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阮秋的脚伤确实恢复了许多。
今天是国庆假期的第一天，望着头上浅米色的天花板，受伤的右脚隐隐作痛，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
她叹了叹气，拿起手机，头一次睡到这么晚，现在已经十点多了。程屿一大早就给她发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姐姐醒了吗？]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姐姐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送过去]
好像这七年间的光阴全都消失了，他像往常一样用一种甜蜜的、撒娇般的口吻黏着她。
她起床洗漱，给自己做了杯咖啡喝。
等机器加热的过程，还是不免想起那几条信息，于是拿起手机回了消息过去。
[好多了，谢谢，午饭我可以自己解决]
不过，阮秋向来没有囤菜的习惯，冰箱里还有一点速冻饺子和面条，她准备今天就这样度过。
如果周末不忙的话，她都会起个大早去买菜，回来做些自己爱吃的菜。今天贪睡，她也不想下楼，而且点外卖也不会送上来。
很快，程屿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短暂犹豫后，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有点吵闹，但他的声音还是能很清晰地传过来：“姐姐想吃什么？我在超市，给你买点送过去。”
阮秋当然不情愿，跟他说：“不用来了，家里还有很多吃的。”
然后果断地把电话挂断。
可是，半小时后，门铃声响起，几乎是在她意料之中。
程屿出现在她家门外了。
阮秋一瘸一拐地来给他开门，花了很长时间。他穿一件黑色的皮衣，内里是白色t恤，带着鸭舌帽，手上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半依靠着墙壁，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
既然人到门口了，没有赶客的道理，只能把他放进来。
他很快地环顾四周，用一种纯真无害的眼神看着她：“姐姐，没有打扰到你吧？”
阮秋摇摇头：“就我一个人住。”
进门处是一个吧台，摆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咖啡器具，虹吸壶、手冲壶，还有筱柔刚帮她买的咖啡机。
吧台后面，墙上的玻璃柜子里，安安静静躺着几瓶威士忌酒，她常喝的。不过她酒量并不是很好，也就是喝一杯，通常是掺兑别的果汁或者无酒精饮料。
程屿很不见外，把买好的菜都整理到灶台上，然后打开冰箱。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愣了一会儿，也并没有说什么，接着脱了帽子，自顾自地开始洗菜。
水流声打破了阮秋家里死气沉沉的寂静。
程屿很认真地低头洗着菜，兀自开口：“我买了很多姐姐爱吃的。”
阮秋一拐一拐地扶着墙面走到他旁边：“你回去吧，真不用弄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他微微偏头看她，室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侧脸上映出弯曲的、好看的形状：“姐姐还要跟我这么见外。”
阮秋不再拒绝，毕竟她这副样子，也不可能把人撵出去，她没那个体力，也拗不过程屿。她干脆个人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先把床上那只鲸鱼布偶藏起来，然后继续去看自己的工作消息。
秦远发来新的任务，周末还得在家里做一个新的模型，然后赶一个ppt出来。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程屿敲了敲门，叫她出来吃饭。
他站在卧室门口不进来，等阮秋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才伸手去扶她。
热气腾腾的一桌子菜，碗筷都已经摆好了，主食是面条，清炒时蔬、豆腐、海带排骨汤，还有她爱吃的海鲜，不过只有一点点，分量不是太多。
阮秋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了，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有人照顾的感觉总是幸福的。
她坐到椅子上后，程屿帮她往里推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绅士举动，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觉得很窝心。
但现在，想起那天在舞室门口难堪的样子，阮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过分亲昵的感觉，突然闯进她的家里，给她做饭，像剥夺了她个人生活的隐私一样。
阮秋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表情似有一丝不悦，却很克制地什么都没说。
程屿挽起袖子，照往常一样，用那双很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帮她把虾一只一只剥好，放在她碗里，接着舔了舔手指头，发出小小的、清脆的“啵唧”声。
