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杀
第四章：自杀
“听说了吗？11床昨晚自杀了！”
“昨晚大概12点左右吧，你都不知道多吓人啊，被单上全是血，吓死人了。”
“据说是割腕啊？”
“不对啊，她不是手有问题吗？咋割腕啊？手都没力气还能割腕？牛逼啊！”
……
6：00
许妍一脸困意地推着药车出去发药，看着空荡荡的护士站，感觉有些奇怪。上下左右找了一遍，竟没发现一个人影。
王小玲这是去哪了？难道昨晚下半夜有新入院的？真难得啊，等会一定要嘲笑她一番。
昨晚下夜值班的护士是王小玲。
王小玲是一个做事情非常麻利的女生，性格开朗活泼，她一般六点前就会抽完血回来，坐在护士站书写护理文书。虽然也才参加工作一年多，但是她做事风格非常老练，重点是她这个人运气特别好。她的班上从来没有新入院，没有病情变化，重病号不是白天出院或者转icu，就是晚上平稳地让人害怕。
许妍特别喜欢和她搭班，因为就跟带了平安福，有bug加成一样。
护士长之前在开科务会的时候表扬过她，说她就是做这个的料。许妍曾经私底下听到其他人议论过王小玲，语气是既羡慕又厌恶。
许妍经常给王小玲搭助早，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看见王小玲坐在护士站。难以置信啊！王小玲啊王小玲，你竟然也有今天，果然，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许妍幸灾乐祸中，她的夜班就是一场史诗级灾难。
许妍推车到25床发药。
走廊尽头，靠近清洁大姐放拖把的那个杂物间门口聚集了好些个人，窃窃私语，手脚激动地比划着，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各异，震惊的、不可思议的、惋惜的、看好戏的……
什么情况？难道说昨晚真的有重大事件发生？阿姨叔叔别在那里说啊，我啊我啊，看看我啊，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啊。聊聊天，聊聊地，聊聊昨晚发生的事。
许妍一头雾水。
等会儿得问问王小玲，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25床住着的是一个17岁的少年，蛛网膜下腔出血手术后的，目前在做康复治疗。
w医院的康复治疗科是省级重点专科，特别是针对五迟五软病的孩童，也就是发育迟缓的孩童，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治疗理念和方案，很多外省的人经常慕名而来。
陪护的是他的姑姑。姑姑端了一盆温水放在床旁的椅子上，准备给林瑞安擦身子。哦，对了，男子叫林瑞安，寓意祥瑞平安，这是姑姑跟她们闲聊的时候提到的。姑姑说，林瑞安已过世的母亲对他唯一的希望莫过于平安二字，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小许啊，今天你发药啊？”姑姑一脸热情，娴熟地将拧干的毛巾探入被子里给林瑞安擦身。冬天冷，一般擦身都直接隔着床被子，这样不容易着凉。
许妍对着药单核对药杯里的药品数量和种类，核对清楚，弯腰将药杯放在床头柜上，“对啊，我今天上助早啊。”
林瑞安住院很久了，中间办过几次周转。时间久了，姑姑也就记住了科室每个人的名字。
“姑姑，我把早上的药放床头柜了，你记得等会儿早饭后给他吃。”
今年5月份林瑞安从a市转院过来后就一直住在康复科，姑姑是个很健谈热情的人，彼此之间关系非常融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开始都叫她姑姑了，她好像已经成了这个科室所有人的姑姑。
第一次是谁开始叫姑姑来着？好像是……凌容娇？是她吧？
姑姑赶忙应道：“好嘞，好嘞，你做事我放心。放那，我等会儿就给他喂。”
“姑姑，那我去下一间了。”
许妍说着就推着药车往下一间病房出发。
下一间是，15床。
女孩侧躺着，背后放着翻身垫，依旧是睁着一双无神空洞的大眼睛看着对面。
陪护的是她的妈妈，看起来非常年轻，衣着很朴素，但是难以掩盖她的美貌。女人很少讲话，住院期间许妍每次和她交谈，她都没有回应。她的主治医生是方婷婷。方婷婷之前和她们抱怨过，说每次和她沟通病情，她都爱理不理。方婷婷还怀疑过这女孩是不是这女人亲生的？
对于这个问题，许妍觉得，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不重要，交钱的就是亲妈啊，毕竟这一天天大几千块钱的住院费还是挺贵的，而且以女孩目前状态来看，估计这就是个无底洞。对于许妍这种目前才拿05绩效点的穷鬼，钱就是亲妈啊！
女人很多时候都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的，甚至于女孩输液打完回血了或者心电监护报警了，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女人的手腕上带着一条红绳，上面穿着一个戒指，戒指款式很简单，就是一个银色圆圈，好像刻着什么字还是图案，她特别宝贝。有一次许妍看到中药滴到戒指上，她紧张得到处找纸巾擦拭，一脸的焦急害怕，那是许妍见过她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女孩刚入院插管抢救时，她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阿姨，药放在床头柜了。”许妍轻声说道。她每次都不敢太大声说话，感觉如果大声了，这个娇弱的女人下一秒就要崩溃。
