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锦官之死
千机阁与广闲居相邻，与灵泉治众人下榻的安然居隔街相望。
元惜年放好行李入住时，曾望着窗外发呆，就注意到对面这座与众不同的阁楼。
千机阁不同于周围其他建筑的婉约，多用平直线条，规整简洁，两扇大开的朱漆大门中间，清晰可见一个圆盘状的青铜门锁。门口梁柱上张灯结彩，门前的石狮子上也系着两个鲜红的绣球。
来到千机阁门前，一个青衣小厮正在门口招待进入的客人。见到美艳动人的三师姐，小厮立即笑容可掬地引着二人进了阁楼。刚一踏入阁内，师姐弟二人便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只见大厅西墙货架上，放了三排各种新奇百怪的小物件，虽不明用途，但部分商品上裸露的齿轮和机簧显得复杂无比。东墙货架，则是琳琅满目的盾牌、护心镜等防具。五花八门的材质，精细奇特的工艺，或晦暗朴实，或熠熠生辉。北墙横挂一副巨大的墨子画像，画卷上“非攻”二字苍劲有力。画卷下是掌柜的柜台，墙上挂着几大串钥匙。最显眼的乃是大厅正中央，一只牛犊大小，散发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虎型机关兽，身上流光溢彩正威风凛凛地俯卧着。
整个千机阁一层，颇有些后世物理实验室的感觉，让元惜年倍感亲切。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就连高冷淡然的三师姐，此时也是一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样子。
待二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望向领路的青衣小厮，见这小厮正一脸猪哥相地看着三师姐。
见美女回过劲来，小厮擦了擦口水，不自觉挺直了胸膛，卖力地向二人介绍起来。
这千机阁是交州墨家在西南的第一个分号，墨家自秦朝一分为三后，其中一支南下去了交州，另两支经过几百年变迁已不知所踪。在交州安家的墨家分支，以特有的精工巧技迅速谋得了生路。后又利用水路优势和海上丰富的物产，建立了千机阁，并在沿海各扩张了多家分号。千机阁的物品都不便宜，只有达官显贵才消费得起，说墨家日进斗金，一点不为过。
近些年蜀郡发展迅速，已在商海沉浮数年的墨家家主，敏锐察觉到了蜀郡的商机。派出义子墨非明，最终把分号开在了最有朝气的锦官城。
小厮满脸自豪地向三师姐介绍千机阁的情况，试图抬高千机阁在美女心中的地位，也顺便给自己加加分。热情地领着二人在货柜前边走边说，那尽职尽责的模样，元惜年都要忍不住反手一个五星好评。
最终，三师姐的注意力被西墙货柜最上面那排的一个水晶球吸引了。
这水晶球鸡蛋般大小，通体透明。初看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在灯火下泛着晶莹光泽。待小厮拿起来后，只见他目光灼灼盯着水晶球，不一会，球内便发出微弱的蓝光。
原来，这枚水晶球经过墨家加工后，可以用来修炼念力。念力越强，发出的蓝光越盛。
问了价钱后，三师姐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招呼元惜年离开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窦大人，雪越下越大了，地上泥多路滑。此时赶回蜀王城怕是已经来不及，不如就在敝舍留宿一夜。楼上的房间都是新的，还未曾有人住过。”
元惜年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北墙后呼啦啦出来十几个人，正边说话边朝门口走去。为首一名肥头大耳，官员打扮的胖子，身上锦袍一尘不染，身侧有一俊美的年轻男子，手上戴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黄宝石戒指，落后胖官员半步，正小心翼翼地跟他请示着。
后面几人有管家、有护卫、有侍女，浩浩荡荡。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元惜年前世见着粉丝追星的阵容，可比这豪华多了，但这群仆役们手上提着的物件，却是真让他开了眼。
