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姐姐，怎么喝成这样啊？”
明知道她不会回答，程屿还是碎碎念着。
阮秋头发凌乱，失去意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可她还在哭。
流眼泪成了一种保护性的本能反应。
“感谢我吧，差点给人家捡走了。”梁正彬擦着酒杯，等程屿到了才算松一口气，“诶，你俩吵架了？”
程屿很无辜：“没有啊。”
他又低下头去看她，摇了摇她的身体，但没有反应。
阮秋全身滚烫，像只受伤的猫咪，安静趴着，一动不动。
程屿坐在她身边，帮她把外套披上，转向梁正彬问：“怎么了到底？”
他摊摊手：“来就在这儿喝闷酒，哭个不停。”
阮秋眼睛已经哭得肿肿的，鼻子也很红，整个人都像在无助地发抖，像只小兔子。
酒吧里可不能过夜，这样睡，非得感冒不可。
程屿给堂哥打电话，让开车来接人。
他唯一认识的，也只有阮秋的舍友，徐茜茜一个，但将近十二点了，打电话过去却是关机。
还没过完年，想来她也不在学校。
他也不知道阮秋到底住在学校哪栋宿舍楼，毕竟他一直活得像个学校的边缘人物，开学第一天他就办了退宿，每天上课，下课，练舞，半年了还不了解宿舍楼布局。
唯一的办法就是带她回家，反正他是一个人住的。
程屿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但也肯定自己不会趁人之危。
把她抱到车后座时，程屿才发现，她真的轻得像一片落叶一样。
阮秋顺势躺在他腿上，绵软无力的身体，化作一滩水。
程屿很轻拨了拨她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很怕吵醒她。不被头发挡着，应该呼吸会顺畅些。
如果能短暂地忘记痛苦，那也是幸福吧。
在路上的时候，程一诺还叮嘱道：“别乱来啊。”
“我是那种人吗？”他嗤之以鼻。
程屿住的房子离学校不太远，是栋三层楼的小别墅，一楼客厅，二楼是卧室，三楼的房间被他改成了练舞室。
那房子本来是很早时一家人住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儿，他从家里搬出来，就回到了这栋老房子，正好离学校也近，他一个人住着清净。
阮秋被横抱起来，顺着旋转楼梯向上，来到二楼的卧室。
他轻手轻脚地帮阮秋脱掉鞋子，把她安置在床上，被子盖好。
好像濒死的人在寒夜中遇到暖炉，阮秋很快蜷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
她在发抖。
“很冷吗？”
程屿像不会得到回应一样自言自语地说，打开了热空调。
又把她来时穿的那件外套盖在她身上。
那件外套摸起来是很单薄的，棉衣，但填充物大概不是羽绒。
他坐在床边，很贪心地看着她，很轻很轻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她体温很烫，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能闻到一丝酒气，混着她身上的花香味道。
程屿没有把手收回来，继而去抚摸她柔软而湿润的唇瓣,冰冰凉凉的。
像触电一样，他很快把手收回来，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之道。
“晚安。”程屿把她盖着的杯子再往上掖紧。
阮秋像突然惊醒一样，握住了他抽离的手。
“别走……”
梦中呓语般，她含糊不清地说着，她的手很冰凉，握着程屿的力道并不紧，她仍然在发抖。
“好，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程屿很轻松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腕上剥下来，她皮肤很白，青紫色的血管明显得像伤疤一样，指节和指尖则是淡淡的粉色。
他握着她的手，手背在他脸上轻轻蹭着。
阮秋在梦中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喊着：“爸，妈……别走……”
程屿的眼睛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良久，能听到阮秋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他小心地把那只手放下，接着抱起毛毯，半掩房门，走向一楼的沙发。
今天是情人节。
阮秋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陌生的环境中，搓了搓眼睛。
头顶上不是床帘，而是一盏陌生的吊灯。
这不是在做梦吧？
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她开始环顾四周，干净整洁的一个房间，只有书桌和书柜零星几样家具。被子里的味道倒是很好闻，有点熟悉。
庆幸的是，她衣着倒还是完整的，和昨天一样。她检查过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不该有的痕迹，心放下了大半。
她努力地回忆着昨天，依稀能想到，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从舅舅家回到学校，尔后不知道怎么的到了酒吧，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后来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
喉咙发干，嗓子隐隐得疼，宿醉带来头昏脑胀的难过感受。
房间的门半掩着，阮秋顺着旋转的木制楼梯向下，一眼看到楼下的沙发上，毛毯被卷成一团，看来昨晚睡在这里的人已经起床了。
楼下的卫生间里传来动静，阮秋走过去看时，程屿并没关门，站在镜子面前刷牙呢。
白色的牙膏泡沫顺着他嘴角流下，他扭头看她，气氛顿时暧昧起来了。
