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分别这么多年，她也在揣摩他，他的喜好、他的逆鳞，她自觉不能将他再等同于若干年前的大哥哥般对待，她试着重新认识他。毕竟，他经历了多少人情世故，心境又起了何种变化，都是未知。她完全不确定洛鲸贝仍会和以前一样纯真、温暖又含蓄。
岳栖的反应遂了洛鲸贝的心，他终于展颜一瞬，不再是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岳栖又落到他身后，并不清楚他的故弄玄虚，只确信在工作中，他就是如此做派，她不敢有丝毫怠慢，手里的签字笔在随身携带的便签纸上龙飞凤舞，一字不拉的记录着查房的信息，唯恐错失遗漏。
下午，小林医生归来，他比岳栖大了两岁，但看起来仍旧十分稚气，洛鲸贝和他交代了病人和实习生的情况后，就不见了踪影，小林在上级医生面前十分严肃恭敬，但私下却风趣横生。尤其带了个美女实习生，他更是口谐辞给，“小栖栖，我听说你和洛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岳栖张圆了口，望向小林，“你在叫我？”
“啊！那不然嘞！这办公室里还有谁叫小栖栖？”小林挤着眉毛，两边脸蛋鼓鼓的，眼睛里荡漾着微波，接着又发出嘶啦的声音，“该不会是指腹为婚吧？”
几条黑线由岳栖额头划桨下来，她羞红了脸，“什么呀！我和洛师兄之间的关系，远够不上这几个词。”
“洛哥在我们医院，那是绝对的炙手可热，小栖栖，你可要看好了。”小林已经深得泌尿外科医生的精髓，看花花世界不嫌事大。
“小林医生，你能不能别乱讲，我和洛师兄只是以前就认识而已，没有你猜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岳栖急着解释，她可不想刚开始实习，就成为众矢之的。
“怎么？你还看不上我们鲸贝哥？”小林又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凑上前来。
岳栖心急火燎，苦笑着推开他，正愁如何把话说得圆满又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林，你又皮痒了是吧？这么闲，去帮我做几个给实习生讲课用的课件，再去饭堂打三份饭上来。”他顺手将工牌扔给小林，工牌饭卡二合一，小林灵活接住，对着岳栖使出鬼脸。
“小林医生有事要做，要不我去买晚饭吧！”岳栖急忙站起来向门口走，却被洛鲸贝挡住了去路。
“岳栖，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岳栖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向值班室走去。小林揪起鼻头，嘿嘿一笑，心领神会。
值班室里空无一人，洛鲸贝走向储物区，打开贴有自己名字的柜门，一手扶着柜门边沿，一手在柜里翻腾，岳栖停在一米开外，等着他吩咐。
“喝可乐吗？“
岳栖摇摇头，声线轻柔，“不用了，我不喝饮料的。”
他尽力松懈着脸上每一条肌肉，要把话说得随意，最好貌似无意间提及，“岳栖，你是来实习的，不是来和他们嬉笑玩闹的。”
岳栖条件反射般点头，继而倏然察觉到指责的不公，她抬起头瞪着洛鲸贝，“我没有。”
洛鲸贝停下手中的动作，斜睨着她，语气不再平和，“不要随便和他们闲聊，尤其是聊些有的没的，出了医院我不管你，在医院里，你就不能疯，听到吗？”
岳栖说不出的委屈，但又争辩不能，她紧抿双唇，感到血液都循环聚集在心前区，极度压迫。
千气万怨，终化作一句轻飘飘的“我知道了。”她转身向门外走去，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洛鲸贝注视着她的背影，纤弱，连扎起的马尾，看起来都是柔软的。
话说重了？她怎么这个反应？洛鲸贝深呼一口气，反正，看到她和其他男医生谈笑风生，他就烦躁，迟早要警告她，早一点，他也少烦一阵。
岳栖果然沉默了许多，独自扒拉完盒饭，便乖巧地缩在医生办公室角落里写病历，对小林医生的调侃充耳不闻，后者没了兴致，只好转战会议室一心一意完成上级医生布置的ppt课件。
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指针已指向十一，岳栖完成了所有病历，起身伸展，洛鲸贝脚步急促，出现在办公室，“我要去急诊科会诊，你和我一起吧。”
“好。”岳栖忙不迭应承，小跑着跟上洛鲸贝。
急诊室，十七岁男孩，□□卡在裤子拉链间，正呲牙咧嘴、痛苦不堪。事故发生时，父母心急如焚，在家中报了消防，消防队员赶到，然而束手无策，建议其前往医院就诊，急诊医生看过后，又建议他入院手术治疗，可遭到男孩及其父母的一致反对。
明天是高考首日，男孩是高考生，耽误不得。住院手术的建议行不通，急诊医生联系泌尿外科会诊。