有提着篮子的，篮子上盖着白色绢布，透过篮框缝隙，可见里面的杯碗，有提着布袋的，从布袋的痕迹，不难猜出里面装着鞋履……最夸张的是走在最后那个护卫，手里拎着一个朱漆马桶，满脸惆怅地走在最后。
“你确定是没人住过的新房？”这位窦大人走到门前望了望天，转头问这年轻男子。
“是的，大人。”年轻男子恭敬答道。
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水，窦大人无奈叹了口气。
“那便，将就一夜吧。”
待众人回头上楼去后，小厮又压低声音，主动跟女神卖弄起来。
刚刚上楼去的窦大人，正是这锦官城的锦官。由于锦官城隶属蜀王城，这原本只是一片交易锦绸的市场，自然是由锦官管理。后来随着规模越做越大，不仅修了城墙，还带动了衣食住行各种商业。现在的锦官城，土地价格飞涨，寸土寸金。到现在，已丝毫不逊色于蜀王城。而锦官城最大的官，却依然还是锦官，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打死也没人信。而这窦大人，在这灯红酒绿的锦官城，一呆就是五年。
千机阁从选址开始就跟这窦大人打交道。要说这窦大人，和别的官员也没有什么不同，“吃喝嫖赌吹拿要”无所不通。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有洁癖。
对，高度洁癖。
方才那些侍从，手里拿的，都是窦大人专属物件。不仅是身体能接触到的物件要自己的，就是这冬日取暖用的铜盆，也要用窦大人专用。还得让侍女每日用水洗干净，擦得黄灿灿的才能拿进房。
元惜年听得是目瞪口呆。强迫症和洁癖都见过，这么变态的，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果然奇葩在哪个时代都不缺。
“好了，回去吧”听完这些八卦后，三师姐恢复了高冷。
“客官，您不再看看吗？”小厮满脸失望，还在试图挽留下。
“不了，谢谢。”三师姐没有多做解释，领着着元惜年朝对面安然居走去。
小厮顶着寒风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去的婀娜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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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元惜年是被窗外的白光照醒的。。
推开窗户一看，整条街已经银装素裹，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对面千机阁的屋檐下都结出了冰棱，在阳光下闪着绚丽的光。
与师姐在一楼的八仙桌上吃着早饭，同样早起的张伯，正挨个敲着车队猎户们的房门，叫这群睡懒觉的汉子们起床。
对面广贤居门口停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昨日在金缕坊撞到的那个黎钢，正指挥两个同样披着大裘的异族汉子，将十几包衣物捆在马车上。
突然，对面千机阁里一阵嘈杂，呼喝声、怒骂声、哭喊声混成一片。
不多时，千机阁大门猛的打开，冲出一群杀气腾腾的护卫，为首正是那位五十来岁的管家，恶狠狠盯着已经走出十余丈的黎钢三人。
“想跑，给我拿下！”一挥手，众护卫便呼啦一声，将马车旁一脸茫然的三人围了起来。
黎钢的表情由错愕变成了愤怒：“你们这是想做什么！？我要你们窦大人给我个解释！”
“好啊，你还给我装。把你的头砍下来，再去问窦大人要解释吧！”管家更加愤怒了。
“什么？窦大人死了？”黎钢闻言，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你们还等什么？”管家已经不耐烦了。
众侍卫也不再犹豫，拿着武器就冲三人招呼过去。
六名侍卫，四人围攻黎钢，另两人分别拖住对方的两名同伴。
这锦官城的侍卫也非庸手，黎钢被四人围攻，顿时身上就挂了彩，伤口流出殷红的鲜血，伤口随着激烈的打斗越扩越大。
九黎族二人中高的那个汉子，见头领受伤，忙掏出一个木质雕像，用匕首划破手指，将鲜血抹在雕像上，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一道绿光射在黎钢身上，鲜血立马止住，伤口也开始愈合起来。
