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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同桌


翟昀偶尔也会寄信回来。

        他去了北方的大学,空气干燥,天高云阔,和家乡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好在适应得很快,思乡之情约等于无。

        从前的一个小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寄信之前,必须先挑选一张好看的邮票。

        胡栀子去学校的收发室找平邮信,恰巧同班同学去取快递,看到她手里的牛皮纸信封,惊奇道:“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手写信啊?”

        这语气直白得有些鲁莽,胡栀子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点了点头,指着对方脚边说道:“你怎么收这么一大箱东西,很重吧,需要帮忙搬吗?”

        对方一愣,倒是很高兴的样子,“是我买的漫画!”

        两个女生合力抬着一个大纸箱,顶着许多探询的目光,有说有笑地回到了高三七班。

        刚结束一场周考,教室里四处都是颜色浅淡的纸片,试卷、笔记,还有答题卡。从一张张书桌的间隙中穿过,稍有不慎就会碰倒垒在一起的试题堆,哗啦啦——四周都是纸片纷飞的声音。

        身在其中的人,难免感到乏味、苦闷,轻飘飘的空气冲进鼻腔,都带了一点疲惫的味道。

        时针拨到当下,胡栀子总算切身体会,认识到了“高三”的滋味。

        一回到座位,自发自觉地被环境包裹,胡栀子刚接过同桌递来的批改后的试卷,另一只手已经开始估算分数,那封信被顺手放在英汉词典上,暂时还顾不上它。

        同桌李霖余是个过分内敛的男生,他安静坐在座位上,时常让人感觉不到存在。他稍微凑近了一点,头发上有一股草木香。

        “你成绩真好……我如果像你一样就好了。”李霖余趴在桌面,把一半脸埋在手肘里,说道。

        胡栀子的成绩一直不错,如今确定参加艺考,文化课成绩在一众“战友”之中就更显得高不可攀。她把试卷翻了个面,盖住分数,然后说:“嗯,我也希望像你那样会画画。”

        “你又不用参加美术联考……”李霖余反驳了一句,沉默片刻,又说:“集训班的老师们都不看好我的画,说个人风格太强,如果今年还是考不上,那就算了。”

        “如果是这样,”胡栀子还是很平静的样子,“那就今年努力考上吧。”

        李霖余不禁笑了,他看向窗外,说道:“好吧。”

        /

        吃过午饭,胡栀子和翟柔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偶尔闲聊两句,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一起发呆,眼神瞥向操场里的各色人影。

        “那是周樾吗?”翟柔说道。

        胡栀子回过神来,这才看到操场另一端脚步匆忙的人,他手里提着一罐汽水,喝了两口,随手捏扁易拉罐,准确抛进垃圾桶,然后跳下两层阶梯,顺势小跑起来。

        胡栀子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是他,喝了汽水再跑步,肠道里会冒碳酸气泡吗?”

        翟柔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发笑,想了想,又说:“我很少碰到以前班上的同学,但是,每次和你走在一起,十有八九都会看到周樾。”

        “是吗,我没怎么注意,”胡栀子低下头,像是在看时间,她催促道:“该回教室了。”

        两人走到教学楼下,轻轻撞了撞彼此的肩膀,分头去向不同的楼层。

        胡栀子在座位坐下,在桌肚里摸索一条拆开包装的薄荷硬糖,手指碰到旁边,冷冰冰的触感。是一罐汽水,周樾手里那种。

        李霖余转过头来,眨眨眼,下巴点点汽水的方向,“真不是你男朋友吗?”

