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丑时方至，七宝殿中，姬叔和被内侍轻轻推醒。这内侍是他近日才从姜夫人殿中讨来的美人，正在新鲜，虽被吵醒十分暴躁，到底未出手打骂，掀被坐起，不悦问道：“何事扰我？”
“二殿下，”晓芜怯怯道：“有大殿下殿中寺人前来禀报，说大殿下被王上深夜召见，至今未归。恐有不妥，请二殿下拿个主意？”
姬齐与姬叔和同居一殿，各居一侧，走动十分方便。听罢禀告，姬叔和抱头清醒片刻，抱怨道：“绕我清梦，能有何事？”从榻上起身，晓芜送上外氅，为他披上，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外间。
见了姬齐殿中传话之人，姬叔和再问一遍，说道：“父王身体不佳，大殿下留在殿中侍疾也是寻常。有何不妥？你等且回去歇息。待天明我去父王殿中问病就是。”
那寺人虽仍不安，亦不敢多言，只得退出，等待天明。
姬叔和被凌晨叫醒，此时心情烦躁，命人奉上茶水，饮了一杯，渐渐心定，看晓芜在案侧侍立，才兴起要拉她入怀，却听外面寺人禀报：“二殿下，一位王上殿中女侍求见。”
姬叔和微讶，父王素来不喜女子服侍，何时启用了女侍？
姜落随寺人抬脚进入殿中，迎面就见一位尊贵青年身披锦绣大氅坐于案后，旁边立着一名美貌女侍。
姜落垂眸，缓步上前几步，屈膝跪地，执手作礼，说道：“二殿下，太子殿下命我来向二殿下送信，王上病重，大殿下留在宣室侍疾，请二殿下天明便去宣室问病，不要拖延。”
姬叔和双眸炯炯，自这女侍进门便不曾错眼，听她禀报之声如林下落叶簌簌低语，静谧神秘，一时心动神摇。不知宫中何时采选进来如此绝色，他竟今日才得见。
“你是父王宫中之人？我从前为何不曾见过你？”姬叔和一肘支案，倾身问道。
姜落道：“禀二殿下，落本在殿外洒扫，近日宫中事多。崔总管才令我入内殿轮值听差。”
原来如此，姬叔和起身，提襟上前，再仔细看过姜落容貌，心中惊叹，伸手拉起她手臂，姜落顺势起身，微挣一下，却被抓得更紧，惊慌叫道：“殿下……”
姬叔和如若未闻，另一只手搭上姜落手背，轻轻揉搓，无赖道：“真是做粗活的。可惜了这般好样貌，简直暴殄天物。”
“殿下，”姜落垂首软声哀求：“请放开，奴话已传到，这便要下值回去歇息。天明还要去宫中上值洒扫，迟了恐领班责罚。”
姬叔和被撩得通体酥软，面色微红，晕沉沉间却不肯撒手，另一只手揽上美人细腰，拉近二人距离，低头凑近她耳边，目光流连颈侧细腻，嘘声道：“走什么？且在这里歇息便是。天明我就去向崔老奴讨你过来服侍我可好？”
翌日，中庆宫前殿，百官等至牟时，姬甫终于驾到。他虽在病中，形容憔悴，却目光如炬，神情肃杀。百官不敢怠慢，一起跪拜问候。
“罢了，”姬甫扬声道：“孤今日病中临朝是为了一件大事。令尹姜笠何在？”
姜笠就在三级阶下，位列百官之首，闻言出列，躬身执手，恭敬答道：“臣在。”
姬甫手指姜笠厉声道：“来人，将罪臣姜笠押下！”
此言一出，一殿哗然，殿外一队禁卫提刀进殿，拉下姜笠头冠，背剪双臂，押跪于地。
“王上，臣犯何罪？因何押我？”姜笠惊慌一瞬，随即镇定，也不挣扎，忍住疼痛，抬头直视姬甫，高声质问。
百官亦纷纷出列进言。姬甫俯视众臣，抬手压下，寺人崔高声呼喝：“何人在殿上喧哗，藐视君王？”殿中禁卫得令扶刀巡走于百官列旁，
殿中瞬时肃静，虽仍有人交头接耳，露出不忿之色，却不敢大声。
