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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沐浴阳光下


“本以为入宫会遇到当初灭门仇人,结果入宫后发现,我竟真的只是流落在外的皇子。父皇已故,现在的国师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告诉我当初是敌国细作将我拐离皇城,令她日夜难寐。母亲待我很好,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若是细作找人抚养我,追杀我岂不毫无益处?若我养父母就是细作,又为何待我如亲生子嗣一般疼爱有加?”

        阿渡缓了缓,继续道:“不日,我便要登上帝位,我求你们入宫,也是想恳请你们助我一同查明真相,虽说有些强人所难,可你们二人算这世上我最亲近之人,如果你们愿意,我会倾尽一生,保你们平安,只求我们三人还能一如从前,一起面对所有困难。”

        顾卿正背对着阿渡,沉默了半晌,转过身睨了他一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出发?”

        顾卿深深地记得当时阿渡听完这句话之后的表情,瞬间变回那个爱痴痴傻笑的少年。顾卿记得,当时只盼自己能一直护着阿渡,让他能记着心底的这份单纯与天真。

        入宫后,顾卿也发现了自己的身世,顺理成章继位了国师。无殇也因为武艺绝佳,明里成为了阿渡的贴身侍卫,暗里成了暗卫营宗主。二人自此发誓效忠阿渡,为他扫开一切阴霾,为他的王朝,贡献所有。

        顾卿细述完,转头望向北溟渡,却发现他已然靠在床檐上睡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顾卿无奈地将人扶上床塌,盖上被褥。床榻被人占了,只得踩着夜露回了自己原先的寝殿。

        ……

        无殇在北溟渡离开后,便打算回自己住处。一路上,心里想着:长公主现在不会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她自己不知道倒也是好事,可旁人哪里忍心见着如此有生机的一个人,就这么说消散就消散了……

        无殇走着走着发现怎么迈不开步子了,头被什么挡住了去路,回过神一看,大惊失色:“拜见长公主!”无殇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里嘀咕着,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知道长公主的身世后,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起身吧,在想什么呢?若不是本宫伸手挡着你,都要将本宫撞倒在地了。”北溟漓此刻身着靛蓝色衣裙,头上并没有戴那些闪闪亮亮的发坠,与这夜色浑然一体,其侍女站立在墙角边,除了她身上那隐隐约约的独特香气,倒也难怪无殇没有发现她。

        “没……没什么。”无殇有点脸红,仿佛被人抓到做了坏事一般的感觉,有时候秘密这东西可真令人惶恐。

        “东西呢……”北溟漓摊开手伸向无殇。

        无殇莫名:“什么……东西?”

        “上次跟你说的,每次遇到本宫都要送本宫一个草编小物什,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北溟漓嗔道。

        “属下……属下没有带在身上……”还未待无殇说完,北溟漓便从身后扯出一根芦苇叶,递予无殇。北溟漓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来到湖边就扯了跟芦苇叶把玩在手。明明是在寝宫觉得潮湿得紧,想出来透透气,却不知不觉来到折阳湖边,不知不觉想起了那个不太会说话却逗得人心情愉悦的小侍卫,又不知不觉地扯了根芦苇叶。

        不消一会儿,一个草编的小官帽便出现在无殇的掌心。

        “甚是有趣!”北溟漓双目放光,凑近无殇的掌心观摩起小官帽来。

        无殇倒是被这姿势惹得极为惊慌,赶忙跪了下来作势要呈上掌心之物。

        “不必如此多礼,如若每次见到本宫都这样,你这膝盖骨怕是要坏了。下次许你见到本宫不必问安,老老实实给我做东西便好……”北溟漓说罢,烦闷的心情一扫而过,欢快地带着侍女走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无殇觉着,如此看来,长公主虽位高权重,却也实在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之前还有些嫌她碍事,着实不该了。于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对长公主好一些,届时多做一些新鲜的小玩意,日日带在身上,遇上她便能直接呈上。如若这些简单的小东西能给她最后的人生带来多一丝乐趣,也是好事。

        北溟漓回到寝宫,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来取出了之前那只草蚂蚱,与小官帽一手一个端详起来,手里是草编小物什,眼里却出现了小侍卫的面容。月色下的他,秀气逼人,如果是女子,定是美艳绝伦,倾国倾城,想着想着就变成了小侍卫身着女装不伦不类的样子,哧哧傻笑了起来。

        ……

        翌日清晨,许是认床了,北溟渡早早便醒了,迷迷糊糊地起了身,准备叫人送来洗漱器具,刚要开口,“?”回忆了一番,想起昨晚顾卿在耳边念叨着入宫前的事,声音轻轻缓缓的,也难怪自己都听睡着了。

        好像顾卿对自己说话从未如此轻柔,他应该是把心底的温柔都留给了真正的阿渡。一丝不自然的酸涩浮上北溟渡心头,这就是被珍视的样子吗?

