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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抢人


春日晴暖,阳光刺眼,丫鬟打上帘子,遮住浅亮光晕。日光透过卷帘缝隙斜射,光影错落斑驳,正好照在廊檐下的一盆盆绿萝上。

        和风细吹,卷帘轻轻浮动,光影移错,仿佛空澈通明的湖池水底。

        崔白菀刚起身,睡眼惺忪,懒怠倦容,斜斜靠在圈椅上,由着身后的丫鬟给她梳发。

        院外人言纷杂,闹哄哄跟过年似的。隐约还能听见管家白叔的声音,有“糊涂”“出大事了”的字音飘在风中,吹进崔白菀的耳朵里。

        她打了个哈欠,问身后的秋月:“外面怎么这般吵闹?难不成我爹今日娶小妾了?”

        “哎呀,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崔白菀笑道:“你去前面看看,是怎么了,这般热闹。”

        秋月领了嘱咐出去,由春妆接手给她佩戴耳环。

        春妆看着镜中的崔白菀,笑问:“小姐今日的心情很好啊。”

        崔白菀扬眉:“今日我约了玉仙姐姐,一会儿一起去承恩寺上香。”

        玉仙是靖国公府的嫡小姐杜若冰的小字。靖国公府与崔府相离不远,是以两人自幼便相识,又脾性相投,情同姐妹。算算时辰,杜若冰也该来找她了。

        这时,秋月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口中不住地喊:“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崔白菀毫不在意,打趣儿道:“怎的,改由我今日出嫁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秋月使劲儿点头,应道:“是呀!前面在布置喜堂,还摆了红烛。我问白叔怎么了,他跟我说是少爷让摆的,说是庆祝小姐今日出嫁!”

        这话不吝于天降惊雷,春妆吓得手里的梳子都掉了。

        崔白菀皱眉:“崔行简又在行什么荒唐。”

        起身走到前院处,她双手轻拍两声,清叱道:“停下,都给我停下。”

        正在忙碌布置的下人们都停了下来,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寻顾四周:“崔行简呢?给我出来!”

        一个身着锦袍,手里拿着一副喜联的半大少年蹦跳过来:“姐,你出来了。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他说话时眉飞色舞,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什么惊喜,我看是惊吓。”崔白菀拧他的耳朵,“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行简“哎哟哎哟”叫疼,声带委屈:“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之前说过的啊,要把今年的会元给你绑回来做上门女婿。我这人说话算数,可不让你小瞧。”

        说完还“邦邦”拍了两下胸膛,力证自己言出必行。

        饶是平日处变不惊的崔白菀,此时也忍不住惊道:“你真把人家会元给绑了?!”

        “对呀对呀,今日不是放杏榜的日子嘛!我让几个小厮跟着放榜传讯的人走,保证错不了!”

        “……”

        她这傻弟弟,平时笨得紧,今天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还用错了地方。

        崔白菀扶额:“你赶紧派人,把你那几个小厮给叫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传出去我们崔家就成笑柄了。”

        “怎么就丢人了,榜下捉婿自古就有的。”崔行简反驳,“而且也叫不回来了,算算时辰,他们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崔白菀怒道:“那你就亲自骑马去!若是已经绑了,就自己下跪磕个响头求人家原谅。反正绝对不能让人进门,进了门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我不,不过小小会元,我才不要给他磕头。”崔行简梗着脖子表决心。

        崔白菀狠狠踢他一脚:“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最终崔行简还是屈服于姐姐的威胁之下,不情不愿地让仆役去给他备马。

        结果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前一阵惊呼,原来是父亲回来了。

        崔行简还没开口,便见父亲怒气冲冲地扬起手中的戒尺,劈头盖脸的给他一顿毒打。

        那是一把三尺长的黑木黄檀戒尺,崔行简小时候没少挨这戒尺的打,一看到它就觉得疼。

        崔行简吓得满院子乱窜,然而还是有好几下没躲过去,白净的脸上被打得红紫交错,十分显眼。看来崔雪平这次是下了狠手。

        “哎哟疼死我了!爹你怎么了,一回来就打我!”

        崔雪平到底是年纪大了,跑几下就气喘吁吁,他停下来看着远处的儿子,满腔怒火:“你这畜生还有脸问我是怎么了!要不是白叔去通报我,我都不知道你今日干的好事!”

        白叔过来扶着他,满脸担忧:“老爷你歇歇气,别气坏了身体。”

        崔白菀也过来搀扶他,劝阻道:“是呀,大夫说过您年纪大了,让您少动肝火,有话好好说。”

        她不动声色接过崔雪平手中的戒尺,递给白叔,朝他使了个眼色。白叔会意,拿着戒尺悄悄离开院子。

        崔白菀扶着父亲坐在太师椅上,声音轻柔:“行简他已经知道错了,正要亲自去拦,还说要磕头道歉呢。”

        崔雪平瞅了一眼不敢凑近、畏缩站在远处的崔行简,只觉得哪哪儿都碍眼。

        崔白菀呵斥道:“行简,还不过来给爹赔罪!”