阮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静静地站在那儿等。他刷完牙出来，给了她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有毛巾、牙刷、杯子什么的，还给她找了一双新的毛绒拖鞋。
粉红色的兔子图案，毛茸茸软乎乎的，还很暖和。
等她把自己打理好时，程屿已经在餐桌上等她了。他买了很多吃的，中式西式都有。
阮秋没有胃口，挑了个皮蛋瘦肉粥放在自己面前。
她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很轻地开口了：“这是你家吗？”
程屿盯着她：“嗯，姐姐昨天喝醉了，说要跟我回家，还说喜欢我。”
阮秋知道他在开玩笑，自己喝多了也不可能说这种话，但她也没什么力气辩解。
宿醉的难受感觉袭来，头昏沉沉的。阮秋随便喝了几口粥，就没有胃口了。她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转而又觉得是别人买回来的，剩在那儿也不好。
她还是强撑着吃完了，不过将近十二点，实在没胃口吃午饭了。
程屿问她：“要再睡会儿吗？”
宿醉最是痛苦，他知道，但为了一时忘记难过的事，付出一点代价也没关系。
阮秋很轻很轻地开口：“我想回去了。”
话音才落，她有点后悔了，宿舍里也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回去，还是无声的孤单。
她真怕触景生情了。
程屿看着她，眼神诚恳而真挚：“今天是情人节，我陪你一天好不好？不要回宿舍了。”
阮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
下午的安排是看电影，很老套的约会方式，不过翻遍附近的电影院，也没有看到想看的场次。
程屿拿不准要看什么电影才好，让阮秋自己挑一个，用家里的投影仪放。
三楼的房间，本来是个客房，后来被他改成练舞房，这个投影是用来放舞蹈视频的。
后面一张席地的沙发，很适合窝着。
阮秋根本没心情看那电影单，随便让他放一个高分电影就好了。她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喜好，也没有欣赏审美，她只想打发时间，赶紧把不开心的事情忘掉。
结果，程屿挑了一个很符合情人节的片子，《flipped》。
阮秋以前从来不看爱情电影，因为她觉得浪费时间。
两小无猜的愉快剧情，刚开始她看得很认真，一直到julie说出那句——
thefirstdayimetbryce,iflipped
后面的剧情，julie和bryce因为鸡蛋事件而吵吵闹闹，阮秋逐渐没了兴趣。加上头昏脑胀的感觉不断席卷而来，她很快感受到困意，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脑袋沉沉地，靠在程屿的肩膀上。
阮秋再次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被调成了静音，她侧着头枕在程屿腿上了，身上多了一件他的外套。
无声的电影开始放映，在一张长餐桌上，julie犹豫着说出想要修剪自家院子，但是爸爸说他没有钱。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父母一时间吵了起来。
触景生情，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如果父母在的话，就算是偶尔吵吵闹闹、清贫的生活，她也一样可以接受的。
阮秋下意识搓了搓眼睛，好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程屿并不确定她有没有醒，试探性地轻声问：“姐姐，你醒了吗？”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很贪心，并不想要回答，只想多躺一会儿。这个房间的温度和光线都很合适，他的腿枕起来也很舒服。
“程屿，”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接着从他身上起来，眼眶红红肿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没有家了。”
阮秋仍然觉得难过，但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不哭出来。
“我小时候，爸妈出了车祸。我一直住在舅舅家。现在他们也不要我了。”
程屿很用力地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声音温柔又有些哽咽，一只手揉揉她的后脑勺：“有我在呢。”
只是抱一下，不算太过分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
她很喜欢程屿身上的味道，干净、清冷，闻起来不会让人觉得逾界。但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程屿说：“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他给阮秋找了件自己的外套换上，昨天来时，她穿的那件衣服太单薄了。
今天没有骑摩托车，怕把她冻着，二人打车到市区最热闹的商场。
街上全都是成双结对的，情侣们手牵手，或是亲密地挽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路过花店时，阮秋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情人节。明明中午听他提起过，但好像没听清，这句话没进到她脑子里。
她小心翼翼，像怕迷路的小孩，下意识地也挽着他的手臂。
如果也不牵着一个人，恐怕真是没人要了。
