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中午一点半，素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像烙饼一样，难以入眠。她心里有种难言的惆怅。
一方面，素年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她努力争取的，是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机会。姜大力、周婷，以及她素年才是一家人，何恬恬不过是隔了一层的亲戚。在这种关系着人生际遇的重大选择面前，她凭什么要让何恬恬呢？
另一方面，素年想到姜大力平日里在学校辛苦工作，好不容易放暑假了，还要顶着炎炎酷暑，去外面找事情做，又有些难受。
姜大力原本想找点家教之类的兼职攒几个钱，但他开始的太晚了。现在这个时间，很多学生已经报好了名。
姜大力烦的要命，劣质的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中午的时候，素年的姑姑姜玉倒是上门了。她拉着姜大力的手，假惺惺地说：“弟弟，你辛苦了！妈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恬恬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姜大力摇摇头，情真意切地说：“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恬恬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的，我家素年有什么，恬恬便有什么。”
姜玉低垂着眼睛，叹气说：“弟弟，我都听说了，你为了恬恬的学费，打算利用暑假，出去打工。大热天的，我想到都心疼。要不咱还是算了吧，咱恬恬不上大学了，我让她进厂里找点事情做，挣钱后买两瓶好酒孝敬你。”
姜大力正色道：“姐，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报纸上都说了，上了大学才能有好出路。恬恬这样出去打工，太可惜了！”
姜玉为难地说：“可是，大力你辛辛苦苦准备了一个多礼拜，也才招到两三个学生，一个暑假算下来，最多能挣几百块。恬恬的学费、生活费加起来，一学期至少得两千呢。”
素年原本在和姜大力生气，这几天对爸爸不闻不问。饶是这样，她听见了姜玉的话，还是没忍住，开口说：“姑姑，两千块？您怎么不去抢呢？我和表姐一模一样的学校，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加起来，也只要一千二啊！”
“您张口就说两千块，还至少，还一学期，合着你们家恬恬一年得花四千块啊？”
“还真不是自家的钱，花起来不心疼啊。”
姜大力训斥道：“姜素年，这里没有你的事。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姜玉疑惑道：“啊，这样啊。两千一学期，是听恬恬同学说起的。姑姑没去过省城，也没上过大学，不晓得一年到底要花多少。”
“年年，还是你精明啊。”
素年冷笑道：“姑姑，你养女儿可真省心啊。真羡慕你，我妈怎么没替我生个包揽一切的老弟呢？”
姜玉露出尴尬的神色，无奈地看向姜大力。
姜大力狠狠瞪了素年一眼，大声说：“你给我滚回房间去！”
素年生气地转身离去。这时，她听见姜玉小心翼翼地说：“老弟啊，我听人家说，去矿里的工资高。一天做下来，能拿四五百呢。”
姜大力皱眉道：“姐，我一个教书的，哪干得了这体力活！”
姜玉却说：“大力啊，你误会我的意思啦。”
“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劝你，恬恬的学费问题先缓一缓，你可别着急攒钱，下矿里去卖力气啊。”
“你要真这样做了，姐姐可得心疼死。”
“哎，不过说真的啊，这矿里的价钱就是给的高，工资当天现结不说，还包两顿饭，有肉有鱼，伙食真不差呢。”
“住我家斜对门那户人家啊，才出去做了一礼拜，就攒够了他闺女一年的学费。”
……
姜大力的初衷，是不打算下矿干活的。而过了一个钟头，见到红着眼睛找上门的何恬恬时，他还是心软了。
素年躺在床上，两只耳朵竖起来，密切关注着姜大力的一举一动。她听见姜大力耐着性子，安慰其实并没有那么伤心的何恬恬；她听见姜大力与矿井负责人打电话，沟通具体的工作内容；她听见姜大力翻箱倒柜地找解放鞋、劳保手套，预备立刻去矿区干活……
素年很难过。她讨厌何恬恬一家人，这群厚颜无耻的吸血虫，卑鄙、龌龊、只会卖惨装可怜、坑别人。但素年最无奈的是，她有姜大力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父亲。
素年与母亲周婷的痛苦，虽然来源于姜老太与何恬恬一家人，但根源其实是在姜大力身上。
倘若姜大力能够明辨是非，不被何恬恬一家坑蒙拐骗，素年与周婷也不至于受那么多委屈、吃那么多苦。
可姜大力毕竟是姜大力，不是别人家的父亲。他不但做不到这一点，还要拉扯着老婆孩子一起遭罪。
素年抽出纸巾，擦干眼泪。
她实在没有心情午休，起床洗了把脸，打开冰箱翻出一小碗冰冻的排骨。
她将排骨扔进水池解冻，在厨房东翻西翻，找到了几样食物，预备晚上再炒碗茄子。
素年叹气，家里实在榨不出闲钱了，想做个肉菜都不容易。她盘算着明天去街上的大排档找个端盘子的活儿干，挣的钱拿去买点蔬菜种子，回来种点萝卜、白菜，就算不能卖，拿来打牙祭也是好的。
