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阮秋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她发现自己完完整整地躺在床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鞋袜和外套被脱下，很整齐地摆在一边。
那个鲸鱼玩偶，正躺在自己怀里呢。
她去看手机时，有一条程屿发来的信息：[对不起，下次不会让你喝醉了]
脑袋昏昏沉沉地，飞速放映昨晚的记忆。程屿大概在说叫她出去喝酒的这件事儿。不过，她一向也很相信程屿的人品。
怕他担心得紧，她于是回了句：[没事]
阮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奇怪，一面不忍心拒绝，但理智却告诉自己不应该太主动。
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接着做个了简易的三明治，当早午饭吃了。
她一面吃一面想，程屿最近对自己是太亲近了些。第一次送自己回家，是在他的舞室上课时崴到脚不能动，结果又被他很周到地照顾了一天。第二次是请他喝酒，结果醉倒在他车上。
两次都算情有可原。
程屿这人，每次见面都觉得他挺黏人的，但每个周中忙的时候，他就乖乖地像消失一样，不来打扰她。
阮秋现在只希望，他最好还是单身，不然被女朋友知道了怎么也洗不清。以后大概率也不会见面了，只要她不去上街舞课，两人的生活应该就再无交集。
周六花了一天的时间做model，周日接着看街舞表演，写长评，周末的休闲时光也就稍纵即逝。
两周后，江思悦来后的第一个项目顺利上会了。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ipo项目，来的时候正好快要到收尾阶段。她跟着阮秋，贡献了很多idea，认真地回复问询函，也曾经加班到深夜。虽然没到最后的注册通过，但这家大型公司的赢面还算很大，作为奖励，秦远请大家晚上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
阮秋多少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当年实习的影子，一样的拼劲儿，不服输的精神，而且总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当然不同的是，江思悦看起来真的像是没有什么生活压力的人，除了工作能做好，还特别知道吃喝玩乐，熟悉当下的奢侈品新款，肯定是精英家庭富裕养着的、在蜜糖里泡大的小孩。
晚上八点，烧鸟店内热闹非凡，他们选了一个包厢，在榻榻米上席地而坐。
包厢上方的天花板处，一圈圈五颜六色的纸灯笼，像画着绮丽而不真实的梦。
投行部平时总是喝酒多，这次都以茶代酒来庆祝。
这个项目是秦远主导，下面带着钱粤、阮秋和夏灵三个人。
点了一些常见的刺身、炸物、烤物，还有寿喜锅。
先上来的是刺身，大家兴致未起，因此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江思悦很聪明地开启了一个老少咸宜的话题，谈自己在学校的经验，她和阮秋、秦远都是校友，自然话题不少。
谈及校园里的建筑布置，新项目，再到食堂开的新窗口、新菜色，老师上课的趣事，不亦乐乎。
听江思悦说，文体楼去年就已经被拆了，因为建筑太老旧，离学校生活区域也偏远，打算改建成食堂。
阮秋心中泛起一圈圈涟漪，只能喝口茶水来掩饰情绪，于是说：“要不什么时候也带我回去吃吃新食堂。”
江思悦笑得眉眼弯弯：“好呀，秋秋姐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奉陪呢。”
谈起课程上的一些趣事、有趣的老师，大家都十分动容。
“真是老了。”秦远感慨着，“工作十几年了，还是读书的时候好，无忧无虑。”
阮秋打趣：“哪有，远哥还一直年轻着。”
“三十好几，还是老光棍一个，爸妈催婚催得紧，唉，人生不值得。”
秦远接着很快地扫了阮秋一眼，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还好这时候服务员上来了，点的几只烤斑节虾颜色鲜亮，躺在青瓷白的盘子里。
接着寿喜锅也上来了。
趁着大家涮火锅的当头，阮秋先拿一只虾，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虾肉鲜甜紧致，盐烤风味加上一点点酸口的柠檬汁，又把鲜味提得恰到好处。
钱粤拍拍秦远的肩膀：“没事儿啊，远总，男人三十一枝花，兄弟我给你介绍介绍。”
秦远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水，今天他看起来心事颇多，并没有开心的样子。
阮秋在外从未暴露过她和秦远旧相识的事情，也不好当着同事的面关心叔叔阿姨，因而一直啃着烤虾，回避这种家庭琐事的相亲话题。
“姐姐很喜欢吃这个吗？”江思悦看着她碗里涮好的和牛逐渐放凉，为它可惜着，“要不把我的分给你吧，或者我们再点两只。”
秦远把自己的那一份夹到阮秋的骨碟里，语气宠溺：“你秋秋姐看到海鲜就一定要吃。”
“是嘛，那我的也给你吧，姐姐多吃一点。”江思悦学着秦远的样子给她夹菜，“我哥也很喜欢吃这个，有事没事就要在家里做。”
阮秋有些惊讶：“你还有哥哥呢？”
他们这一辈人，出生时正赶上计划生育，家里有哥哥的，在同学之间倒是很少见。
“嗯，他比我大5岁，已经工作了，他做饭特别好吃。”
秦远说：“那真好，有个兄弟姐妹好，做什么事也不孤单。”
“独生子女也好呀。”江思悦眨巴着大眼睛，“我们是重组家庭，我小时候和妈妈一起搬进来，我哥哥大概觉得我分走了爸爸给他的全部的爱，总是要跟我吵架。其实我很崇拜他的，我总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很有自己的想法。”