巫医！
护卫们显然也是了解九黎族的，都反应过来，明白这个高个汉子乃是九黎族中的巫医。于是马上分出二人，三对一，想先解决掉这个巫医。
好嘛，先集火治疗，干得漂亮。
元惜年心中默默点了个赞。
另一个矮个子见同伴有危险，拼着硬吃对手一腿的间隙，顺势滚到一边，也掏出一个雕像，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雕像上红光大盛，射向正要转攻高个子的两名侍卫。一人躲闪不及被照中，身体一个抽搐，仰倒在地，口吐白沫，神情扭曲。
“你还说不是你，窦大人就是被你们的巫术害死的，这下没法抵赖了吧！”管家又惊又怒，指着黎钢。
矮个子的对手见因为自己失误，让同伴遭了暗算，惭愧之余又愤怒无比，手中的水火棍用上了十二成功力，一棍将矮个子打翻在地，昏死过去。
高个那边，平日都是躲在重重保护下的巫医同学，既不精通格斗，又缺乏迅速见效的攻击手段，只是短短几招就被制服。
兔起鹘落间，两名族人都被拿下，生死不知。黎钢也顾不得是在汉人的地盘，怒吼一声：“是你们逼我的！”反手抽出插在背后的两把金瓜大锤，朝着面前围攻的侍卫就砸了过去。
“既然真凶已经确认，那就先擒住吧。”管家身侧，昨日见到的墨非明公子站了出来。
他见黎钢勇猛过人，知道这凭几个侍卫拿不下这汉子，主动请缨出战。
墨非明手上一抖，掏出一个小袋子，似是用某种动物的皮革制成。将袋子往下一倒，那只摆在千机阁正堂，用来展览的傀儡虎出现在众人面前。
将手上戒指的宝石一旋，本是死物的傀儡虎，眼中散发出光彩，随后由俯卧变成了站立。
傀儡虎嘶吼一声，发出金属特有的铿锵声，猛的扑向黎钢。黎钢慌忙躲闪，但还是晚了一步，被锋利的虎爪在右臂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黎钢大怒，金瓜锤砰砰两下将两个护卫打飞出去。护卫飞出十丈远，口吐鲜血，躺在地上呻吟。
其余护卫见他如此勇猛，踌躇着不敢上前。
墨非明见状，知道只能靠自己了，又控制傀儡虎扑了上去。
黎钢这回有了准备，避开虎爪，看准机会，一脚蹬在虎腰上，将傀儡虎踹飞了十多丈。
眼下这情景，多说无益，只有先击败这个千机阁的小子，才有自己说话的机会。黎钢调转目标，朝着墨非明冲去。
墨非明在见到傀儡虎不能一举拿下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轻拍皮袋，众人眼前一花，一套丈余高的机甲人立在墨非明面前。他依旧轻拧戒指上的黄宝石，机甲背后传出机簧转动的咔嚓声，露出一个人形凹槽。他迅速钻入机甲，眨眼间机甲背部又严丝合缝，看不出半点空隙。
“高达！”
元惜年这会下巴都张得要脱臼了。
昨天见到傀儡兽时，他已有了心理准备，问过三师姐后，确认这玩意是可以动的。但当时师姐也言之不祥，只说是当年与师父游历时，也没有见过那么威武的傀儡兽。
脑中虽是思绪万千，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场中的战斗。
只见高达屈膝迈步，一个弹射就冲到了黎钢面前。右手一拳击出，黎钢眼见躲不过，将双锤交叉在面门格挡。
砰地一声，黎钢被这一拳打飞，撞进广贤居的墙壁里，半尺厚的土墙，被撞出一个大窟窿。黎钢背部嵌在窟窿里，整个墙面由窟窿向四周裂出无数条裂缝。
元惜年看得暗暗心惊。
这墨公子一看就不是习武之人，怎得进了机甲后，战斗力直接爆表了，对面的黎钢若是没有什么压箱底的招数，怕是几招就要落败了。
黎钢艰难地从墙窟窿里挣扎出来，突出一口鲜血。
甩了甩头，让脑袋清醒了些。黎钢此刻已经是怒火攻心，他刚才轻敌了，机甲刚刚那一拳，已经超出了玄阶中品的水准。自己看来只能拼命了。
朝着自己胸口猛锤一拳，黎钢吐出一大口精血，双唇抖动，迅速念完咒。脸上的皮肤泛起诡异的红纹，全身似有火焰在燃烧。原本漆黑深邃的眼珠，已经一片血红。
嗜血术！
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黎钢冲向对面的高达。二人拳拳到肉，一时间打得地动山摇。这可害苦了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地上的积雪，周围的石柱木梁，地上的青石板被打烂无数，激起一片烟尘。
挡下飞溅来的石子，元惜年看着场中刚刚结束战斗的二人。