程屿带着她逛街，从化妆品柜台，逛到衣包鞋帽，再到书店、精品商店，阮秋好像怎么走也不会累，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人声鼎沸的门店和街道上，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还没有被巨大的悲伤吞没掉。
毕竟，她需要自己的注意力被吸引，否则，一旦停下来，又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最后在一家loft店，她驻足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鲸鱼玩偶，浅蓝色的，布料摸起来像冰丝绸缎一样，滑溜溜的，让人爱不释手。
程屿问：“你喜欢这个吗？我买一个给你。”
阮秋没有回答，看了一眼价格标签，又恋恋不舍地放下。
他反应很快，从旁边拿了一个崭新的还没拆封的鲸鱼玩偶，走到柜台去买了单。
阮秋小心翼翼：“我把钱转给你吧。”
程屿并没有直接把那个纸袋子递给她，而是攥在自己手里：“今天是情人节，怎么可以让你花钱，姐姐要什么都可以。”
阮秋觉得自己逛够了的时候，程屿又给她买了杯奶茶喝，顺便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
她不爱甜食，但是起码多巴胺带来的幸福感不会骗人。
阮秋还并没有胃口，因此没什么很好的想法。况且在情人节的晚上，在什么餐馆吃饭，都得排上好一阵。
于是，他们干脆买了些菜，带回去自己做。
程屿说他做饭很好吃，请姐姐一定要尝尝，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阮秋不会做饭，但是打打下手倒很在行，不过可惜的是，程屿坚持不让她进厨房。
她一个人闲着也没事，又回他房间，想找本书来看。
他书桌上摆了一些之前教他高数时用的笔记本，还有草稿纸，都摊开着。阮秋饶有兴致地翻了翻，程屿的字写得很漂亮，应该有接受过正统的书法学习，有点儿行书的苍劲，笔锋有力，结构美观。
之前教他高数时，阮秋就对这种字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一般而言是书香门第，起码从小就有良好的家教。
书柜里面，很多都是一些小时候会看的书，初高中的课本，作文选，甚至还有数学竞赛题。看得出来，他童年时候大概没少吃苦。
书柜下两层，还躺着许多对大一学生来说有点超纲的经济书和课外读物，都是名家之作。
在一众课本外面，摆着一个镶着金边的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的小男孩很可爱，笑得开心，和程屿头像那张差不多，圆圆的小鹿般的眼睛，很乖地被妈妈抱着。
程屿的妈妈，看得出是个美人，气质像大家闺秀，眉眼中尽是温婉，看起来很熟悉。大概是阮秋自己的气质也有点像她。
至于他父亲，看起来有点眼熟。阮秋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她突然很好奇，如果能有一台时光机，真想穿越到小时候，看看小程屿刚出生时是什么样子，第一次抓周抓到了什么，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如果能陪他长大，大概会是件很快乐的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把那个相框里的照片小心放了回去。
程屿停在门口没进来：“来吃饭吧。”
晚餐的菜色很丰盛，看得出来精心准备。程屿知道她喜欢吃海鲜，又担心她没有胃口，特地做了个番茄味道的虾。
她吃得津津有味：“你做饭好厉害。”
程屿放下筷子，看着她：“因为没有人给我做饭，只能自己做。”
她没有去问为什么，虽然她心中也有很多疑点，为什么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他爸妈怎么不和他住。不过程屿没说，他不想开口的话，她也可以不好奇。
吃过晚饭后，天已经黑了，这次是真的该回学校了。
几乎是种无言的默契。
阮秋其实很舍不得：“我要回去了，程屿。”
当了一天的公主，她的梦要结束了，离开了他，又会变回一个可怜兮兮的、没人要的丑小鸭。
外面天气很冷，他没再提出骑摩托，而是打了辆车到学校门口。
接着陪她走到宿舍楼下。
程屿手上一直攥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纸袋子，鲸鱼玩偶很乖巧地躺着，表情像在微笑。一直到宿舍楼下时，才把这个袋子强行塞到她手上。
阮秋心情复杂，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程屿，谢谢你今天收留我。”
他俯下身来，再一次很用力，又很克制地把她圈在怀里。
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贪婪地索取他身上的味道：“今天的事，能帮我保密吗？”
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包括舍友。这世界上，程屿是唯一一个，让她可以付之真心，说起那段往事的人。
她很害怕别人知道，任何关于她父母的一切，童年难过的回忆总是会不自觉涌上。那些嘲笑，伤害的话。
程屿点点头：“嗯。”
阮秋回到宿舍里，只有行李箱陪着自己。
不过现在多了个小玩偶，她觉得没那么孤单了。
她收拾好一切，打开那个包装纸袋，这才发现，在玩偶底下，有一小束包扎完整的粉色玫瑰花，在鲸鱼尾巴隆起的空隙之下，并没有被压扁。
花束下面，躺着一张精美的手写贺卡。抬头的印花英文字是tomyhoney，下面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如行书般苍劲有力的手写笔迹：
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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