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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清晨天才蒙蒙亮,东宫的人便集结到了大门口。

        临街的包子香味传来,氤氲在清晨的雾气中。东宫的长街上挤满了赈灾的队伍,却是安安静静,除了马匹的鼻响,一点杂音也无。我在心中默默点头,倒真是训练有素。

        傅琰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依旧一身银袍,只不过换作了更为干练的款式,棱角分明的脸在清晨的雾气中显得更加清俊。

        “殿下”,我随行在傅琰的马旁,努力仰起头看向他,“什么时候出发啊?”

        “再等等”,他侧着脸,似乎在听远方的动静。

        “驾”

        似乎是远方传来的马匹声,似是人数不少,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来了”,他勾起嘴角。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队人马渐渐在晨光中走进,掀起地上尘埃漫天。

        “世子,你可来晚了”,傅琰微笑着,语气却并无暖意。

        世子?我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傅琰,又马上转向来人处,随着马蹄声渐进,为首的人背对太阳,披着一身霞光,骑着黑色骏马含笑而来。

        “太子殿下,久等了”,谢竹缓缓道。

        我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如果说目瞪口呆这个词需要一个详细的表情作为注解,那么我想此刻我的表情应当再合适不过了。

        “太子殿下果真勤政爱民,赈灾如此辛苦劳累之事也劳殿下亲自前去。”阿竹先开了口。

        “世子说笑。”傅琰语气倒是谦逊,墨黑的眉微微挑起,划出冷硬的弧度,“你不也主动向父皇请缨?”

        阿竹听闻,嘴角微微翘起,似是不羁,语气却甚是谦卑:“谢氏世代镇守南境,如今虽没落了,但这本领倒不敢忘。京郊如今灾情甚重,只怕□□频起,臣主动请缨,也是为了殿下安全着想。”

        “果真不负谢氏盛名。”傅琰勾了勾嘴角。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倒也有来有往。

        我咽了口口水,更加努力地瑟缩到一旁,对他二人的暗流涌动视若无睹。也不知道阿竹怎么加入到了这里,又这么大张旗鼓,全不似以往低调自保的风格。我在心里捋着乱作一团的思路。

        “出发吧。”傅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拉回了我的思绪。话毕,他掉转马头,踏着晨曦向京郊走去。

        我跟在傅琰身后,看着他和阿竹并肩而行,嘴巴一阵阵发苦,正在此时,阿竹突然回过了头,冲着我的方向眨了眨眼,随即状若无物的回过了头。

        我被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吓了一大跳,四处望了望,确保没有人看到他的动作之后才微微放了心。原来他早已经认出我了,但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多人的场合也不收敛,我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丧着脸规划起了后面半个月的生活,夹在这么两个家伙中间,还不如去扫马厩来得好。

        临近京郊了,傅琰突然停住前进的步子,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

        “世子”,傅琰的声音如冷玉落地,乍然响起。但他并未继续言语,只是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有些难以琢磨的表情。我看着他的动作十分不解,但阿竹倒像是心领神会一般,一言不发也随着他翻身下马,站在了他的身边。

        什么意思?我心里疑惑的紧,但不敢贸然发问。

        “你们先去吧。”傅琰表情淡淡,“若有人问起来,孤只是突然想起忘了拿令牌,和世子先行回宫取罢了。”

        “明白吗?”傅琰声音平稳,却掺了隐隐的威慑之意。我有些疑惑,偷偷看向阿竹,他却跟着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什么意思?我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言,只低着头跟着大队伍,默默地向村子里先行。

        “碧小碧子!”傅琰突然开口,冲着我的方向连叫了三声。

        谁?我?饶是再迟钝,我也意识到他可能在唤我,我有些踟蹰,停下步子指了指自己,不太自信的问道“您叫我?”

        “不然呢?”傅琰歪了歪头发问道。

        什么难听名字,骂谁呢?我心里气鼓鼓,没搭理他。

        “你跟着我和世子,其他人先行。”傅琰倒也不甚在意,语气四平八稳的发号施令。

        我微微抬起眼皮看向阿竹,想要一个解答,只见他微微翘起嘴角,一副既无辜又狡黠的样子。我翻了个白眼,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待大队伍走远之后,便换了布衣,进了村子。

        如果说之前我还不知道为何要单独行动,又为何要换上布衣,那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京郊的灾情比我想的更严重,或者说,真实的情况更严重。

        在来的路上,听傅琰和阿竹的介绍,我也算对此地灾情有个大概认知。从去年夏末开始,京郊几乎没有雨水降落,土地渴求雨水而不得,逐渐龟裂,随之而来的蝗灾遮天蔽日,蝗虫过境之处作物皆损,残存的粮食被糟蹋了个干净,这一片区皆遭遇了数年以来少见的旱灾。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春旱导致的粮食缺少,形成的一场小型饥荒而已,可真正到了这地方才意识到并不是这么简单。

        从村子外围看来,周边田地虽然已经龟裂,但整体情况尚好,灾民的生活也算得上是有序。然而和他俩抄小路往深处走去,把四周所有村子都逛了个遍之后,眼前场景却是换了天地。

        一深入这里,就有一股灼热且闷臭的味道隐隐传来,直到四处观察,我们才发现这股味道,是干裂的土地,混合在周土壤里的血迹,甚至还有死去的灾民们,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斜倚在屋门外小声□□的妇孺,有气无力脸哭声的格外低沉的婴儿,所有人只是苟沿着残存的一息。粗粗算来,便能发现此地赤地百余里,饥民五至六万之众,或掘土而食,或磨子和面,饥困惨状,不一而足。言语形容,不足万一。

