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乌才茂如今已经是准家主，他每日代表星罗垣与其他仙门周旋交好，心底里总是感觉很爽快。从小埋在他骨子里的自卑，只觉得快要一点点洗去了。
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因执念走上了一条无可挽回的道路。
弑兄，就是他人生中的分水岭。代表他扶摇直上，也即将直转急下。
星罗乌家的旁系弟子分支众多，乌才茂就是旁系弟子之一。他的母亲是平民女子，能同乌家结亲，并非情理之中。所以他从小享受着好运，同时又被人瞧不起。
原因无他，皆是因为他母亲出身低微，没有修习的根基。大多数情况下，人言可畏，弟子们拉帮结派，都不太喜欢同乌才茂一起玩。
一个母亲没有修习根基的弟子，哪怕血脉里有曜日之力又怎么样呢？和他交好，又有什么用呢？
每日乌才茂住在乌家府邸一方最边缘的小院子里，眼巴巴看着墙外燕子飞，母亲在屋子里做衣服，一针一线、一针一线，穿来穿去是穿不完的。
就是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伴随乌才茂度过了五个年头。母亲从小就对他说：“能做仙门世家的弟子已经不容易了，咱们娘俩就是平常人，沾沾福气就是恩典，何必强求太多？”
乌才茂向往灵力带起光晕的一招一式，羡艳成年的弟子下山历练，被人称为“少侠”。他也希望有一日，他能够堂堂正正站在练武场上，其他人不再对他指指点点，而是惊叹他剑法竟然有这么好。
母亲听到年幼的乌才茂有这种想法，第一个反应是惊异，第二个反应是大笑。乌才茂被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娘的声音非常清晰地响起来：“你么？娘都说了，你没有那种天分，做一辈子普通人就好了。来，试试娘新做的衣裳合不合身。”
他气鼓鼓去试衣裳，可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不能怪自己的娘也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普通没有特殊之处。因为好像确实——好像确实他就是一无是处。
教书练剑的先生从没有夸奖过他，他自己执剑念书也总是不自信。他真的能做好一件事么？
自卑和梦想交错在他的心里，产生出一种孩童般简单却又复杂的心绪。一面是从未被肯定过，一面是渴望得到肯定。
没有人为他指明一条道路。
不过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下去。
乌才茂八岁的时候，以为他的一生都会这样平淡的度过。也是八岁那年，他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转机。
星罗垣对弟子管束不严，不像三虚仙岛那样不能踏出去半步，到了凡间市井就是犯规矩。弟子们可以随意到街上去玩，不然乌才茂的母亲也不会被旁系弟子娶进乌家。
因为母亲没有修习的根基，自然被人轻视。久而久之，父亲也并不总是来探望，他的母亲只是父亲养在府邸里的一个妾室。所以他手里没什么余钱，不能经常出府玩乐。
偶尔得了钱，娘亲就会给乌才茂，让他出去听说书的。乌才茂出去听说书的也是形单影只，找不到人陪，母亲又居于深宅太久，不想陪他一起出去。
母亲总是安于一隅，让他有些失望。
在茶馆听书的，乌才茂自己会找一个安静冷僻的位置，其他乌家的弟子会成群结队在另一旁看。
他以前很羡慕，羡慕久了只剩下麻木。偶尔有些不入流不正经的弟子闲得没事，就会来找他的麻烦。
那天又有人来拿他逗乐：“咦，这不是那个平民么？普通人生得孩子竟然也能在仙门世家里修习么？哈哈！”
身后响起一阵笑声。
乌才茂脸涨红了，他每次选偏僻的座位就是怕被人看见，看见了通常免不了一顿奚落。
有些人闲得没事做，总是想犯犯嘴贱。偏偏有时候又处于上风，让人心里厌烦。或不如说这类人就是喜欢欺软怕硬。
乌才茂懂得这个道理，这次他还是准备闭嘴不说话。在欺凌面前，弱者有时候只能装聋作哑，尽管这不是他们的本愿。
忽然一道男声传来：“普通人怎么就不能在仙门里休息了？你当外姓弟子是不存在的么？我倒是很好奇，乌家怎么会有你这样没事找事的弟子。”
愣了愣，乌才茂抬起头，穿黑衣背着金纹弯刀的少年就站在桌边，意气风发。这人便是年方二十的乌智渊。
乌智渊越过这几个见了他便畏畏缩缩的弟子，笑道：“喂，别理他们。我请你去雅间吃点心。”
说着便往楼上走。
乌才茂回不过神来。这是……乌家的嫡长子乌智渊，邀请他吃一同用点心？
那几个奚落他的弟子狠狠瞪了他几眼，乌才茂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忙一溜小跑跟上去。
雅间里还有个少年，此人看穿着打扮是林涛谷的少家主江无峰，他正嚷道：“智渊，好不容易到你们星罗垣一次，你迟到招待得不好，小心我告诉应姑娘，到时她还不嫁了呢——”
