第5章 猎户孤女与落难贵公子（五）
你曾仔细端详过那把弓箭，弓弦结实有韧性，若是拉满的话，基本可将猎物一击毙命。
现在，你的救命恩人拉满弓弦，箭尖直指向你。如同往常任何一次捕猎时那般，她的动作干净利落，瞬息间那支利箭破空而来，挟裹着劲风死死定在——你的脸侧。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啸，你悚然爬起身，惊魂未定地看向原地。
一只皮毛枯黄的狐狸被定在羽箭之下，奄奄一息。
你低头看了看狐狸，又抬头看了看她，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袋子里有水和干粮还有……其它你用得到的东西。”她在洞口上方叮嘱道，语气平稳一如寻常。
你愣愣地打开那个随你一同掉下来的兽皮袋子，里面除了水和干粮还有好几筒未燃过的烟火，以及火折子。
“你想得真周到。”看到这些东西，你仰起脸，冲着上方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笑，如同你过去在金明城中一样。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她也什么都没说。你痛恨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你应该怨恨她吗？
怨恨她救了你，怨恨她陪你放烟火，怨恨她……脱离你的算计。当然不能，你怎么能怨恨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这时你冲着她笑。
“别担心。”她迟疑着说，“这附近其实有两个陷阱，你选的这个是空的，除了那只狐狸什么也没有。”
看，她又知道了。
另一个陷阱里自然是他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梦魇。
“你打算把我自己扔在这儿吗？”你平静问道。
她在洞口上方沉沉叹了一口气，落下来后压得你喘不过气。
“山里这几天越来越闹腾了。”她无奈道，“那些人是来找你的吧。”
你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
她重复道：“你不用担心，不出意外，他们今晚就能找来。”
这话说完，上面安静下来。此时夜色渐浓，坑底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稀薄的月色中也不见她的身影。
难言的慌乱如蚁般啃噬着你的心脏。
“别走。”你发现自己开口的声气带了不像话的颤，顿了顿才继续：“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好在，她还没离开。
你的心勉强安定了一瞬。
“你说过日后会离开这里，对吧？”坑底的你只能死死攥住那只兽皮袋子，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比那只断了气的狐狸好多少。
她肯定的回答传到你耳中已有些模糊。
“也去金明城看看。”你近乎恳求，“我受你颇多照顾，到时你去谢家，只需说找谢家五郎，也给我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金明城很大吧，难道只一户谢姓人家？”她的声音带着不解。
“金明城不止一个谢家，但是一问便知的谢家只一户，谢家五郎也只有一位。”你意味深长道。
“好，我会去。”她一口答应下来，言语间不乏对外界的向往。
“我等你。”这句话你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因为上面再无人应答，独留你一人深埋于黑暗。
她走后，你一个人放完了所有的烟火。火光冲天，在寂静山林里震耳欲聋。
她料得很准，你的手下果真今夜就找到了你，并将你从深坑里解救出来，平安送回风云变幻的金明城。
经此一事，你不再蛰伏。
你秘密回到金明后，先是藏身暗处，于暗流涌动中以雷霆手段排除异己，拉拢势力。
待到天家病重，大局已定时，你才现身，以一个举世震惊的身份。
曾将你视为眼中钉的好“大哥”如今看向你的目光惊恐又难以置信，但他只能屈辱地向你行礼并恭敬地称呼你为：“太子殿下。”
你看到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就想笑，谢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又曾为遮掩你这个天家丑闻出了好大一份力，你并不会对谢家出手。不过从今往后，谢家只不过是你手中傀儡。
谢家上下都换上了你的人，说是恩宠，实为软禁。
你一人之下的父皇终究没熬过这个冬天，于是下个春天，你登基即位，改年号为永和。
即位之初，你手上一堆烂摊子要处理。不过你还是忙里抽闲为谢家安排了一位可靠的门房。
开始你时不时会询问一二，但是后来南方内涝你忙着兴修水利，北方大旱你必须祭天求雨，朝堂动荡你改制科考、选贤举能，朝堂初定你不得不选纳妃嫔，国内政通人和时又有外戚来犯……
你身心俱疲，床头案前只有批不完的奏折。
你从最初的每月必问，再到经常隔几年偶尔提起，最后你似乎完全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只有午夜梦回，你会时常惊醒，然而醒来后只有陈年旧事怅然的残影。
有一日，那是难得清闲的一个晌午，你在教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作画。
小女孩天性跳脱，最不耐烦舞文弄墨，那天倒是在你的教导下画出一幅差强人意的荷花图。
被纵容惯了的小女儿熟门熟路地冲你撒娇，讨要奖励。
你一时兴起，直接牵着她进入你的私库，任她随便挑选。
她欢呼雀跃地扑进足以令任何人垂涎的奇珍异宝中，却对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首饰不感兴趣，反而尽挑捡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比如西域去岁进贡的奇怪乐器，又比如外邦前年献上的那组栩栩如生的玉雕美人。
你打算先行离开，回去处理政务，她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盒子。
那是个价值千金的沉香木盒，里面装着的却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
她打开盒子，指着里面的东西，带点好奇地发问：“这是猎场里的小狐狸吗？”
你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怔住了。
“除了这个。”你接过那个盒子，难得耐心地解释：“这是替别人保管的东西，要还的。”
往事隔着重重远山，到如今，再绚烂持久的烟火也早就冷却散尽。
正值永和十九年，那年你已经39岁。
一恍十九年，你从未收到过任何来自谢家门房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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