青瓷玻璃，易碎品啊！
女人依旧是没有回应，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目光思绪万千……
到底在看什么啊？这不仅要夜观天象，还要日理万机啊。果然，就像护长说的思想觉悟不够高，低级的思想，小作坊的作为，难怪只能拿05的绩效点。
许妍好奇地往窗外瞄了眼，窗外的景色还是那副模样，一成不变。
凌晨六点的冬天，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天空灰茫茫的一片，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亮着，马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小车偶尔奔驰而过，早餐铺带着白色的炊烟。
坐在椅子上，裹着毛衣，剩下的就是黑夜中的担惊受怕，等待的枯燥乏味，黎明时分的迷茫期许，可能她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吧？
突然，脑海里突然想起昨晚女孩的视线，窗台？！
许妍顿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一滴滴冷汗顺着后脑勺流了下来。
药发完了，还是先行离开吧，感觉这一间病房气氛莫名的……这天气怎么越来越冷啊，刚刚还没这么冷啊！许妍裹紧身上的毛衣，逃也似的离开了。
……
许妍推车来到11号病床的门口，王小玲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脸的饱经沧桑以及……生无可恋？左手搀着腰，右手揉着脖子，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这是被生活扼住了脖子，被命运捉弄的人儿啊！活生生的夜班面容！许妍猜测过去，估计昨晚夜班非常、极其的……精彩？！
下一秒，王小玲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许妍面前，全身脱离般的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妍妍，这个夜班上得我心力交瘁啊啊啊——”尾音荡漾，应该问题不大的。
许妍站直了身子，双手接住王小玲倒下的躯壳，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胜利的号角即将吹响，黎明的曙光已经到来，你马上就能解放了！”
下夜的上班时间是凌晨12点到早上八点，与白班护士交接完毕之后，就能下班回家休息了。不过，大多数时都得推迟一两个小时。如果不幸的话，有可能白班护士都吃午饭了，你还在科室交班。
毕竟科室有一个非常爱“交班”的护士长。
许妍记得，曾经有一次交班到快十二点，夜班的护士交接到最后一床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事情，结果是……睡着了。那一次交班，好像是肖羽吧？好像自那以后，她就被发配“边疆”。当然，她是欢天喜地，吹锣打鼓地去学校医务室的。
王小玲把头埋在许妍的肩膀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吸够了精气神般，振奋了精神，挺直了身板，回光返照地扯着许妍的护士服衣角，将她拉出门外。
她双手重重的拍了下许妍的肩膀，一副托孤留遗言的郑重模样，“妍妍，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极其、不幸的消息！”
许妍看着平时嘻嘻哈哈样的王小玲，此时略显夸张的动作以及矫揉造作的表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想象着琼瑶剧中的片段，一把抓住王小玲的手腕，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玲啊，你说吧，我能坚持住。”
“——是你暗恋我许久准备告白了？还是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准备嫁入我许家当媳妇啊？哈哈哈哈……”
王小玲翻了个白眼，无语地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许妍，随即扔下一个炸弹，“11床昨晚割腕自杀了。”
11床？割腕自杀？什么鬼啊啊？！
许妍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小玲。
王小玲拍了拍许妍的肩膀，“不用紧张，人没事。”
这不可能啊！不是说她不可能自杀，而是她的手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件事情。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啊！
11床，她的手？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许妍一脸的震惊，“她的手……”