        随着傅琰和阿竹探查的村子越来越多,进入的越来越深,大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觑着他俩沉的快要能滴出墨水的脸色,心头也难受得紧。

        眼前的场景、气味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刺激着我的精神,我小口的呼吸着,尽量抑制住胃里翻涌的酸水。直到走到田埂上,见到了一张带着大量血迹的婴儿裹袄,易子而食四个字突兀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再也忍受不住,冲到树下大声的干呕起来。

        “没事吧”傅琰和阿竹的声音随即出现在我的身边,不约而同。但我没有心思想这许多,只觉得满肚子的东西都要吐了出来,刺激的我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当了燕国公主十余年,做了周朝宫女五年,我自以为见惯了宫里倾轧,自己和阿娘也过了不少清苦日子,最后却落得一个被迫殉国的下场,我曾满心都是怨怼。可进入所见所闻我才知自己的可笑。

        我以为的清苦在这些灾民面前不值一提,我自认为的冤屈又如何比得上他们痛苦的万一。不知道在燕国衰亡之际,那些漫长的日子里,燕国的子民们是不是也曾这样,屈服在饥饿、恐惧面前,丧失生命。无论前世今生,我未曾尽过一天公主的责任,也不曾见百姓疾苦。

        我大声地干呕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久久停不下来。

        “好了。”一张帕子递到了我跟前,声音低沉却难得的温柔,我挂着眼泪抬头,傅琰执着帕子,盯着我,神色是难得的温柔。阿竹也在一旁,虽顾忌着身份不能妄动,眼里的关怀却实实在在。

        我接过帕子摁干了眼泪,平复了心绪之后,顿觉有些不好意思。灾情当前,时间紧急,可却因我而误了脚步。我赶紧收起帕子,小声表示自己已经好了,可以继续前进。傅琰也没有多说,带着阿竹和我继续前行。

        一路向前,将周遭所有村子粗粗逛了个大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们算着时辰,在这片土地彻底被暗夜吞噬之前换了衣服,赶回了住处。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唯独我们的住处灯火分明,傅琰和阿竹停滞不前,只定定的望着灯火通明处,我跟在他们身后,心里还记着下午所见所闻,神思恍惚,倒也没多在意。

        “呵。”傅琰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随即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拜见太子殿下,世子殿下!”刚一入大堂,一群衣着官服的人便急急上前,跪地俯首。

        傅琰并未回答,连头也没低,像是习惯了这般场景,又似是早有预料。阿竹倒并不在意身边之人的浑身冷意,噙着笑,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座位之前,大马金刀的坐下,把玩手里的酒盏片刻,开了口:“我和殿下有事回宫误了时辰,倒是各位大人,等得苦的很啊。”

        未得太子首肯,这一帮官员们仍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只敢低头回答:“世子可是折煞臣等了,臣等为两位殿下接风,是,是理所应当的。”

        我盯着那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的抬着头,满脸巴结的笑意,那大肚子随着躬身的动作垂着,几乎快要碰触到地面。我只觉得一阵恶心,就像被油糊了眼一般。

        “哦?那当真是多谢各位大人好意”阿竹笑意未减,语气更是热络了几分,“太子殿下快来吧,别辜负了大人们的一番好意,这满桌的酒肉,可真,香气扑鼻。”阿竹刻意放慢了最后几字,视线直直向傅琰射去。

        “起身吧。”傅琰不欲多言与他们多言,吐出几字便转身走向了座位,我也赶紧跟上前。

        “这是什么?”阿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状似无意的发问。

        “这是熏肉。”靠近上座的一个官员赶紧扭身解释,满脸堆笑道,“那个是红鱼,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哦?”一直沉默的傅琰突然开了口,语气淡淡道:“这倒是不妥,不如孤来赐个新名。”

        “岂敢岂敢,殿下请!”

        “不如就叫”,傅琰定定的望着他们,语气骤然冰冷,“黎民肉、百姓血罢?”

        一语毕,堂内立马又乌泱泱跪了一片,一时间求饶声充斥了整个房屋。

        傅琰表情平淡,脸色却不佳,下颚线紧紧绷起,风雨欲来,乌云笼罩在他的脸上,想来已经是在暴怒的边缘。

        “孤倒不知各位大人竟是这般作父母官的。”傅琰语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太子莫恼。”阿竹一脸纯真的笑,语气格外诚挚,“于各位大人而言,这些东西实在是做不得数,上不得台面。”

        好个煽风点火的招数,我在心里暗暗较好。

        傅琰听后脸色更暗沉了一分,视线扫视着堂下颤颤巍巍的众人,如果人的情绪有颜色,我想此刻傅琰周身定是黑气缭绕。我跟在他身后,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半晌后,傅琰忽的开了口,这次的语气却是轻松了很多:“既然有人做不来父母官,有的是人做。”

        我定定的瞧着他,对耳边的痛哭求饶声置若罔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傅琰这般模样,杀伐果断,却又,大快人心。只不过如此简单便能罢了他们的官,他们背后是否有交杂的势力?会对他不利吗?

        不知不觉间,我竟在心里默默担心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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