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奉行1

清雾华月袅袅生烟，将群山碧海淹没，偶有几声虫鸣鸟啼点缀着夜色寂凉。
  “有敌袭！”
  长鼓震响，停云于睡梦中惊醒，帐角风铃叮铃作响，外面人声吵闹，隐有金戈之声由远及近。
  她摇了摇有些昏胀的头，皱眉沉了几息，帐中的鹅梨香燃尽了，淡雅的香气中似乎融进了一丝不属于此方天地的香味。
  停云微微歪着头，蹙紧眉眼轻轻嗅辨别着这有些熟悉的香。
  正沉思间，外头嘈杂混乱的杀伐声骤然逼近。
  她听到了她的金甲首领嘶吼着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斩落了靠近她营帐的人后被人斩落头颅，沉沉的血色映着帐外的火光泼洒在她的帐上。
  停云心下发凉，立刻从榻上起身，扯过一旁木架上的衣袍裹在身上，脚步悄悄，烛火不燃，摸着黑凑到了门帘处。
  门外人影幢幢，火光刀光交错。
  她转过身摸到了桌案上的发冠，发顶珠冠处藏有一枚夺命蛊，那毒经之上最毒的蛊，蛊出血气现，十尺之内处处杀机。
  停云将银冠上的顶珠掰了下来捏在掌心里，她靠着门栏，微微侧头看着紧闭的门帘。
  混乱之中，她分辨不了任何声音，入耳的皆是厮斗杀伐。
  门外躁动逐渐停歇，停云听见外头有人说了一句吐火罗语。
  她心下一惊，此地尚是南疆边境，接壤西南诸城，她的商路也只与大奚货通，而楼兰在南疆之北，其中隔了一整个南疆，照理说这里绝对不会出现楼兰人，可偏偏出现了。
  楼兰虽是小国但富足强盛，兵力不比南疆弱。
  停云捏紧手里的珠冠，门外人影越来越近，她紧着凤眸，凌厉的寒光匿在她眼底，她像暗夜中游行的恶鬼，悄然无息的隐在暗处，等待时机将生人活剥。
  门帘猛得晃动了起来，停云仰起手想把手里的珠冠砸碎，可眼前一花，腕间剧痛。
  她被人反剪了双手摁在门栏上，胸口撞重重的撞在了木辕上，疼得她倒抽一口气，浅挂在身上的衣袍随着她的一声闷哼落地。
  没有传来珠冠落地碎裂之声，她于黑暗中听着身后高大强壮的男人轻轻喘息。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肃杀的冷意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将她的后背浸出一片幽凉。
  耳边灼热的气息霸道强势，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殿下要做什么？”他的唇压在停云耳廓之上，低沉沙哑的声音蓦得撞了她的耳中。
  停云皱起了眉，肩膀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她怒骂道：“放开！”
  陆野依旧压在她耳侧，低笑着：“这是什么？”
  他单手将停云的双手剪着，另一只手把玩着珠冠。
  停云咬着牙抬起脚向后踹去。
  陆野皮厚骨头硬，根本没在意她这软绵绵的一脚。
  倒是停云自己，脚心撞在他的小腿骨上，撞的酸疼。
  吃了瘪的停云怒然又踹了几下：“我让你放开！”
  陆野用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她乱踢的脚腾了空。
  停云单腿踮着脚另一条腿侧在陆野腿上，几乎站不稳，她气极：“陆野你放肆！”
  “小声些，外头的楼兰人还没杀干净。”陆野伏在她颈边，炙热的气息将她脖颈边的墨发浅浅吹动。
  闻言，停云噤了声，她起伏着胸口用后颅顶撞了陆野的脸，无声抗议着。
  陆野沉笑着松了手：“臣鲁莽，弄疼殿下了。”
  停云伸手揉着泛红的手腕，黑暗之中她看见陆野的双眸凌着隐隐的微光。
  她刚想问怎么回事，一支寒凛长箭破风而来，刺穿了营帐的布帘，外面的火光刀影顷刻之间涌了进来。
  陆野面色沉静如水，玄黑长刀一横，挡住了那支暗箭。
  一箭停歇后万箭齐发。
  箭羽呼啸破风，将营帐扎的千疮百孔。
  陆野抽出长刀一把抱起停云，于千万凌光之中游刃有余。
  刀身破开箭刃，劈开了生路。
  停云伏在他肩头，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为何会有楼兰人？”
  陆野一边扫荡着箭雨一边低笑回道：“这里是南疆边境，你问我？”
  闻言停云蹙紧了眉。
  她假设了许多可能，都被她一一推翻，唯一站得住脚的便是南疆王权更替，停云回朝，楼兰狼子野心对南疆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陆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长刀斩落最后一支箭后开口：“不逗你了，八成是冲我来的。”