真是秀色可餐的男人。他朝外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很明显从皮肤表面突起，像山脊一般曲折地蜿蜒而上。
莞尔，阮秋把纸巾递过去，他把手擦干净后说：“受伤了不要吃太多海鲜，我给你买一点点解解馋。”
菜很好吃，看起来清淡，不过其实很可口，咸淡正好。
阮秋自己也做饭，但工作太忙，也只是能吃的程度，没有能把饭做得太好吃的程度。
但接受他的好意，总觉得良心不安。
剥好虾，他又拿小碗盛了一点排骨汤，放在阮秋的面前。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阮秋自然不擅长在他面前开启话题，只有自顾自吃着碗里的饭。
静默许久，程屿率先打破沉默：“最近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阮秋轻描淡写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还行，就是工作比较忙。”
但一直都是一个人，漂泊无依。
忙起来就会忘记孤独这件事了，没什么不好的。
“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阮秋回望玄关处的那一排酒柜，愣了几秒钟。
透过开着的落地窗，秋风吹了进来，掀起窗帘的一角，卷着他的发丝微微颤动。
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口，偶尔想起程屿的时候，就倒两杯酒来喝。可她到现在也没能直接喝下威士忌，总要兑一些甜甜的饮料，才能缓解辛辣刺激的口感。
后来她才知道，程屿这样喝酒的人，大概是个酒量不错的老饕，也许是玩心大，流连在酒吧之间；也许是人生太辛苦了，需要用酒精来麻痹痛苦。她不知道答案，也不敢问，而且也没有机会问了。
见阮秋默不作声，程屿低下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叮嘱：“我买了很多菜，放进冰箱了，你记得最近吃点有营养的。”
像怕阮秋嫌自己太烦一样，不再说话。
吃过午饭，他把碗洗了之后，又来看她脚上的伤。
阮秋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靠着身后的抱枕，受伤的腿被他缓缓抬起来。
颜色青紫的一块痕迹仍然在那儿，因为有瘀血而更深了些，像是某种寄居在体内的奇怪生物，下一秒就要撕破皮肤而出。
“还疼吗？我给你带了些药，按时喷一下，记得拿湿毛巾冷敷。”
程屿蹲在她的沙发前，很专注地看着她脚踝上的伤，用手指轻轻按压周围的皮肤，以确定恢复程度。接着从沙发上的袋子里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很仔细地喷在她伤口上。
“我没事，好很多了。”阮秋看着他蹙着的眉头，莞尔又说，“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程屿抬头看她：“姐姐胡说什么呢，你在我的课上受伤，我要负责的。”
阮秋觉得心理压力没那么大了，浅浅地笑：“那么多学生，你都负责吗？受伤了还要到别人家里，买菜做饭。”
程屿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我平时只教小孩子，还没有见到像你一样摔得那么厉害的。”
阮秋：“……”
他反应很快，马上耷拉着眼皮撒娇认错：“好姐姐，是我教得不好，我错了。以后你可以报我的一对一私教课，我不收钱。”
阮秋赌气着：“我才不要上你的课。”
程屿站起来，坐到沙发上，摆弄着旁边一个粉色的鲸鱼玩偶，俯身离她更近一点：“我的课很贵的。”
感觉身体骤然升温，她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不敢再去看他那双亮亮的眼睛。
“我现在也不能上课了。”莞尔，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两点，于是说，“程屿，我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忙，你要不要先回去？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像失了神：“怎么周末还要工作？”
她很仔细地想了想：“因为工资很高。”
“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吗？”他问话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什么。
阮秋不敢去想像他像受伤一样的表情，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说，程屿却露出一副要被赶走的可怜样子。
于是她想了个万全之策：“你不吵我就不会，但你在这里会浪费你的时间。”
程屿的眼神突然专注而认真，睫毛微微颤抖着：“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是浪费。”
他伸出一只手来，勾勾她的衣袖：“姐姐，上次是我不好，不应该对你发脾气，别生我的气。”
空气一时凝固，其实在舞室门口那天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他表情太认真了，阮秋一时怀疑他到底在为哪一件事情而道歉。
她叹了口气：“我没生你的气不用道歉。沙发那边有充电器，想看电视的话也可以开，小声一点就好。”
这一次，她又慌乱地逃了，很快地结束这个话题，接着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伏案工作。