司寇妫田出列，拜道：“王上，令尹大人是百官之首，不知他因何获罪？刑狱是司寇府管辖，臣不敢不问，请王上恕罪。”
姬甫环顾众人，对姜笠说道：“姜笠，我知你谋划多年，必不肯轻易服罪，今日我便当着百官揭露你犯下的罪状。这第一件罪状，便是毒杀君王的谋逆之罪，你可认罪？”
姜笠肃然昂首，大声驳道：“臣不认。是何人诬陷本官？王上，臣冤枉。请下令司寇府彻查，还臣清白。”
姬甫道：“好一个清白。若不是亲历，孤险些被你等蒙骗丢了性命。孤昨日传召公孙少问诊，他说孤被下毒已久，所以才会久病不愈。孤已查明下毒之人是我殿中一名女侍。她已招认是你授意她下毒害我。你还有何话说？”
姜笠神色不变，说道：“臣是外臣，不认识王上殿中女侍，更无指使一说。定是这女侍诬告。臣请女侍上殿，与臣对质。”
妫田亦奏道：“王上，既有人证，不妨令她上殿与令尹对质，也让百官听审，免除非议。”
“如此，”姬甫朝寺人崔点头示意，寺人崔领命低声吩咐阶下寺人出去提人。
姬甫对姜笠道：“孤念及你我君臣一场，不想牵扯他人。看来是孤妇人之仁。事到临头，你仍不肯认罪，就不要怪孤无情。”
姜笠垂首不语，却未露怯意。
从殿外进来一名蓝衣女侍，虽背缚双手，却无怯懦躲闪之色，低挽秀发，修眉画鬓，行走间如有天风拂面，步步生花。众人一时寂静，目送女侍一步步行至阶下。
姜落跪地拜下，口呼王上。
姬甫道：“女侍，孤王问你，你可招认毒害本王之罪？受何人指使？”
姜落直起身，跪坐道：“王上，奴认罪。奴受令尹大人指使毒害王上，请王上降罪。”
姜笠侧跪于阶上，扭头打量姜落片刻，冷冷道：“本官不认识你。你是哪里人氏？为何要诬陷本官？受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若还敢信口雌黄，便让你尝遍司寇府刑房里三十八种刑具，令你生死不能！”
姜落丝毫不惧，与姜笠对视，答道：“令尹大人怎能翻脸无情？是你与二位殿下合谋，令奴下毒坑害王上。如今事情败露，便要舍弃奴，令奴一人顶罪不成？”
姜笠却不不肖与她争辩，扭头看向姬甫道：“王上，只凭一个女侍的一面之词，无法给臣定罪。臣请将此女交司寇府查问，定能证明臣的清白。”
姬甫看一眼妫田，再转向姜笠道：“姜笠，你可知此女姓名，从何处被抓？”
姜落垂首答道：“奴姓姜名落，与令尹大人是本家。奴知事情败露，惊慌之下，逃至七宝殿向二位殿下报信。二殿下将奴藏于殿中，不想被尾随禁卫擒获。”
一番话毕，姜笠亦震惊非常，与妫田对视一眼，厉声斥道：“大胆妖女！你打底是何人？为何要诬陷二位殿下与本官？王上，臣确从未见过此女，不知她受何人指使胆敢毒害王上，又诬陷二位殿下与臣。请王上不要听她胡言乱语。二位殿下与王上是亲父子，怎会做出弑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此话一出，姜笠便已后悔，他竟忘了当初姬甫是如何登上王位。外人不知，他是姬甫亲信，怎会不知？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只怕弄巧成拙。
姬甫凤目微眯，窥到姜笠闪躲之色，冷笑一声，道：“是了，二位殿下得你教诲长大。若论心狠手辣自是得自你的亲传。姜笠，你还敢狡辩！只怕这毒计，你姜家已谋划多年。妄我许你高位，你竟敢唆使太子弑父篡权！简直死有余辜！”
“王上息怒！”妫田跪拜禀道：“王上，请容臣问此女几个问题，再下定论不迟？”
