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
经过一天的折腾，往返八十里路，将近傍晚时分，他们一家才回到村里。
刚进家门，大舅妈就抄着袖子来串门了，“兰芝啊，你们今天不在，咱村可是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李兰芝进屋就扎上围裙准备做饭，嘴里说着：“咱村还能有啥新鲜事儿？”
“今天来了个城里的漂亮女人，把许美娟给认走了，说是许美娟的亲妈。”
“啥？这不瞎扯呢吗？生美娟的时候我在啊，就生在他们自家的炕头上，怎么又冒出来个亲妈？”
李兰芝手里拎着个炒菜的勺子，都忘了做饭了。
许轻舟踩着门槛子支棱着耳朵听，心里咚咚乱跳：如果命运的轨迹没有改变，今天来的那个女人应该是她亲妈林淑婉。
这是怎么回事？是刚好许美娟她妈也选在今天来认闺女，还是林淑婉这辈子认错人了？
她转身回到西屋，打开柜子，伸手去叠好的衣服中间找那个平安扣……
厨房里舅妈的大嗓门依然在说个不停，“可说呢，当年李本华生他们家美娟，恨不得把附近好几个村子的接生婆都给惊动了，愣是折腾了两天才生下来。”
“昨天他们认亲我也去看热闹了，人家李本华说，孩子小时候有一回生病去镇医院就病死了，现在这孩子是在卫生院门口捡的……”
李兰芝的声音传来，“哪有那么巧，扔孩子的都扔卫生院门口？我家轻舟当年就是在卫生院门口……”
说到这里忽然“咣当”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大嫂，你说今天来那个人会不会是来找轻舟的？”许轻舟听见妈妈的声音有点颤。
柜子里的那几件衣服都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她藏的平安扣。许轻舟默默坐在炕沿上，又听见大舅妈一拍巴掌，“哎呀，我说呢，李本华这是八成要拿狸猫换太子吧？”
然后一声门响，大舅妈拉着妈妈去了东屋，关上门再听不见她们说的什么。
不过猜也能猜到，他们几个，还有刚刚过去的哥哥，大概是正在东屋讨论今天来的那个人到底是来找谁的吧。
心脏还在“咚咚咚”的乱跳，许轻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会儿想：真好，这回她认错了人，就不怪我了。如果有什么生恩，上辈子我也已经用命报答完了，这回我就踏实了。
一会儿又想：还狸猫换太子？许美娟一定是觉得进城就能当大小姐，这才去冒名顶替的吧。只是，要不要提醒她一下，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一会儿又想：许美娟是怎么知道今天林淑婉会来的？还早早的就把玉给偷走了，而且老太婆把我们全家支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事儿，他们怎么会提前知道呢？
许轻舟这里正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着，哥哥许云松走了进来，他眼神沉沉的望过来，看不懂里面装了什么。
他问：“轻舟，你的信物还在不在？”
许轻舟不想骗他，于是摇摇头：“我刚才找了，没有了。正好我也不想认什么亲妈，这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我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
这话一出，许云松眼里的黑云倏忽间就散了，似乎还笑了一下，说：“你这乱用词儿的能力跟大舅妈有一拼。
“行，既然你不想认，那是不是找你的就都无所谓了，是不是冒认也跟咱们没关系。”
“傻子才冒认呢，其实外头哪有自己家好……”许轻舟嘟囔道。
许云松怜惜的摸了摸妹妹的毛茸茸的头，“傻丫头，你也太善良了！人家都偷了你的信物去冒名顶替了，你还要担心人家的日子好不好！
“城里的日子当然是好的，不然他们怎么会处心积虑、全家齐上阵的去冒认呢。不过好不好的跟咱们没关系。走，去跟爸妈说一下，他们正左右为难呢。”
走到东屋门口，就听见屋里老爸的声音说：“兰芝，咱得问问轻舟的意思，我看那女知青很可能是轻舟的亲妈，说不定还是个有来头的呢，要不然李本华能舍得让美娟去？”
“人都没见着你咋就能认定？说不定那美娟就是捡的呢？”李兰芝颤着声反驳。
许卫东情绪低落，声音有些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己亲侄女是不是捡的我还能不知道？我说今天老太太怎么非让咱们去看大舅，这是要支开咱们啊！”
大舅妈牛桂芳也来劲了，“对，不是我说，许卫东，你们老许家除了你之外就没一个好人！还想要狸猫换太子，去城里当大小姐呢，必须要找他们说道说道……”
“大舅妈，如果轻舟突然走了我妈会受不了的。”哥哥牵着妹妹走进去截住了大舅妈的话头。
大舅妈一听，楞了一下，“是啊，如果轻舟走了，这十几年不是白养了？”
她有点懵，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咋了？平时谁要是说轻舟是捡来的孩子，我都恨不得上去跟人干一架，现在咋还盼着把轻舟送走了呢？”
随即一拍大腿，“都是李本华和许美娟那娘俩给闹的，还冒名顶替？整的好像抢什么宝贝是的！”
轻舟见妈妈低着头在炕沿上坐着，哭的可怜，于是轻轻的走过去给她擦眼泪，说：“妈，你不用担心，我才不管那个女的是谁呢，我这辈子是不会离开咱家的。你就是我亲妈，这就是我的家，谁来认我都不走。”