        胡栀子一如既往地摇头,“别乱开玩笑。”

        李霖余悻悻然,“也没什么嘛,谈谈恋爱,多好呀。”

        胡栀子认真地看他,“是很好,但是总不能胡说吧,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知道了,”李霖余语气遗憾,又说道:“那汽水你要喝吗?不喝我可以——”

        胡栀子拨开他的手,把汽水放在更隐蔽的位置,说道:“想喝自己买去。”

        /

        晚自习上,胡栀子尽可能快地写完作业,剩下的时间用来看从二手网站购入的专业课笔记。手写的笔记,字迹时好时坏,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头昏脑胀。

        顶上传来一阵杂音,紧接着半间教室陷入黑暗,原来是右边的灯管忽然坏了。

        胡栀子呆了一会儿,伸手去拿耳机,在桌面翻找,摸到了牛皮纸。

        她这时才把那封信拆开,用小刀裁开封口,倒出折叠的信纸和干花材质的书签,胡栀子把书签放进英汉词典,再对着模糊的灯光展开信纸,原来是用电影票根组成的拼贴画,最后写了一行字——电影很好看,如果和你一起就更好了。

        “……和你一起就更好了。”李霖余不知何时凑近了,他小声念出来,像是感慨,“说得真好,我都要感动了。”

        胡栀子一笑,“嗯,虽然只有一句话,但能传达出很多言外之意,很好的台词,真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天赋,我有点羡慕。”

        李霖余笑了,“人家寄信给你,难道是请你品评台词的?”

        胡栀子耸耸肩,把信纸重新折好,又放了回去。

        李霖余静静地看她,“你这个人吧,有时候也挺奇怪的。”

        胡栀子露出一点惊喜的表情,“谢谢!”她开心道。

        /

        灯管坏了,在夜里很不方便,好在离放学只剩半小时。不过,这毕竟是个安全隐患,班长十分尽责,及时告知了班主任。

        班长很快从办公室回来,她特意绕到胡栀子的旁边,说道:“刚刚在走廊碰到教英语的张老师,他好像找你有事。”

        胡栀子坐起来,“小张老师?”

        班长点点头,说道:“快去吧。”

        办公室是按照学科划分的,分布在不同楼层。胡栀子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飞快奔跑,转了个圈,然后理了理头发,敲响了门。

        “小张老师,您找我?”

        小张老师头也不抬,“快来快来,这些资料看得我头都大了,赶紧来帮我。”

        胡栀子半只脚又退出了门槛,“老师,我还要学习。”

        “得了吧,我听说你们班灯管都短路了,还学得进去?”小张老师依旧头也不抬。

        胡栀子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她找了个小板凳,认命地整理起桌上的资料,大概是学生的阶段性成绩之类的数据。

        数据并不多,只是顺序打乱,需要重新统计。胡栀子专心致志,再抬起头,发现窗外陆续有学生经过,看看时钟,已经放学十分钟了。

        “偶尔换换思路,也挺好的吧。”小张老师笑眯眯地,推了推眼镜。

        胡栀子的确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但她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劳动结束后的解脱。她站起来抻了抻脖子,试探道:“小张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行,”小张老师办公桌下提出一网兜荔枝,“太多了,我吃不完,你拿回去吃吧。”

        胡栀子犹豫了两秒,“不会是学生家长送的吧……”

        小张老师连连叹气,“嘿,你不要算了。”

        胡栀子飞快接过去,“谢谢老师!”

        /

        时间并不算太晚,但学生们都飞一般离开了教学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声控灯明明灭灭,胡栀子快步下楼,看见一排排教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办公室隐隐漏出一点光。

        翟柔等在七班教室门口,看见她来,神情轻松,笑道:“说好今天一起走的,还以为你忘了。”

        胡栀子把手里的荔枝分她一半,“临时被拉去做苦力,这是报酬。”

        翟柔半倚在门边,走廊的灯打下来,显得朦胧、绰约,胡栀子回教室拿书包,转身看见她,不由得称赞,“真好看。”

        翟柔笑了一笑,没有羞赧或者半分不自在,只说:“那就太好了。”

        翟柔没有带书包,走在校园里,就只是单薄的年轻的脊背,略微有点违和感。她的高三生活似乎过于轻松,散发出自内而外的轻盈感,常常引人侧目。胡栀子曾经问起她的未来打算,她略微偏开头,好一会儿才说,“不着急,我还没想好呢。”

        一时无话,两人走在银杏林的阴影里。

        树影摇动,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短促、激烈,又被飞快掐断。

        胡栀子停在原地。

        “你听到了吗?”