江思悦明明在说一件很支离破碎的事情，语气却也带着温暖，仿佛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大团圆故事，带着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通透。
阮秋忽然回想起入职那一天，在楼下看到的那辆银灰色车子来。
于是她问：“不过我记得你来入职那天，你哥也来接你下班了吧？”
江思悦眼里闪闪的，刚才一抹哀伤已经消失不见了：“嗯，他之前本来有段时间搬出去了，不过后来他上大学，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又搬回来住了，现在我们俩的关系很好呢。”
“人上大学确实变化挺大的。”钱粤一边吃着涮牛肉一边点头，“我也是上了大学才大胆起来。”
“是吧，我们秋秋上大学那会儿就在公司实习，当时她多一句话都不跟别人说。”
阮秋觉得“我们秋秋”四个字听起来异常刺耳，因此跟他开了个玩笑说：“远总，你是不是喝茶喝醉了。”
“倒也不是上大学的事情，其实他上大一的时候就搬出去了。”江思悦娓娓道来，“我哥哥小时候一直很喜欢跳舞，但爸爸总是不让他跳，嫌弃他不务正业。后来，高考了之后，他报了一个艺术学校，但我爸爸知道后，登了他的账号，把他报的志愿改成了金融系。结果他们大吵了一架，后来我哥就气得搬出去住了。”
那真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阮秋听得有点儿愣神：“怎么这样……”
气氛升腾的包房内突然变得安静了，只能听见外头其他客人有说有笑的，像跟这里不是一个世界。
父母之爱，有时候也过于沉重了。
虽然大家出发点都是好的，却因为某些行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其实是很无可奈何的。
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感，遗憾的是，没有人生来就知道怎么去爱，在一点一点的怎么去爱的经验累积之中，难免走入歧途。
又或者是，有时候光顾着付出，却忽视了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那时候我还小，后来我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后来哥哥还是去念了金融系，但就一直不和家里人联系了，过了一年多这事情才有转机呢。我记得，后来爸爸有一天不知道怎么突然想通了，就没再反对我哥哥跳舞。”
江思悦手撑着头，眼神呆呆地看着正前方某个定点：“不过，现在我哥毕业了，也当上了舞蹈老师。就是过程曲折了点儿，结局还是很美好的。”
阮秋听着觉得这个故事很伤感，但又有点耳熟。不过她还沉浸在被改了高考志愿的这件事情上，没能缓过神来想别的。
她正努力在记忆中找些什么，思绪还是被秦远打断了：“也是，其实你年纪也很轻，还可以多尝试几个方向，不是说学金融一定要进券商啊，金融机构什么的。现在年轻人也该大胆点儿。”
“嗯嗯，是呢，我现在也有挺多同学想转行的。”江思悦揉揉眼睛，很热情地给大家涮着火锅，“不说这些伤感的，要不聊点别的吧。说说下一个项目在哪里？”
秦远回答她：“怎么小小年纪就要当工作狂啊。下一个呢，可能要出差去驻地半个月的，也是做ipo，不同行业，你有兴趣吗？”
“嗯！不过出差还得跟家里人一起商量一下。”
“那行，之后我们项目会上再定人，你们俩也考虑一下。”
吃过晚饭，秦远买好了单，钱粤赶着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于是秦远问：“今天有没有兴趣再去喝一杯？”
阮秋刚想拒绝，感觉到手腕被人很轻地握了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既然如此，总没有拒绝的道理。阮秋也很好奇秦远今天一反常态的原因。
今晚的月色很漂亮，温度也正好。
秋风吹起了阮秋的裙角，雪纺布料滑过她洁白如雪的小腿皮肤。
乘着晚风，江思悦突然开口了：“对了，我想起来了，爸爸是在网上看到了一篇帖子，整理了我哥所有的舞蹈视频和技术分析，我后来也看过，写得还挺好的。然后爸爸突然就想通了，再也没有反对过他跳舞这件事”
汽车轰鸣的声音突然离她远去了。
有那么几秒钟，深秋的晚风在她心中卷起涟漪，她站在原地，眼前灯红酒绿、车来车往的热闹景象突然都离自己远了。
那天夜里，她在那篇长评里写过的话，突然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阮秋记得她曾经写：
每个人都是一片秋叶，顺着风朝某个方向飞去，也许大家方向不同，轨迹不同，但总会找到自己的岛屿。
就像人这一生，每个人都会从事不同的事业，有时候，选择一条并非主流的、不受认可的道路，需要很大的勇气，但能保持热爱和初心，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都是很棒的一件事情。
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稳稳当当停在三个人面前。
江思悦熟练地敲了敲车窗户，想让程屿下来跟她老板们打个招呼。
这一次，车窗被缓缓摇下，像若干年前，舞台上缓缓拉开的深红色幕布一样。
于是，阮秋看见了，带着不明显窘迫的，程屿那张有点忧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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