“没错，就是11床。”王小玲没等她说完直接打断，“对，就是用她那只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畸形且又无力的右手，割开了左手的手腕，且深度之深，范围之广，令人叹为观止，简直堪称是世界九大奇迹之一。”
“——当然，我不知道其他几个奇迹是什么？你也不要问，问了就是爱过，我们没可能的。”
王小玲捂住许妍的嘴，制止了她的询问，然后拖着她饱经风霜的残躯，渐行渐远。
自杀，什么情况？
许妍眨巴了下眼睛，按捺下心里的疑惑，还是先干活吧。拿着核对好的药杯走进11号病床所在的病房。
这间病房是个三人间，目前只有11床住在这间。11床的床位位于靠近窗户的位置。
房间没有开大灯，只有厕所和旁边10床的床头灯亮着，灯光很微弱。10床的床头灯可能是坏了，灯光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老太安静地平躺在病床上，呼吸很弱，只能看到一点点的胸廓起伏。两只手搁在床沿，左手腕上绑着纱布，有鲜血渗出留下的暗红色血痂。右手呈鹰爪样扭曲着。
房间里很安静。
许妍拍了拍坐在床旁椅子上的老头，小声地说：“爷爷，我药放在桌子上了，你记得早上要给奶奶吃。”
老头子没有任何的反应，一直盯着老太的左手腕看。
许妍无奈地收回手，往后背搓了搓手心里的汗，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6：30
许妍终于发完药，推着药车回到护士站。
“小玲，怎么回事啊？”
许妍刚放好药车就马上跑到王小玲旁边坐了下来，一脸的疑惑，“11床那个情况怎么自杀啊？而且前几天她孙子来看她的时候，她还乐呵乐呵的，可高兴了。怎么突然就冒出自杀的想法？”
王小玲转头，沉默地与许妍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昨晚和张丽姐交班的时候发现的。”
许妍想到老太躺在床上的样子，冬天，平卧，被子，手？！
“她手是放在被子外面的吗？”
“不是。”王小玲摇了摇头，表示否认，“被子里面。”
“那你们怎么发现的？查房也不会去翻被子啊？”许妍不解地问道。
王小玲回忆起昨晚的自杀现场，脱力般瘫在桌子上面，将脸埋在手臂弯里，痛苦的声音从手臂间传了出来。
“昨晚我们交班的时候，其实都已经结束走到门口了，但是……”
“当时房间很安静，安静的风吹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然后我们就听到……嘀嗒、嘀嗒的水滴声……很细微，似有似无。我以为是我听错了。但是心里怪不踏实的，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有啥不对劲的。”
“于是，我们两个就进去查看了一下，第一遍的时候，其实我们没发现什么不妥，后面发现声音是床沿边发出来的，刚好我当时就在那边，然后……鬼使神差地翻了下被子。”
手腕上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的大口子，煞白煞白、慢慢地，滚烫的鲜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然后，鲜血突然变得汹涌起来，喷薄而出，如同崩裂了一般！
一滴……
一滴……
一滴……
顺着手腕……
血液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如同一朵朵在黑夜中昙花一现般，绽放的绚丽花朵儿……
王小玲突然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颤抖，“都是血，被子、手腕、衣服、嘴角……”
“嘴角？”许妍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小玲点了点头，无奈地说：“老太，用牙齿咬开了静脉。”
“不过，还好是静脉，要是动脉，就没命了，”王小玲往后一靠，手臂摊在椅背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妍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的一幕。
当时，老太的媳妇带着孙子过来看望老人，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许妍第一次看见有人来看望老太，平时陪护的就是她老伴，两老人平常沉默安静，不爱说话，也不大跟医生护士、病友讲话，两老人之间也不怎么交谈，经常就是一个人躺着输液，另一个人在一旁静静地守着。
那一次，是许妍第一次看到两位老人笑，笑得可开心了。隔壁病房的阿姨跟许妍感叹，说这孙子不比啥灵丹妙药更管用，住院起都没见这两老人笑过，这第一次吧。后面几天两老人见到谁都是笑呵呵的，虽然还是不怎么讲话，但身上总算有了一丝人气。只是，没过几天，两老人又恢复了原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又变得沉默不语的？
好像，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的吧？
那个男人出现以后，一个脖子上有猫头鹰纹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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