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番外1

早些年，胡文循是报社里独一份的青年才俊，喜欢穿一身挺拔的白衬衫，灰色涤纶裤，眉目英挺，偏偏气质又谦和温润，一起工作的女同事们，路过他的工位，总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某个工作日的早晨，胡文循忽然端了一盒子喜糖，挨着分给各位同事，并邀请大家，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参加他的婚礼。

        众人都很诧异，隐约还听见几颗芳心破碎的声音，毕竟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恋爱对象，几个男青年笑嘻嘻去探听消息，胡文循也不多说，笑得很温和，又给对方拿了几颗酒心巧克力。

        直到婚礼现场，众人才见到胡文循的妻子，酒店门口挂着双人合照，写着男女方的名字，女方姓陈。

        等到新郎新娘给每一桌敬酒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哦，是陈玉姄，上个月从隔壁省派来工作的记者，短短一周时间，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办事雷厉风行，工作效率极高，长得漂亮，却冷若冰霜。这么说来，这两人是闪婚，这么快？

        男方家属的桌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成套的西装，头发打了蜡油，梳得一丝不苟，也不吃菜，只是接连不断地喝酒。有人悄悄议论，那是胡文循他爸，听说是个高级工程师，刚从一线城市回来，也真是奇了怪了，儿子结婚办酒席，这当爸的也不上台讲两句。

        胡诚明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不为别的，实在是太过突然。他和胡文循的上一通电话还在吵架，下一通电话就听到了儿子宣布了婚讯。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种幼稚的报复，就像胡文循说的那样，因为胡诚明不由分说地给他安排了工作、住所，人生轨道。

        新郎新娘还在远处敬酒，看上去郎才女貌，也算般配。胡诚明往那边瞥了一眼，继续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又过了一年多，同事们刚参加完胡文循女儿的满月酒，就听到了他要离婚的消息。

        胡诚明又一次赶回家，他怒不可遏，举起杯子要砸，又顾忌到隔壁屋睡着的孙女，只好把杯子放下了。

        “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想结就结，想离就离？”胡诚明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怒气，“你还有个孩子！”

        胡文循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手里拿着报纸，不躲不闪，平静地看着父亲，他点点头，“那又怎么样。”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可能照着您的意愿过一辈子，当初……”胡文循顿了顿，又不说了。

        “总之，别怪我不孝，我试过了，实在做不到。结婚生子，留在这个地方，”胡文循忽然骂了一句，他说：“这狗屁人生。”

        胡诚明愣住了，他一向温文尔雅的儿子，竟然也能说出这种粗鄙的词语。

        “你妻子呢，结婚离婚都这么草率，你对得起她？”

        胡文循摇摇头，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他的父亲，“她？她早就知道了，她和我一样，只是想从父母手里逃出去而已。”

        逃出去。胡诚明好像被这三个字扎了一下，他有些站不稳，往后一倒，坐在了沙发里。

        胡文循像是要来搀扶，迟疑了一秒，又退回去了。

        “那你们的孩子呢，她这么小，要怎么办？”胡诚明头痛欲裂，两手撑着太阳穴。

        胡文循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的婴儿床，像是被蛰了一下，眼神飞快躲闪，想了想才说：“这个孩子……玉姄说她来照顾，就，就和我没关系了吧。”

        胡诚明今年五十多岁，因为四肢修长，脸庞俊朗，外表总是显得年轻，此时忽然觉得手有点哆嗦，这才切实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老了。他哆嗦着按住了沙发扶手，盯着自己的儿子，“你说的是人话吗？”

        胡文循忍不住皱眉，他一向是温和待人，所有人都夸他大方得体，偏偏在胡诚明眼里，他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他把手上的报纸一收，转身从卧室里提出背包，背包鼓鼓囊囊，收着他的早就打包好的行李。他说道：“爸，我要走了。”

        胡诚明感觉心慌气短，手脚使不上劲，他觉得荒唐可笑，却也懒得多说，沉默地看着客厅的时钟。

        “爸，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说不定也——”

        “滚吧，”胡诚明终究还是把杯子砸到了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快滚。”

        /

        胡诚明辞掉了原本的工作，留在了老家。

        街上一家卖羊肉汤的老板姓杨，是胡诚明的初中同学，他啧啧称奇，“真要留下来？我可听说，你那铁饭碗要是做到退休，以后可是风光无限。”

        胡诚明坐在临街的长凳上，摇了摇头，“要什么风光啊。”

        老杨还是有些惋惜，感叹道：“我们那一届的老同学，就属你志气高，总说要走到最远的地方去，结果呢。”他一摊手，不说了。

        胡诚明只是过来歇歇脚，喝完了汤就准备起身，他付了钱，从桌子下提起购物袋，里面是几袋奶粉和一堆婴幼儿用品。

        老杨又想起件事，“你真的不考虑再找个伴？……走了那么多年，儿子也靠不住，你要为以后打算啊。”

        胡诚明摆摆手，说：“少来。”

        店里客人少，老杨系着围裙跟出来，他憋了又憋，实在是不吐不快，他说道：“这当爹妈的撒手不管，那么小一个孩子，让你个做爷爷的来照顾，一老一小，没有这种道理啊。”

        胡诚明停下脚步，他想了想，“她妈妈有时候会来看看她。”

        老杨一脸的郁闷，看着他，又忍不住摇头。

        胡诚明倒是很平静，或许是过了激动的年纪，又或许是他终于想透彻了什么，他说道：“我以前，也算不上是合格的父母，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现在多了一次当家长的机会，也算是弥补遗憾吧。”

        胡诚明沿着巷子往回走，老杨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忽然喊道：“快过年了，来我家一块儿吃饭啊！”

        胡诚明挥了挥手，拎着一大袋东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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