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多半是吃了才过来的，”路人甲凑上来回答小镒，“不然就是带好了干粮。”

        “国主的戏这么受欢迎吗？”嬴珠不解地问。

        “这可是通灵戏。”

        “你没说到点子上。”路人乙也凑上来补充：“江汉国谁人不会通灵戏，但国主唱的通灵戏、性质可大不一样了。”

        “此话怎讲？”一位来自天枢国的小哥哥也凑过来问。

        原来江汉国的戏曲并非全由本国人创造演出，而是博采众家之长、由不同国家的人共同合作完成。秉承着能者居上的传统，戏曲的演出渐渐有了明确的分工：江汉国人负责扮演角色，炎林国人负责撰写剧本、唱词，天枢国人负责谱曲、弹奏琵琶。需要击鼓奏乐的，通常会请来玄殷国人；需要演奏编钟的，通常会邀请扶风国人。若有宣传海报，则多半是由玉京的画师绘制。

        何况再退一步说，由于江汉国人无法生育，所以世上也并没有“土生土长的江汉人”这种存在——他们本就是来自于各国的流民，即便丧失了神通，原本的记忆和印象却不会消失，兴趣和特长也多少保留了一些。从这个层面来说，江汉之国乃是兼具七国特色的百花齐放之国，这也为不同题材的戏曲演出提供了真实且充分的现实基础。无论是哪国人，都能在江汉的戏曲中窥见自己的身影，因为表演者自身很可能就是本国的流民、自己曾经的同胞——甚至亲属。

        “我且问你：唱通灵戏的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路人乙问。

        “通灵了，当然不知道了。”路人甲回道。

        “事后、别人把演出的细节告诉他，他又能不能理解明白？”

        “这也难呐。”二人搁这一唱一和，旁边的仨人也听得直愣。

        “为什么理解不了呢？”

        “他也不知道戏里唱的是谁，剧情又与谁相关——是自己、还是亲人，还是某个好友。若要猜测，也有个‘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考虑，不敢尽信；何况即便真的理解了、猜透了，只怕也更不是什么好事。前些年就有个……”

        “先打住。问题就出在这‘相关’二字上。寻常人唱的通灵戏多不过私事、家事，只与他个人相关。旁人看得懂、看不懂的，又有什么打紧？而国主唱的通灵戏，那可是和国主相关！那就是国事喽！和国中的每一个老百姓、和江汉国的国运都息息相关呐~”

        “原来是这个道理！”这位天枢国的小哥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大腿。

        “这位大哥刚才说前些年……”嬴珠按捺不住好奇、来问。

        “就是前两年的事。那天唱的是《林冲夜奔》，原本有句‘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那人却唱成了‘怀揣着紫罗袍’。奏乐的听着不对、音乐顿时停了下来，众人也坐直了身子。只见那人依旧唱个没完，和原本的唱词也越来越偏。人们这才发现那‘林冲’一直戴着面具，已然通了灵。”

        “后来呢？”小镒连忙问。

        “后来等他唱完了、众人就和他说起了此事。这人原本是炎林国人，不知何故失去了神通、数年时间就变得一贫如洗，亲族、妻室、子女也都因此疏远了他，乃至于最终被炎林驱逐出境。当他只身流浪到了江汉，怀中正抱着一件珍贵的紫罗袍。”

        “然后呢然后呢？”小镒继续兴致勃勃地问。

        “听说这袍子是他新婚的礼服，故而舍不得典卖。众人又告诉他、后面他还唱到了‘负心者、醉心畅游千山外，有情人、无情老死沟渠边’。”

        “这词也太伤人了。”嬴珠皱着眉头说。

        “可不是嘛。那家伙只叹息几声，不知道半夜又梦见了啥，第二天就抱石投江了。这种事、在江汉可太多了。这通灵戏啊，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生一世难得糊涂。”

        “唉。”若有若无的、嬴珠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听人说、通灵戏乃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如今看来，世人还是逃不过‘当局者迷’这四个字。”天枢的小哥哥总算又说话了。

        “此话怎讲？”嬴珠问。

        “一个人的世界有多大，或者说、对于一个人来说，世界有多大并不是取决于客观的世界，而是取决于他目光所及的空间、或者说主观的世界。人目光所及的，就是他的世界。如果一个人只看得到自己，那他的世界就只是一个狭小的、紧紧包裹着他的时空囊泡，或者说‘茧’。这个茧会限制他的一切行为和思想，甚至会让他陷入窒息。他纵然能知晓一切，也仅仅是这个小小的‘茧’里所发生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他应该寻找新的爱情，而不是固执地追忆那一份仅仅存在于他的执念里的、已经失去的爱？”嬴珠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对。”看似毫不沾边的两种叙述，这位小哥竟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你叫什么名字？”嬴珠笑着问。

        “我是天枢青州季县人，大姐叫我季子就行。”

        “什么大姐嘛……我看着年纪很大吗？”嬴珠埋怨道。

        “没有没有！这是尊称、尊称……”

        “我叫嬴珠，可以叫我小珠。”

        “这、唔……”季子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又问到了小镒，“这是你的女儿吗？”

        “是的，今年已经九岁了。”小孩子的年纪倒不太好隐瞒。

        “小弟今年也才二十，至少应该以姐弟相称……”

        “季叔叔，我妈妈喜欢你，可我爸爸还在，你不能给她机会哦。”小镒大概是知道自己有着“童言无忌”的特权，向来直言不讳。

        “啊这、这、哈哈……”季子连忙尴尬地摆了摆手，路人们也都笑了起来。

        众人说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食堂。食堂里的饭菜果然丰盛——然而这些饭菜好像也太过丰盛了，甚至可以说、丰盛得有些过头了。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炎林的国宴呢！”众人也纷纷感慨。

        “这是给我们吃的吗？”也有人表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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