姬甫本已动怒，就要宣旨定罪，被妫田打断，十分不悦，环视众臣，亦知不可操之过急，遂道：“既司寇有疑，旦问便是。看他还如何狡辩。”
妫田提襟走至姜落身侧，打量她片刻，问道：“姜落，本官问你，你是哪里人士？如何与令尹相识？”
姜落答道：“回大人，落是后夏亡族，出自落英谷，在陈国境内。自夏灭，便隐居于此。亡族只有两姓，或姜或姚。落便是姜家女。”
此女竟是夏族余孽！众人皆目瞪口呆，连姜笠亦被惊得半晌无言。
妫田出自女姓大族，熟知历史，自是知道姜落所言大抵是真，亦知意义为何。回头看过姜笠神色，心下疑惑更深。
姜落再道：“令尹大人曾派人秘密与我族联络，我便是族人派来与令尹大人传话之人。令尹大人欲毒害王上。我族善医，亦善毒。他便许我好处，让我进宫缓缓下毒，令王上看似久病不治，自然死去，不令人怀疑。我自然答应。此计若成，死姬姓，若败，死姜姓，两门皆是我亡族死敌。此等一石二鸟之计，我求之不得。不想昨日被公孙少发现王上中毒之事。若再等三日，姬甫必死无疑。实在可惜。”
一番话如石破惊天，一殿君臣皆惊惧看向这位前朝余孽。
姜落淡淡侧首，绝色的脸上绽开轻嘲笑容。
姬甫虽知姜落欲谎称是姜家女，诟陷姜笠，却不知她造出此等弥天大谎。荒唐至极，无礼至极，却又顺理成章，令人不能不信。
姜笠于震惊中醒来，忽地挣扎站起，欲冲向姜落，与禁卫挣扎之间，破口大骂：“妖女！你这妖女！你族竟然还未死绝！你是回来报仇的是不是？你这妖女！毒妇！三百年，你还不肯放过我余郡姜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
禁卫一个掌刀击砍在姜笠颈后，姜笠软软倒下，被禁卫重新缚住。满殿肃静，却好似仍能听见姜笠方才的咒骂声在耳中回荡。
妫田回头再见姜落，神情复杂，长叹一声，抿唇退后原位，向姬甫躬身禀道：“王上，臣已无疑问，旦请王上念在二位殿下年纪尚青，被人迷惑，有情可原，予以轻判。”说罢屈膝跪地，一拜再拜，三拜。百官亦随他跪地三拜，请王上轻判二位殿下。
姬甫却道：“你等莫忘了还有一人被此贼坑害，亦该赦免。李瑛！”
李瑛闻言出列，躬身禀道：“王上所言极是。姬玉将军亦是被诬陷获罪。此女曾诓骗姬玉将军远赴陈国，想是她与姜笠合谋，设计蒙骗姬玉将军，令他擅离属地，犯下大罪。落女，你可认罪？”
姜落垂首，应道：“姜落认罪。确是我与姜笠合谋坑害姬玉将军，铲除异己。”
众臣面面相觑，不想还有这桩冤案。
李瑛又道：“王上，姬玉将军私购军械一事，实是代他人受过。错在老臣，是老臣当初心急，私购军械，未能及时上报司马府，却累及姬玉将军代臣获罪。请王上下旨赦免姬玉将军，治老臣之罪！”
说罢跪地拜下。众臣以司寇妫田为首跟着陆续拜下请旨。
姬甫看一遍阶下众臣，忽地心生厌恶，以袖遮脸，闷咳两声，歇了片刻，说道：“如此，妫田，你便回去代孤宣旨，姬玉将军无罪释放。至于英武侯李瑛，念及老迈，与国有功，旧罪不咎，就下不为例吧。”
众臣领旨谢恩起身。
姬甫又道：“姜笠毒害本王，谋朝篡位，坑害同僚，罪不可赦，革去令尹少师之职，暂押宫牢，本王要亲审。同犯姜落一起羁押。逆子姬齐与姬叔和犯下弑父篡位大罪，废去王室封号，暂押宫中待审。姜家余党交司寇府稽查，不可遗漏。”
众臣无人反对，一起躬身高呼：“王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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