“医生，您是专家，拜托您一定想想办法，孩子明天就要高考了，能不能不用住院手术啊，否则影响高考，真就麻烦了。”
患者母亲满脸的焦急，五官拧在一起，双眼红肿，见泌尿外科医生出现，立即扑过来，拽着医生的胳膊，苦苦哀求。
洛鲸贝轻语安慰，“别急，别急啊！我先看看情况。”
患者母亲这才松了手，引着医生来到急诊床旁，男孩躺在床上，表情痛苦。
□□嵌顿在拉链的部位水肿明显，长度约两公分，局部已呈紫红色，伴有轻微的裂伤，估计来之前尝试过拉扯出来。
洛鲸贝用手触了触，没有伤到海绵体，他立在原地俯视，仔细查看患处，屏气凝神，四处的嘈杂声似乎已被他主动屏蔽，脑子里闪电般滑过一个又一个解决方法，可？否？
半分钟后，他终于发话，“帮我准备一瓶石蜡油，一支利多卡因。”
身旁的护士收到指示，急忙应声去准备。
“打了麻药就不疼了，坚持一下，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洛鲸贝抚了抚男孩的头，柔声说道。
男孩收住眼中的泪花，微微点头。
“我打算手工掘进，一点点剥离。”他转向男孩父母，“可能会费些时间，不过应该能行。”
岳栖递给洛鲸贝帽子、口罩和手套，打开一旁的无菌包。趁人不备，洛鲸贝传给她一记飞眼，赞赏她的眼力见儿。岳栖看不见口罩后的表情，但直觉他是在笑。
洛鲸贝熟练的消毒，铺单，注射麻药，滴油、轻揉、剥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凌晨时分，在手指和镊子的灵活配合下，洛鲸贝终于把卡住的皮肤一丝一丝从裤链中轻剥出来。
他站起身晃了晃颈项，摘下手套，揉了揉酸麻的臂膀，看向一直守在身旁的岳栖，眼神温柔，“辛苦了，累不累？”
岳栖摇摇头，“你才辛苦。”
她上手，收拾残局，洛鲸贝轻轻碰开她的手，“放着吧，一会儿我来收。”
“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岳栖说的是实情，她一个实习生，不做这些收尾的工作，难道留给上级医生做？绕过他的手臂，她开始逐一整理。
洛鲸贝不再阻止，交代一句：“小心，别扎到手”后，移步诊疗室门口，走出门去，和候在那里的男孩父母交代注意事项。
“没问题了，我给他处理完了，皮外伤，没有伤到里面，一会儿再打个破伤风针就可以回家了。考试间隙在校医院或者附近社康换几天药就可以了。”
男孩父母转急为喜，千恩万谢。
“给他换条裤子，身上那条不要再穿了。”洛鲸贝让开一条道，方便家人进去探望。
“带了，带了。”男孩母亲匆匆在背着的包里掏出一条柔软的睡裤。
“行，那你们就去给他穿上吧。”
在男孩父母和护士进去后，岳栖悄悄挪了出来，洛鲸贝正在门口等她。
“走吧，回去吧！”
岳栖点点头，一语不发。
深夜，住院部2号电梯里，只有他和她，电梯运行平缓，没有一丝噪音。
洛鲸贝清了清喉咙，“岳栖，你生气了？”
“啊？”岳栖抬头，正对上他的两道目光，“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一直不说话，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不是你让我不要闲聊的嘛！现在又怪我！拜托！难道让我说，就是因为你的说教，我才这样的！”岳栖脑中飞出如此埋怨，嘴上却道：“除了闲聊，不知道说什么！”
洛鲸贝两手插入白袍口袋里，抿着嘴，玩味着她的话。
“其实，和我可以闲聊，毕竟——”电梯门打开了，岳栖抢先一步跃出，头也不回向前行进，也不知听没听到洛鲸贝的话尾：“我们那么熟。”
六点三十分，闹钟响起。
岳栖揉揉惺忪的睡眼，她睡在护士值班室，泌尿外科没有女医生，所以也没有女医生值班室，所有女性工作人员都睡在护士值班室。
环顾四周，“好清净的夜班。”岳栖不禁喃喃自语，这一晚睡得可真香。
麻利地洗漱，医生办公室，洛鲸贝已经坐在电脑前，正在开医嘱。真早！岳栖吐了吐舌头。
他的余光瞥见岳栖，“起来了！”他手上动作未停，眼也未抬，“小林买了早餐，在休息室，你过去吃吧！”
岳栖汗颜，自己乃妥妥一枚菜鸟实习生，竟被照顾得如此周到，她愈发不自在，怔在原地，“那你呢？”
“我吃过了。”
“你在忙什么？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岳栖仍未离开，而是向洛鲸贝移动。他终于抬起头来，盯着岳栖，似乎看穿了她的拘谨，他的嘴角未动，眼角却闪出笑意。
“吃完早餐，我再给你布置任务。”似乎未免加重她的心里负担，他又极快地补了一句：“去吧，吃快点。”
岳栖如收到将令般，终于一路小跑，向休息室奔去。身后，洛鲸贝的嘴角缓缓扯出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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