素年正忧愁地盘算着未来，周婷却打开门，哭哭啼啼地进来了。
“妈，怎么了？”素年轻轻拧起眉毛，直觉告诉她没有好事。
周婷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又走进一个头上包着毛巾、一身汗臭的壮汉。
素年眼尖，看见汉子背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
她心惊肉跳地走过去瞧了一眼，顿时要昏过去了，汉子背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刚出门的姜大力。
素年失声尖叫：“怎么回事？”
汉子瓮声瓮气地说：“姜老师第一次下矿，没做好准备，可能是体质不太好，下到二三十米的地下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脑袋撞在了大石头上，磕破了。”
“矿山的赤脚大夫看过了，说不碍事，有条件去缝个针，歇几天就没事了。”
他见周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说：“嫂子，你别难过，只是受了点伤，矿山的兄弟哪个没流过血啊。”
素年听着汉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心中酸楚。她又同情在矿上辛苦讨生活的人，又可怜姜大力一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为了白眼狼侄女，险些把命送了。
这会儿功夫，姜老太与何恬恬等人也闻讯而来。
一进门，姜老太冲到周婷面前，骂道：“周婷，你这丧门星，你把我们家大力怎么了？”
周婷生气道：“妈！大力为了给恬恬挣学费，跑去矿上打工。您要怪，也该找对人吧？”
她们争执的空挡，素年已经打好了120急救电话。
周婷没有心情与姜老太纠缠，忧心忡忡地拎起保温壶，倒出开水、拧了热毛巾，为姜大力擦拭血污。
姜老太心中有气，没有完全发泄出来，便将矛头对准素年。她啐道：“说到底，还是你这个赔钱货害得！假如不是你闹死闹活要去上学，你爸怎么会去矿山、现在又怎么会受伤！”
素年听见救护车的声响由远及近，招呼周婷下去给医护人员引路。
姜老太蹙眉道：“你叫了救护车？这得有多贵啊。”
何恬恬也皱着眉头说：“妹妹，救护车其实不是很必要的。你完全可以先找个大夫过来给舅舅瞧瞧。”
素年：“何恬恬，躺在那里的不是你爹，你当然不心疼。”
何恬恬委屈极了，她用食指擦了擦眼泪，泫然欲泣道：“妹妹你怎么能那样说呢？我这样打算，不还是为了你们家着想。舅舅原本就是为了挣钱，才去矿上做事的。你叫了这救护车，一趟得多少钱啊，舅舅醒来后，知道花了这么多钱，不得难过死吗？”
素年被她说得心里烦，冷冷地说：“何恬恬，你别张口闭口死不死的，安得什么心啊。”
姜老太：“姜素年，你怎么说话的，你姐姐是为你好！”
素年：“奶奶，我也是为我爸好。只要能救好他，家里的所有钱都花光，我也无所谓。”
何恬恬轻轻地问：“妹妹，那你怎么去上大学？”
此时，素年瞥了一眼昏迷中的姜大力，狠狠地剜了一眼何恬恬，说：“我先办理休学手续。”
何恬恬面露喜色，姜老太呸道：“这还差不多，早这样多好，害你爸白遭罪。”
素年：“然后我上何小虎学校门口要饭去，只要去得勤，总能凑够学费的。”
“你！”姜老太气得要打素年，后者灵活地闪开了。
这时，周婷领来了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帮姜大力检查了一下，听了听心跳，做出基本判断后，对素年母女说：“应该没有大问题，但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说完，他们训练有素地把姜大力放到了担架上，准备出门。
姜老太凑了上去，不死心地追问：“医生啊，我儿子应该没事吧，是不是不去医院也可以啊。”
医护人员严肃地说：“那怎么行了？他受的伤在头部，万一颅内有出血点，人说没就没了！”
姜老太还在说：“怎么会呢？不至于吧？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娇贵啊。”
素年果断地对医护人员说：“别理她，我能结账。别耽搁功夫了，咱们走吧。”
周婷也想跟上去，素年急匆匆留下一句：“妈，我估家里会来电话，你留在家，最好打电话把二舅叫过来，有一些具体事宜，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素年顾忌姜老太与何恬恬，没有直接说矿上的人会过来讨论赔偿金、营养费。
工友出门前，有提到这件事。周婷刚才听见了，立马会意，对女儿点头说：“行，你先去医院陪护。我晚上做好汤、饭，送过去换你。”
何恬恬目光一闪，拉过姜老太，正打算说点什么。
素年知道何恬恬想算计赔偿款，立马高声说：“妈，银行卡我先拿走啦，密码有改吗？”
周婷：“没呢，家里的钱都在里头了，你仔细拿，可别掉了。”
姜老太一听，立马拉过何恬恬，要跟着一起去医院，嘴上还嚷着：“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钱被骗了怎么办？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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