  此话一出，停云的眉眼皱的更厉害了。
  猛地，她想到了先前陆野围攻王都之时，引水分流骗楼兰出兵之事，听他那般说，想来是楼兰寻仇来了。
  她嗤笑了一声。
  胆子是真的大，蠢也是真的蠢。
  陆野不再说话，他收紧了抱着停云腰身的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提着刀走出了营帐。
  帐外火光冲天，四野皆厮杀。
  停云于刀光剑影之中寻找着风鸢，可惜入眼全是楼兰人，他们那一行人除了陆野，其余人一个没瞧见。
  她想着风鸢他们有一身功夫自保应不成问题，可眼下实在太过混乱，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思绪被一斩银光打断。
  身边的陆野出刀蛮狠，斩落了近身的一个楼兰人，温热的血映着火光飞溅，血色与嘶喊之间人头落地。
  停云将头埋进了陆野的肩窝，躲掉了大半血迹，她将双手收紧，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陆野垂眸看了她一眼，娇小玲珑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盈转动，她很轻，轻到他偶尔可以放开双手杀敌。
  “西一丈弓箭手。”停云于他肩头闷闷出声。
  陆野抽过刚刚砍杀的楼兰人佩刀，握在手中转身之余奋力一掷。
  躲在角落之中欲开弓的楼兰人应声倒地。
  “东南九尺暗箭。”
  她伏在陆野身边，纤细的手指紧紧揪着他的后背衣衫。
  陆野被拖住了，他长刀架着面前三个楼兰人，抽不出手去处理东南暗箭，停云眸色一厉猛得松开了他，滚在陆野和楼兰兵中间，她俯身在地上迅速捡起一旁有些卷刃的弯刀，刀刃一转，划在了面前三人身上，顷刻间血雾涌现，吃痛乏力时被陆野一脚踢开。
  鲜血浇落之时，停云眼前光景缭乱，天地潦倒之间她被陆野架了起来扛在肩头，天旋地转间她听见陆野轻笑了一声。
  他说：“殿下抓紧了。”
  她和陆野身上都被血色浸湿，那件薄薄的月兰寝衣已经被血水染红了，此刻黏答答的贴在她的背上。
  停云倒趴在他后背上，墨发沾着血水贴在她脸上，将她的视线遮挡了许多。
  他又斩落了许多人头，脚边血色来不及流逝，积囤成了一洼一洼的血坑。
  停云抬起头，看向四周。
  全都是楼兰人，说着晦涩难懂的吐火罗语，露出势在必得的狞笑将他们包围在正中间。
  她粗略看了一眼，他们的营地可以容纳百人，可眼前的楼兰人数量远远超过了营地容纳的范围，他们站在远处的石林古道上带着荒蛮侵略着她的领地。
  陆野喘息着，肩头耸动，硌的停云胸腹有些疼。
  “对面有多少人？”停云伸手撑住他的腰身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了起来。
  她揪着他后背能拧出血来的衣衫一点一点挪正身体，坐在了陆野的臂弯上。
  陆野将玄铁黑刀插进了地里，双手将停云托抱着，他抬头看着眸色阴沉的停云：“不清楚，只能大约估计千人左右。”
  “你是怎么醒的？”
  停云眸中映着火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闻言陆野一愣，心底泛出了烦躁的怒意，他挑眉透着腥红血气眉眼森森的看着停云：“自然是听到动静才醒的。”
  “先前睡得如何？”停云眸色依旧，垂望着他。
  陆野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了片刻：“睡得太好了……”
  北域归来后，除了停云和他睡的那几晚之外，他从未睡得这般沉这般无知无觉过。
  他反应过来了，眸色一抬看着停云。
  停云趁着那些楼兰人商议之时，垂眸看着陆野：“是引魂香。”
  她眉眼映着火光跃动，透出了阴幽之色，眼底的隐隐愠意被火色轻燃。
  引魂香，是阿袅最拿手的毒香。
  “可有御敌之法？”停云转眸看向那些窃窃私语满目贪婪的楼兰人。
  闻言陆野笑了起来，稳稳将停云放了下来，转手抽出长刀，眸底闪烁着凌冽寒光：“臣的黑骑军正在不远处？”
  “黑骑不是先行了吗？”她眸色阴沉瞥着陆野。
  陆野轻声笑道：“殿下下过围棋吗？”
  他忽然没头没尾的这么问了一句，停云眉眼阴沉的看着他：“回答。”
  “臣的黑骑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背主先行。”他唇角勾着清浅的笑，黑眸之中烁着隐隐辉光。