阮秋这个人，一工作起来，很容易就忘了时间。听到外面传来切菜、洗菜的微弱声音，才去看时间，原来已经傍晚了。
程屿真的一个下午都没有来吵他，也没有发出什么很重的声音。她中途有两次出去上厕所，他在沙发上很乖地戴着耳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视频。
一下午过去了，ppt的雏形已经做得很好，只需要对字体等格式稍加调整就行。阮秋伸了伸懒腰，突然又想起之前更新的那个微博账号“软软的鱼”。
打开以后，还是个空空如也的账号。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程屿在外面敲门，打断了她的思绪：“来吃饭了，姐姐。”
她合上电脑，走出房间。
晚上的菜色和中午的不太一样，也都是精心准备的，有她喜欢的茄子和西葫芦，这次主食的速冻饺子，但并不是阮秋冰箱里的那一包。菜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可口。
她吃得开心，但程屿好像知道吃完这顿饭就必须走一样，很舍不得地、一直看着阮秋，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这一次他问：“姐姐放假的时候都喜欢做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后，回答：“有时候去散步、逛超市，和同事一起吃饭，主要还是待在家里看书。”
不过她现在都换成电子书看了，这房子没有配单独的书房，摆不下太多纸质书。
程屿眨了眨眼睛：“不无聊么？”
当然很无聊，孤身一人，毫无新鲜感，其实人的一生总是忙碌而无聊，不过大概能听出他的话外音，她说：“还好，习惯了。”
他欲言又止，没再接下她的话。
吃过晚饭，他仍然抢着去洗碗。
天色已经很晚了。
第二次给阮秋受伤的脚喷好喷雾后，他又坐回到沙发上，依依不舍地说：“明天可以再来看你吗？”
阮秋有点担心会沉醉在他的眼神里，始终不敢看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过，程屿当然不会听她的话。
接连几天，他都买好菜带过来，或者有时候在饭点之前告诉她，家里多做了一些菜，用保温盒装了后带过来，每天都是四菜一汤，菜色很丰富。
味道吃起来，应该都是他自己做的。
阮秋拒绝没有效果，只能任由他这样。他每天三次来送饭，陪她吃完之后，又帮她的脚踝上药。
她一连七天都没有出门，正好很闲，又把那些舞蹈视频都挑了几个来看，也写了一些评论和分析。
阮秋没有完全挑选有程屿的作品，而是选了两个有他的现代舞和机械舞，另外选了五个小姐姐跳的爵士作品。
那支现代舞是他单人的表演，在最后一页还有choreographybyyu的注脚。和七年前相比，他的身体控制又成熟了一些，还能做一些爵士劈叉、海豚下潜的大招，他身材很漂亮，动作到位，怎么样都很好看。
音乐中轻快的鼓点打在悲伤的旋律上，奠定了一些忧愁的基调。他的动作从刚开始模拟与爱人之间的拥抱亲吻，到副歌时大开大合，用身体的极限展现绝望的破碎之感。最后一段副歌，再次回到开头的手部动作，干净而悠扬，构成一个循环。
她看了很多遍，又去找了那首西语歌的歌词翻译，仔细解读每一个动作的含义：
[这看似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心碎故事，大部分人都认为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实际上，舞者穿的黑色纱质单衣，搭配上蝴蝶一般的手部动作，并不是成双成对，而是一个有关于黑蝴蝶的暗喻。在第二段副歌部分，身体的强烈扭转和跪地动作，其实代表着爱人的离世。在一段悲痛欲绝的表情演绎后，主角追随爱人而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比翼双飞。]
她这么写在那篇博文里。
阮秋很仔细地把每一个需要分析的舞蹈动作截成动图，插入在文字当中。
从上大学以来，阮秋就读过很多书，后来也陆陆续续看这些表演作品。对于动作的表达和背后的深意，她可以信手拈来。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让她很快就能沉醉在这些精心制作的作品之中。
当然，写一个作品分析，会花费她很多时间，有时间用倍速，或者一帧一帧地来看，还需要结合背景音乐和舞者的服装造型来加以分析。
不过，还好她不是一个技术流的博主，而是着重分析表演内核。国庆节小长假，还是写了3篇作品，尤其在那支现代舞作品的分析上，浓墨重笔。
上班的前一晚，她看见那篇博文得到了uni官方账号的转载，一时之间，她涨了不少粉。当然，凭她的了解，程屿不玩微博，微信也很少发，校园论坛什么的都一概不看，所以她才这么大胆。
而且这个官方账号，每次发布的内容都真的很官方，招生、招聘信息和舞蹈作品，只有这么三类，语气措辞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没有人会知道是她写的。
阮秋又看了看程屿的头像框，他发的朋友圈还是那一篇，没有什么新鲜的，聊天记录倒是多了一些，最近的一条是在问[姐姐今天想吃什么？]。
如果我也能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喜欢你，也算得上happyending了，对吗？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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