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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三封信


不久之后,两封漆了封口的密信送到楚聆月手上,楚聆月独自坐在书房里,忍着伤口疼痛双手拆开信封打开信纸,第一封信上是下属熟悉的笔迹,寄信的地点正是朔方行省。

        原来楚聆月早就派人去详细调查罗瑞的生平,早在钱伊园来到碎璧山庄之前。信上说罗瑞可能有孩子,是在大约两年前相认的,因为罗瑞两年前购买了一个小院,偶尔会独自去看望,且都在天黑之后。

        楚聆月仔细阅读了两遍信件,嘴角浮现出隐秘得意的笑意,暗自嘲讽钱伊园和罗瑞的关系属实并不多么亲近,连罗瑞有一个孩子的事,钱伊园都不知道。楚聆月微微笑着把信烧掉,单手推轮椅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罗三金真是罗瑞的孩子,楚聆月感叹自己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可能就是罗瑞与罗三金父子之情看上去比较淡薄古怪的原因,因为罗瑞并没有亲手养大自己的儿子。

        第二封信则来自岭南雪落城,说山南藩镇节度使麾下官员程水莲花重金向长赢山庄购买有关于罗瑞的消息。

        罗瑞正在院子里教罗三金练武,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罗三金终于能拿稳木剑,并且扎马步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了。今日天气很好,温阳暖融,罗三金额角上的汗珠顺着脸接连滑落,他手臂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双腿也蹲得麻木,而罗瑞手持那柄从完玉城买来的长刀,身体如松树般直立在一旁,脸不红气不喘。罗瑞说练武就是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怕暴雨暴雪都不能停下。

        王头儿和崔叔则在外院劳作,楚聆月昨天命他们买些种子种在新开的花圃里,而花圃由罗瑞和罗三金负责照料。罗瑞可能是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爽快地答应了,当天就给花圃松土还搭了花架子。实际上他答应什么都很爽快,总是让人误以为他什么都喜欢。

        两个时辰一到,罗瑞就说今日练习到此结束,让罗三金自己去一旁休息,自己则拿起小锄蹲在花圃边上,铲去里面生长出来的杂草。这杂草长得很快,比那些名贵花朵的生命力要旺盛得多。花圃占地很大,罗瑞忙碌许久,练武时候都没有出汗的他此时满脸汗珠,顺着脸颊低落到地上,但他表情如常,动作也没有慢下来。

        罗三金见罗瑞动作麻利,神采奕奕的样子,就问他:“你喜欢种花吗?”

        罗瑞停下:“看起来像吗?”

        “像。”

        “那就是吧。”

        “你种的什么?”

        “菊花、梅花、牡丹、木兰、这样春夏秋冬都能看到花了,”罗瑞揉揉罗三金的头发,“今天觉得怎么样,教你的弓步可都会了?步法是练武的基础,下盘不稳,你剑术刀术就不会好,最多是个半吊子。”

        罗三金却是很有自知之明:“我大概是不会武功大成了,只能刀术剑术学一个。”

        罗瑞问他:“枪乃百兵之王,你为什么不想学枪术?”

        罗三金反问:“你能教?”

        “不能,我只通皮毛。”

        罗三金想起罗瑞一把红缨枪把刺客牢牢钉在墙上的场景,忍不住打个寒战。在逃命的这段日子里他见识到了罗瑞的种种本领:罗瑞会利用各种方法潜移默化,让他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的过去,脑海里逐渐被罗三金的名字和罗三金的过去填满;罗瑞精通刀剑暗器等各种武艺,背着自己穿梭在西南的森林里,把蓝镶蓝疏桐他们统统甩掉;罗瑞还可以分辨药草毒草,并且往自己手腕上套个银镯,告诉自己什么是有毒的,让自己建立起对外界无死角的防备。

        “正是因为枪乃百兵之王,所以我才不学。”罗三金摇摇头。

        “这就是自知之明?”罗瑞笑笑。

        “是的,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很好。”罗瑞真心实意地回答。

        楚聆月在他们身后许久,见了这和谐的一幕,忍不住开口:“你们父子感情真好。”

        罗瑞把罗三金打发去外院,起身去帮楚聆月推轮椅:“不怀疑我们父子的关系了,为什么?”