话没完，看见乌才茂，江无峰忙噤声，不知道还有别人：“你带人来怎么不早说？”
站起身来迎他几步：“我叫江无峰，不知道你如何称呼？”给足了面子，只是乌才茂无法不自卑地想到：倘若他知道我是个不入流的庶出，会不会态度转变？
乌智渊看出他的难处，不好意思出口，便笑道：“我门的一个弟子，刚才被人欺负了。”
又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胆子也忒小了，怎么不还嘴？”
乌才茂有点胆怯：“他们说的确实没错……”
乌智渊竖起眉毛显得不认同：“少自我轻贱，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做派。”
他撸撸袖子，坐下来倒了杯茶，江无峰打趣道：“你像土匪打劫的，一点都不够文雅。小心应姑娘再说你。”
乌智渊瞪他道：“少来，又拿倚兰来说事。”
他转头冲乌才茂道：“我问你，读过书没有？”
乌才茂唯唯诺诺：“……读过，但不精。”
乌智渊眉毛又竖了起来：“什么精不精的，读书就告诉你贬低自己么？书上说的人不分三六九等，你学到心坎里去了么？”
“……学、学了。”
“我告诉你，人最怕自己看不起自己。你看不起你自己，就没人看得起你。你又说你读的不精，又说自己确实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总是这么想，肯定不会快乐。”
“人自信才会快乐，你要先学会善待自己，听到了没有？”乌智渊继续道，“庶出就庶出呗，我顶瞧不起那些拿出身说事的人了。”
“这样吧，你要是想学剑法，明天来我院子里，我教你。”乌智渊道。
乌才茂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能听到这种话——从小到大，不奚落他已经算是好的了，竟有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愿意帮自己么？
江无峰哼了两声：“是谁今天刚和应姑娘说明天陪她在星罗垣逛一天的？有人看起来要食言喽。”
乌智渊给他一个肘击，江无峰嘴里的茶都咳了出来，大骂他不讲武德。
乌才茂很怕给他添麻烦，忙道：“若是少家主有事的话，不必……”
乌智渊打断他：“什么不必有必的，倚兰绝对会赞同我的做法的。强者帮助弱者，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眼见乌才茂嚅嗫着还要说些别的什么话，乌智渊再次打断：“坐下，吃茶。明天记得来找我学功法。”
这件事给乌才茂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他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接收到了正面的反馈——原先那个被他藏起来的梦想，渐渐浮出水面。那时他还不知道，梦想最终会变成他的执念。
贪得无厌，是仙士的大忌。
晚上他回去后同母亲说了这些，她只是不痛不痒答应了一声。乌才茂心里的不满情绪越来越重：“娘，我说我想当少侠行走江湖！”
母亲只是仍然织着衣裳，并不放在心上：“嗯，知道了。”
“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母亲放下针线活，抬起眼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反正你也做不好，当个普通人不是很好吗？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会不知道。”
如果乌智渊没对他说那些话，乌才茂心里不会被激发出一种反抗的心情——我凭什么不可以？凭什么我的能力要被别人定义？
凭什么？
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愿——变强，一定要变强，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这种“反正你也做不好”的话。
从小到大都被人看不起、瞧不起，自己的母亲也从不鼓励自己。乌才茂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给所有人看。
人生来就不分三六九等，他回想起乌智渊潇洒大方的模样，忍不住憧憬——并决心为达到目标而前进。
“反正你也做不好”成为乌才茂心里的魔咒。这个魔咒激励着他一步一步向前，固然没有什么不好，但贪得无厌的想法却在途中占据了上风。
他慢慢开始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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