最终，高达在傀儡兽的帮助下，在付出了傀儡兽断掉一只腿，机甲护心处深深凹进去一团的代价下，终于将黎钢击败。
从机甲中出来，又用兽皮袋将损伤的机甲和傀儡兽收好。墨非明气喘吁吁的朝管家点点头。
随即朝四周围观的众人解释道：“昨日因雪太大，窦大人在敝舍留宿。不想被此子用巫术所害。幸得今早被侍女发现，及时擒下凶手，请诸位做个见证，等前去报信的人请来郡守大人后，替本人作证。”
众人刚看了一场高手对决，都心意满满，想着今年过年喝酒可有得吹嘘了。这会听到要给千机阁作证，却是都默不作声。
看热闹的大多是商贾，也都认出了刚才与这位墨公子打斗的，是九黎族的黎钢。黎钢的部族势力不小，不少人还与他们有过交易，死的又是锦官城的父母官，任谁都知道这里面的水深。商人逐利，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是万万不能出头的。
见众人都不说话，墨非明急了，略一思索也明白了众人的担忧。于是朗声说到：“谁愿替我为证，千机阁一楼货架的物件，任选一样。”
这回，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可依旧没人愿意站出来。
“我愿为证！”
一个声音朗声回到。
众人一看，只见元惜年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众人见是一个半大小子，都露出一副“少年郎缺少社会毒打”的眼神。
张伯见状，也忙上前偷偷拉了元惜年一把，劝他不要淌这趟浑水。
谢过张伯，元惜年表示自己心中有数，继续朝前走。
他愿意出来作证，其实是深思熟虑的。首先，自己不是商人，不担心会得罪九黎族又或日后经商被官服找茬。其次，天师教在蜀地根深叶茂，只要自己占理，也没有怕过的人。再次，昨天那个念力球，师姐听青衣小厮报价后，便不再过问。后不经意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锦袍，想必是给他买这衣裳花了不少钱，让师姐囊中羞涩了。元惜年也没钱，既然这墨公子答应作证可以挑一件物件，昨天师姐看中的那个玩意，应该也没问题吧。最后，他心中也有些困惑……
听有人愿意作证，墨非明心中一喜，毕竟自己带着义父的期望，来到这蜀地开疆拓土。这才刚刚开业，锦官城的一号人物就不明不白死在自己府上。不把这个事给解决了，怕是这刚开的千机阁，过不了几日就得关门大吉了。在看到人群分开，走出一个锦袍的半大小子后，眼中又露出失望之色。
他为人细心，见元惜年虽是锦袍，但锦袍也只是参着少许蚕女丝的上等货，一般的富足之家咬咬牙，也能买得起。何况元惜年鞋帽都是普通货，也没见腰间有什么有价值的玉佩。最后见他从人群走出，虽是气宇轩昂，但绝非高官大阀里出来的子弟。
于是说到：“小兄弟，谢谢了，今日之事，怕不是你能背得起的。”
元惜年正待开口，突然身后三师姐说道：“笑话，我灵泉治的人，没有什么背不起的！”
说罢，也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冷傲的神情，胜过今日的白雪。
玉真子一共五个徒弟，平日对徒弟们严厉，徒弟们也都很争气，没让他操心。五个徒弟相亲相爱，各有各的性子。自己人内部随意些，对外可都继承了玉真子都傲气，而五人中，又以三师姐为最。
刚听墨非明都那句“怕不是你能背得起”，三师姐心中傲气被激起，原本不想去淌混水的心思，顿时被抛得远远的。
墨非明见又有人站出来，而且是给这半大小子撑台面。待听到灵泉治三个字，知道是天师教的人。心中尴尬之余又暗自庆幸，有天师教的人作证，自己应该能洗脱嫌疑了。事后再出点血，给郡守和新的锦官送上厚礼，也算给了官方一个交代。
便立马说到：“不知是天师教高人，恕在下有眼无珠，仙子莫怪。”
高冷御姐没有回话，只是骄傲地扬起下巴，看也不看这千机阁的潇洒公子。
墨非明的确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此刻自己下不了台，便拱手一脸诚挚对人群说：“方才擒凶手心切，打坏了周遭的铺子，一切损失，我千机阁自会承担。待解决此事后，在下愿略备薄酒，向诸位街坊乡亲赔罪。”
此言一出，周围纷纷叫好，三师姐听完也面色稍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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