        他把楚聆月推到内院的木兰花树下乘凉,木兰花树绿叶茂盛,白花喷香。

        收到密报后的楚聆月心情舒畅,表情也轻松愉快:“没有为什么。”

        由此,罗瑞心想,楚聆月应该不太清楚正常的父子关系究竟是怎样,梅郎官没教过他,也没给过他。说起来,楚聆月也可怜,自小父母双亡,楚唯明是个好人可惜死得太早,梅郎官不是坏人但对于人情冷暖毫不在意,把楚聆月养到粗通文墨和会使用暗器后,就把楚聆月扔碎璧山庄里不管,让他自己守着偌大庄子,楚聆月更多是跟着王头儿和崔叔两个仆人过日子。

        可主仆关系再好又怎能与父子之情相比?罗瑞微微皱眉,而人情关系的缺失,会在相当多的时候影响人的判断。

        其实自己也不太懂,罗瑞想,他十三岁之前都在流浪,后来被师父师母收养,说是师父师母,其实应该是两位师父,因为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大男人。师父只陪了他们八年就撒手人寰,师母在师父死后不知所踪,每一年才给罗瑞来一封信。

        他们都不是拥有正常家庭关系的人,不过好在罗瑞比楚聆月多看得到一点。

        “庄主,我……”

        “嗯?”第一次听到罗瑞欲言又止,楚聆月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他,今天日光炽烈,落在罗瑞身上,这让他整个人有一股朦胧的感觉,好像一副剪影。

        楚聆月示意旁边的板凳,罗瑞就随手扯过坐下:“碎璧山庄是不是还如以前一样,尽知天下事呢,不然钱伊园为何千里迢迢地过来。”

        “钱伊园是有其他事,顺路,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罗瑞皱眉:“嗯……”

        见状,楚聆月就问:“既然想了解,为何不亲自去问。”

        “我已经与朔方藩镇划清界限,但我的背叛可能会给同袍带来灾难,钱子杰并非忠诚良善之辈,这也是我背叛他的理由。”

        “他不知道你有儿子吧。”

        “如果知道,我儿子会死。”罗瑞目光转移到外院,罗三金正与王头儿崔叔说说笑笑。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楚聆月也不再兜圈子,“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我只是想知道朔方藩镇内部的一些情况。”

        “好,”楚聆月丝毫没有觉得罗瑞这要求有多么过分,居然爽快地答应下来,“七天。”

        罗瑞为这速度感到诧异:“这么快?”

        能有如此迅速的密报传送,碎璧山庄又怎能称作败落?

        楚聆月得意地笑起来,这为他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两分光彩。罗瑞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因为楚聆月休养了许久,竟然还是虚弱不堪。

        罗瑞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楚聆月就凑过去,罗瑞轻手轻脚解开他的衣服,裹着厚重细布的伤口依然愈合缓慢,原本罗瑞想着这重伤大约三个月就能恢复完全,现在看来恐怕要再加一半的时间才行。

        罗瑞进屋把药箱拿出来,准备给楚聆月处理伤口和换药:“你这伤口好得这么慢,要不要给你换一副药?”

        楚聆月毫不在意:“这都是我师父制作的药物,天底下难道还有其他人的医术比我师父更好?”

        “难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罗瑞故意说。

        楚聆月不服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说。”

        他又想起了什么:“不过我师父确实夸赞过一个人的医术,不过那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谁?”

        “裴枫,与我师父同样医毒双修,可惜天不假年。”

        罗瑞的目光不可见地黯淡下去:“天不假年,人不遂愿。世事总是遗憾,难得圆满。”

        楚聆月却道:“所以更要尽力而为。哦对,他的伴侣叫谢清絮,他的佩剑叫木兰剑,就是前庄主送给他的礼物。”

        “这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裴枫和谢清絮早些年都与楚唯明交情不错。”

        转眼十几年过去,那些鲜活的人都归于黄土,而真实发生的事也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湮灭。

        罗瑞动作迅速地给楚聆月换药包扎完毕,然后帮他把衣服系好,楚聆月的动作已经比之前最严重的时候活泛许多,起码可以抬起手臂了,但距离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罗瑞心想梅郎官调制的药物自然毫无问题,那难道是楚聆月体质不好,导致恢复极慢?

        楚聆月倒是没给他沉思的机会:“换完了?”

        “嗯啊。”

        楚聆月就一抬手:“水缸里没水了。”

        罗瑞就去挑水,然后浇花,楚聆月一直在一旁看着,表情里有隐秘的欣悦。

        其实他手里还压着一封信,他刚才出来就是想同罗瑞说这件事,但在见到罗瑞的那一刻又发觉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因为罗瑞之前所言都是真的,也因为楚聆月根本不会照信中所言去做,那告诉罗瑞除了徒增惊慌外就没有其他用处。

        第三封信来自朔方节度使钱子杰,信中内容十分简单,同样是寻找罗瑞的下落,但不同于钱伊园的诉求,钱子杰要碎璧山庄把罗瑞的头颅送到朔方藩镇。楚聆月只觉得好笑,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节度使,居然连区区一个部下都管不住,真是太无能了,可转念一想,哪怕是在高压统治下,以身犯险的也从来只多不少,比起嘲笑钱子杰麾下官员叛逃的无能,钱子杰的处理方式才是更能显现他才能的所在。

        但既然这要求提向了碎璧山庄,楚聆月就只能让它石沉大海,不就是一对背叛了旧主人的、犹如丧家之犬的父子吗?楚聆月还能护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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