        “什么?”翟柔似乎在出神,她随意说道:“没有啊。”

        胡栀子左右看看,把书包放下,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翟柔小跑两步跟上去,用力拉住她,“这么晚了,学校里没人了。”

        刚才的声音并不清晰,方向也模糊,胡栀子不是没有过迟疑,然而……她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就去看一眼。”

        翟柔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银杏林旁是学校的非机动车车棚,车棚后延伸出一片无人打理的灌木,那后面有一个破败的公厕——据说是因为前几年学校扩建,临时搭建起来,方便建筑工人使用的。

        走到灌木丛旁,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几声虫鸣。

        翟柔松了一口气,她重新挽上胡栀子的手,说道:“走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又一声尖叫响起,这一次更为迅速,如果不是胡栀子始终全神贯注,差点就以为那是幻觉。

        胡栀子飞快跑过去,翟柔迟疑了片刻,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公厕外观十分简陋,木板门,平板屋顶,锈迹斑斑的锁头,地面水痕交错。

        胡栀子先拧开了女厕的隔间门,没有人。

        男厕的方向一片死寂,连一丝灯光也没有,胡栀子站在门前,身前身后都是一片黑暗。

        她在原地停了两秒,用力踹开了门。

        有风吹来,阴冷、潮湿、危机四伏,就像是蝙蝠的洞穴,让人想要夺路而逃。

        洗手池边,五六只手按住同一个人的后脑勺,把他往污水里按。那人用力挣扎,身上的桎梏却不可撼动,他手臂往上,青筋暴起,死死拽住水龙头,像拽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又被轻易地拉拽下去。

        此时,木板门推开,那一群人同时看向了胡栀子,都是年轻的、稚嫩的少年面孔,在黑暗中却惨白得可怕。

        “不是,你谁啊?”有人开口了。

        胡栀子强撑着没有往后退,“我走错了,不好意思。”

        那人摆摆手,就要关门,胡栀子却上前抵住了,她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的表情平静,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偶然的寒暄,然而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却是止不住颤抖。

        “哈?”一群人都笑了,另有一个人伸手来拽她,“这么好奇啊,进来看呗——”

        胡栀子飞快甩手,却动弹不得,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浑身都感到了动物应激式的恐惧,如果说什么时候有点后悔,那就是现在了,她有些迟缓地想。

        身后有人冲了过来。

        “滚开!”翟柔手里举着一个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钢架子,不由分说就往那群男生头上砸去。

        那群人一哄而散,飞快躲开,却还是有人被砸中,痛呼起来。对方人多势众,然而翟柔气势汹汹,手里挥舞的钢架总是对准对方的头部,完全一股癫狂不要命的架势,那些人束手束脚,竟然纷纷往后躲。

        胡栀子回头大喊:“老师!是这里!”

        有人骂了一句,然后猛地推开胡栀子,一群人一个接一个,从她身侧飞快逃跑了。

        翟柔慢慢停下来,回头看,胡栀子也呼吸急促,尽力平复着,身后小道没有丝毫动静,并没有什么及时赶到的老师。

        厕所的地板上躺着最后一个人,他从水池的边缘滑下,就势瘫倒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慢慢抬起胳膊,盖住了脸。

        胡栀子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好半天才说道:“起来吧,我们一起走。”

        “真丢脸啊,怎么被你发现了。”年轻男生的声音有种柔软的质感,他的眼皮有些肿胀,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投过来的眼神却还是亮晶晶的。

        李霖余躺在地上,又说道:“幸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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