  停云眯起凤眸，转头看着包围圈：“总不能六万皆在？”
  说完她垂眸看向陆野，眸色幽幽。
  陆野笑了起来：“只有八百亲骑，余下大军已然随着许巍回去了。”
  停云眸色沉了几分：“八百黑骑尚在何处？”
  陆野唇角缓缓勾起，长刀横于身前：“蓉城之中，我已发令，黑骑最迟小半个时辰定至，此处离南疆已远，但近西南九城，好在臣留了这一手，黑骑从蓉城袭来，冲散他们的包围，我们守住便是。”
  他话音方落，箭雨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停云当即俯下身抱紧了陆野的脖颈，陆野和他的刀一样，又凶又快。
  她只听见耳边兵刃破风之声，还有他逐渐粗重的喘息。
  “想办法往营帐方向去。”她伏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陆野微微皱了眉：“我们才出来。”
  停云啧了一声：“快去！”
  “你留了什么后手？我的殿下。”陆野一边挡着箭雨一边往后撤去。
  停云没有吭声，只安静的趴在他身上。
  为首的楼兰人是个壮年男子，他目光贪婪的看着陆野怀里的停云，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那人谄媚的点头哈腰，大吼了一声，箭雨停歇。
  陆野眉头压低了几分，他看见了那个楼兰人对停云的觊觎。

  “快走。”
  停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陆野侧眸看了一眼她，随后退进了她的营帐之中。
  一进营帐，四周的楼兰人像野狗一样齐齐围了上来，将营帐围得水泄不通，门口为首的楼兰人说着拗口蹩脚的中原话：“你们不用做无谓挣扎，我楼兰两千铁骑在此，任凭你陆野神通广大也插翅难逃！快把帝姬交出来！”
  外头火光涌动，停云冷着凤眸白了他一眼后松开了他的脖颈，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摸着黑去找她的发冠。
  陆野提着刀站在她身后，眸色阴森的盯着门帘外晃动的人影。
  “你在找什么。”他微微转眸看了一眼身后唏嗦翻找的停云。
  停云已经摸到了那顶银冠了，她将珠冠位置两侧的玉珠掰下来一颗，快步走到陆野身边，抬手就往他嘴里塞。
  陆野本就微微张着嘴喘息，停云冰凉的指尖触到了他滚烫的唇。
  来不及反应玉珠随着停云的动作滚进了他口中，陆野刚想吐出来就被她伸手摁住了。
  “不许吐出来，也不许咽下去。”
  她凤眸紧绷，眸底凶光毕露，像恶鬼修罗。
  陆野眯起了眼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松开了手，又去拆发冠。
  陆野好奇了起来，原先他只觉得停云这顶冠做的精巧绝伦，漂亮的很，没想到居然藏了这么多东西。
  他看着停云从发冠里抽出了一支血色短笛，只有手指长短。
  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陆野索性就不想了。
  “这是什么？”他将玉珠压在舌底，看着停云问道。
  停云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断：“保命的，发令给你的黑骑，让他们停止前进。”
  陆野挑眉：“你要做什么？”
  停云拿着短笛起身，眸色幽幽：“不想他们全军覆没就照做。”
  她将沾着血色的发丝随意的扯在身前，银冠冠于发顶转身看着陆野。
  “给我拖一炷香。”
  陆野仰着头垂着眼帘看着停云又问了一遍：“你要做什么。”
  她于隐隐火光中笑了起来：“此处是南疆边境，你问我要做什么？”
  陆野压着眉看着她：“我的黑骑以一当十，此刻就在十里之外歼灭残余，你何必舍近求远？”
  停云将发冠上的银片拆了下来，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凤眸微眯看着陆野：“南疆夜路难行，戈壁碎石遍地，你们的马跑不快。”
  闻言陆野沉默了片刻随即点头，区区一炷香，小半个时辰而已，就是让他拖到原本计划黑骑包抄都行，眼下停云应当是有很快就到的救兵，这样也好，他的黑骑可以放手去做别的事了。
  停云眸色幽幽看着陆野：“别死了。”
  “承你吉言。”陆野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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