        有些东西从未体会过,也未曾见识过,便不觉着有什么特别,更加不会好奇与渴望。可当见识或体会过之后,心里就有了什么东西滋滋往外冒了起来。

        “你醒了?”顾卿回来了。

        “呃,醒了。对不住啊,我在这儿,你昨晚睡哪里的?”北溟渡故作害羞地挠挠头。

        “无妨,我回原先的寝殿,刚好取一些物什。”顾卿淡淡。

        “下次别回去了,你直接上我那或者一起睡就是,大晚上跑来跑去怪麻烦的。”酸涩的感觉还未淡去,又因顾卿冷漠无谓的口吻愈发浓重了几分。

        “一起睡?”顾卿挑了挑眉,此人现在对自己如此不设防了吗。

        “呃……是啊,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你还怕授受不亲?你和阿渡没有一起睡过吗?”北溟渡说完就后悔了,非要提起阿渡,怎么有点像个吃小姐妹醋的小姑娘。

        “你先忙,我回我那洗漱去。”北溟渡逃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顾卿在那发愣。

        顾卿笑了笑,心道,还真没有。就算二人童年时期都未曾同寝过,男子之间的友谊哪里会像女子一样腻歪。倒是阿渡曾三番两次邀请他一同回家过夜,只是那时的自己并不想搭理他。

        想着这茬,顾卿便陷入了童年回忆。

        顾卿从前确实是女孩,不知为何,九岁生辰一过,全身便觉着力量比以前充沛了许多,肌肉线条也渐渐开始显现。难怪顾卿九岁前心性都不似女孩,喜好也不如女孩一般。

        顾卿的娘亲在他十岁多便去了,他对她,说不上爱,也说不上恨。他只知道,这个女子这十年来,给自己带来了许多折磨,却也实实在在地养活了自己。

        从记事起,便一直过得颠沛流离,虽不曾挨过饿,可风餐露宿确实也不好受。直到七岁左右,娘亲才带着他定居在天水寨。自那之后,便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顾卿的娘亲,总会带着顾卿去偷看一户人家。家中的男人总是披星戴月地忙碌奔波,家中的女人总是安安静静地干着琐事,管着小家,家中的孩子总是自由自在,肆意奔跑。

        “他是你的主人,以后将赐予你姓名,有了姓名之后,你便要忠心地侍奉他,以他为天。”娘亲总是这么说,说到这句话深深地刻进他的骨头。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有姓名,凭什么他可以活的这么肆意,我却如此卑微。凭什么他可以奔跑在阳光下,我却只能躲在阴暗中……”那时还没名字的顾卿只知道恨,娘亲从不多说什么原因,翻来覆去只那一句。在这之外,便是无休止地教导他认字,识毒,试蛊。

        小顾卿颇有天赋,可却也颇为叛逆。他从不显露自己的真正实力,从不好好学,妄图靠假装无能来改变命运。直到九岁那天,娘亲察觉了他的变化,叹着“造化弄人”,之后就不再强迫他学这些东西,也不再强调“主人”,“侍奉”这些话。

        娘亲走后,顾卿被寨里的孩子欺负,得阿渡所救,两人便第一次开始有了交集。那时的阿渡,问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叫什么?”

        多么讽刺呵,自己的主人问自己叫什么,不是你给我起名么?顾卿心中愤懑,便当即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唤作“阿清”,因为这是天朗气清的一天,是他第一次真正站在阳光下的一天。

        自那之后,阿渡便经常找这个初次见面打扮成女孩的“阿清”一起玩耍,一起学着打猎,一起谈人生谈理想。

        顾卿猜测,在阿渡的记忆中,阿清是明媚的,是温暖的,因为那阿渡本身就是阳光,阳光怎会看得见阴暗。可在自己记忆中,阿渡就是那向阳而生的花儿,自己却是藏在土里的根脉,永不得阳光照射,却滋养着花儿开出绚烂的颜色。

        两人的相处中,阿渡总是那个开朗的,带着他跑的人。直到很久之后,顾卿才彻底放下心防。是啊,阿渡不过是跟自己年纪一般大的孩童,他又知道什么,自己从小承受的苦闷既已结束,又何必让他偿还。

        终于,顾卿也让自己解脱了,不再执着于“凭什么生下来我就是你一个不配拥有姓名的奴仆”,不再因为儿时的痛苦暗暗地折磨阿渡。

        终于,这向阳花儿成功拨开了土壤,令他的根系一同沐浴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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