        崔雪平摆手:“可不敢呐!这个冤孽,天天就会想一出是一出,净给我崔家丢人,明天你就让人把门上的匾额给摘了,我要告老还乡去。”

        崔行简躁眉耷眼的:“爹,你别这么说。”

        崔白菀接过春妆的茶递给父亲:“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爹爹喝茶消气,明天就让他背着荆条绕上京城走三圈。”她转头对呆愣的弟弟道,“我刚刚交代过你的事怎么还磨蹭,快去呀。”

        “哦哦,我这就去办。”

        崔行简回神,知道这是姐姐让他出去避难呢,转身就往外跑。

        崔雪平拉着女儿的手悲叹:“你母亲去世得早,我又天天忙于公务,这才疏忽了对你们姐弟俩的管教。结果天天让你辛苦持家,让他养了这么个不着调的性子。”

        崔白菀轻声细语地安慰父亲,好一通说,才让白叔把他给掺到了房间里歇息。

        一大早就劳心费神的,她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儿,秋月端来一杯热茶,春妆给她锤肩。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边儿又传来了崔行简嚷叫的声音。

        “少爷回来了。”

        崔白菀睁眼,让秋月再去看看情况。

        过了片刻,秋月回来,面露难色。

        “怎么了?”崔白菀问道。

        “少爷、少爷还是把人给捆回来了,似乎还很生气,正在大厅里跟那位会元郎对峙。”

        “……”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让他把人给放了,结果还是给带回来,成心想气死她。

        崔白菀道:“走,去看看去。”

        大厅侧门处有扇屏风,崔白菀碍于那位会元在,便站在屏风后面探听。

        因是春日天暖,屏风也换成了轻巧的红松木质地,镶嵌丝绢作为屏面。穿堂风徐徐吹来,说不出的惬意。

        崔行简已经完全忘了姐姐临走前的交代,此时正站在椅子上大骂,甚至还捋起了袖子。一圈儿的仆役在拦着他,生怕他冲动打人。

        另一座的人仿佛听不见崔行简的骂声,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还使唤旁边的小厮给他添茶。

        崔行简见他不理自己,愤怒得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好你个姓沈的,可真不是东西,我崔行简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们就去外边打一架,谁输了谁跪在地上叫三声爷爷。”

        那位会元并不理睬他的激将法,慢悠悠道:“那我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声音泠泠如清脆玉石相撞,还夹杂着几丝笑意,无端勾人。

        这声音怎么还有几分耳熟?崔白菀细思片刻,却找不到能对号入座的人。

        “你!”

        拳头砸在棉花里,崔行简气得脸涨红。

        崔雪平匆匆从书房赶来,一进门便看见儿子站在椅子上,斥道:“成何体统!快快下来!”

        一见父亲来了,崔行简的嚣张气焰顿时不复存在,乖乖下来站到一边去。

        崔雪平道:“这位想必就是今科会元了?”

        那位会元见崔雪平来了,起身作揖行礼:“晚辈沈思洲,字元青,久仰崔大人大名。”

        沈思洲?这名字十分陌生,应该是没听过的。崔白菀安慰自己,大概是自个儿记错了。

        “犬子无状,今日冲撞了贤侄,老夫代他向你赔罪。”崔雪平抱歉道。

        “哪里,令公子热情好客,活泼得紧,倒是十分有趣。”明明是夸人的话,调侃的意味却十足,听起来不像夸奖,像在嘲讽。

        崔白菀觉得此人真是长袖善舞,精明事故,怪不得轻飘飘的几句就能把弟弟气成这样。

        一听这话,崔行简顿时就不乐意了,用手指着沈思洲道:“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有本事出去单挑。”

        崔雪平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儿:“你这丢人玩意儿给我闭嘴。”

        脑袋挨了一掌,崔行简立刻老实许多,捂着脑袋壳又退到了父亲身后。

        崔白菀疑心自己幻听,她好像听到那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唇角溢出的一丝气音,极轻。

        崔雪平踌躇道:“今日是小儿莽撞,让贤侄无端被牵连,算是崔府欠下贤侄一个人情。不知贤侄打算如何善了?”

        崔雪平混迹官场三十余载,如今官拜翰林学士,门生遍布朝堂,名望甚高。若能得他一句承诺,以后仕途上定然好走很多。

        再有甚者,便是真娶了崔家女儿,便能攀上崔家这棵大树,也算是一桩美事。

        可是沈思洲一不图权,二不贪色,他恭敬道:“晚辈无所求。”

        崔雪平讶异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个少年人倒是有几分风骨。

        秋月语带兴奋,对崔白菀道:“小姐,这位会元人真不错,是个良人。”

        厅堂不算大,她这一声又忘记压低声音,厅堂谈话的几人都听见了屏风后传来的清晰声音。

        沈思洲侧头看去,屏面透光处,可以得见后面影影绰绰,大约便是那位崔小姐了,不知站了多久。

        一时之间大厅里静谧无声。秋月暗恼自己的愚笨,捂着嘴不再说话。

        崔行简见姐姐来了,心里害怕她又责怪自己,想要补救一番,特意大声问沈思洲:“那你这亲是不打算成了吗?我这姐姐,貌比西施,才高许穆,上京里等着求娶的人可多着呢!”

        那厢,春妆着急地伸手去拉秋月的袖子。却不料秋月一个趔趄,绊住了脚,往前一推,只见面前的屏风轰然倒下,溅起一片灰尘,呛得人咳嗽连连。

        崔白菀终于看见这位会元的模样,他身着月白丝袍,侧颜如琢如玉,身姿挺拔。

        他躬身作揖:“非是晚辈不识抬举,实在是晚辈家境贫寒,小姐嫁过来,只怕要受委屈,所以……”

        沈思洲话没说完,就听到嘭然巨响,不由转身去看,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粉灰烟尘中的崔家小姐。

        她神色淡淡,绰约而立,既没有被倒塌的屏风吓到,也没有因他的话而恼怒。翩跹的裙角与发丝在余震尘风中翻飞,清丽婉然如月下仙子。

        沈思洲看清楚她的脸,却是身形一僵,想要说的话立刻鲠在喉头吐不出来了。

        他转身作揖,一字一句道:“所以思洲打算先建功立业,有所作为之后,再迎小姐过门,方不算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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