李兰芝颤了颤，把闺女抱紧哭出声来。
身后的许卫东也抹了抹眼睛，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问道：“轻舟，你真的不想见见你亲妈？不想回城里？”
许轻舟恨不得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想，一点都不想！我也不想知道我亲妈是谁。既然她当年把我扔雪地里了，就已经不是我妈了。”她说的又急又快，想着直接把见面的可能性也给堵死。
看着爸妈都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许轻舟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儿，这就算过去了吧？
虽然地里的大田都铲完了，但是农村总是有干不完的零碎活。是以，二叔许卫民和二婶儿李本华在城里待了三天就回来了。
做贼的哪有不心虚的？不管是二叔二婶儿还是老太太，在这之后的一整个夏天都没有在许轻舟一家面前出现过。
据说，二婶儿现在走到哪里都是一脸骄傲，说娟儿的亲妈家条件可好了，住楼房，吃自来水，家里还有电视机、电风扇。
又说，那林知青两口子对娟儿好的不行，娟儿的后爸见面就直接给了娟儿二十快钱的零花钱。
娟儿的妹妹更不必说，白白净净有礼貌，从见面就拉着娟儿的手没撒开过……
当然，这些都是大舅妈带来的二手消息。
许卫东和李兰芝两口子听了又是一阵沉默，在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许美娟真偷了自家闺女的好日子。
只有许轻舟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假象而已……
又过了十来天，听说林知青把许美娟的户口迁走了，为的是在九月开学前就转到城里的学校读书。
又据说，许老太太这几天没事儿就牵着五岁的许福宝到处溜达，逢人就说，“我们娟儿最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孩子，福宝是她唯一的弟弟，将来她出息了自然拉拔我们福宝。以后我们福宝也能去城里住楼房咯……”
大舅妈讲到这一段，神秘兮兮的小声给李兰芝分析，“我看，这老太婆就是因为想让许福宝进城，才撺掇着许美娟冒名顶替的。毕竟你们大松是领养的，许老三家也是两个丫头，这福宝是他们老许家的唯一能接户口本的了。”
李兰芝赶紧提醒她，“大嫂，以后咱可不行说什么冒名顶替的话了，人家亲妈都认定了那还能有错？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行了，我知道了，这不是咱们自己人说吗。”大舅妈不以为然，还有点不忿，“哼，这也就是咱们轻舟不稀罕认，要不然他们这都够送局子里呆几天的了。”
见自己小姑子是真不高兴了，才赶紧笑嘻嘻的说：“不说了，不说了，我也该回家做饭了。”
假期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转眼新学期开始了。
许轻舟跟哥哥的学校都是在离家30里以外的青城县城，她在青城中专，哥哥在青城一中。
8月31号这天上午，许云松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前面大梁上挂着她们两个的书包，后面车座上坐着许轻舟，一路风驰电掣骑到青城县城。
青城县中专位于县城的西北角，学校占地面积很大，这时候地皮不值钱，学校里到处都是成片的树林、草坪。
学校里面开设了很多专业，基本都是两年就能毕业的实用型技术类专业，什么财会、裁剪、厨师、统计、幼师……
今天是报道的日子，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许云松把妹妹送到中专学校门口就转身回了一中。
一中跟中专学校挨着，不过青城一中是整个县城唯一的省重点中学，那里头的学生都是跟许云松一样，是争分夺秒学习的好学生。
而中专的学习氛围就差多了，穿过操场，到处都溜达着穿大喇叭裤、花衬衫的学生，那股社会青年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就不像学习的料子。
推开317寝室的门，许轻舟不禁心里又生出一些感慨：对于同学来说，只是过了一个暑假。但是对于她自己来说，从上辈子离开学校，到现在已经是三年多了。
一本一本整理着书本、教材，还有实践课上做了一半的衣服，她心中五味杂陈。
上辈子那几年，她深切的体会到作为一个弱者的悲哀和无助。
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要做强者。除了想要摆脱那种无力感之外，还想要活的闪闪发亮，想要看看站在更高的地方看这世界会有什么不同。
收拾柜子的时候，在柜子底下翻出来一个速写本。
中专的裁剪专业其实就是培养裁缝的，只要学会量体裁衣，记住常规的一些服装款式和做法就算合格，关于服装设计只涉及到一点点。
《服装画基本技法》就是属于服装设计这一部分的，上学期只用了几页的速写本，对她来说也是久违了。
摩挲着本子上稚嫩的线条，许轻舟不禁自嘲的笑了——那几年也不是全然都苦，至少画画的时候能短暂的忘我。而如今这个技能她也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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