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七幕心之所向
“瑞德勒大人。”
壁灯上消融的烛火被琉璃屏风上的山水墨竹画给切割，远看着像是某种魂兽的复眼，把屏风另一侧的视角摔成无数的碎片，随着角度的变化，犹如万花筒那般缭乱。瑞年在几位狐娘子的簇拥下从屏风后走出，一双冰蓝的兽瞳淡漠地望着那几个站在他店里大堂的高大客人。
来者是近年来风头正盛的海红巡逻队队员。
“吃什么做的！怎么能让客人们站在大堂里也不招呼招呼？！”于是他皱眉，向着身边人怒斥道：“都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去清几间上房出来招呼人！”
“是是是，年哥…”
为生计而奔波，为活命而卖命，兽人族敷出不敷入有来无回只靠繁衍总像是个死循环，瑞年心里明镜清的很，却也不甘，不甘族人沦作阶下奴，不甘优势被人当枪使，更不甘毕生为一纸契约左右，…他冰蓝的兽瞳看向眼前这几个和他一样身形高大的鲛人，双方种族之间的差异并不大，前者精壮敏捷后者粗犷野性，用世界种族排位来说，除了占比量最多的人族外，兽人族与鲛人族其实也算是异族中的两个小分类，只是规则下弱肉强食，谁也看不惯谁，更何况是靠着别人爬上头的鲛人族。
“见笑了，小孩不好管，也不知道配合，给各位添麻烦了。”
所有人都不认同，可所有人都忌惮。瑞年朝为首的鲛人笑了笑，然后亲自把站大堂里的几位鲛人往馆子里引：
“有什么事进去坐着讲，请随我来。”
“不用麻烦，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啧啧啧，大晚上的也要加班，还真是压榨劳动力…”用两条腿跑整个蓝照，比在水里绕着大陆板块游几圈辛苦的多，但瑞年不是第一次与海红巡逻队的人打交道：“既然不是来我这小馆子里放松，——那谙副队领着人来就是办公事了。”
“……”
“不知我这小馆子是犯什么事，惹得巡逻队的各位牺牲休息时间也要赶来？”
光暗明灭，脚下的影子也随之晃了又晃，引路的店主人边说边望向身旁落后半步的鲛人，冰蓝的双眸中尽是嘲讽之色。谙渃面色不变，倒是身后的两个新进年轻小辈面色一狠，似是从未在云流之城以外的地方得到这样的对待，咬牙才要开口，就听他们的副队说道：
“与大人无关，我等只是追捕重犯而例行公事来搜查，还请大人配合。”
尽管各家族不怎么把云流之城放眼里，可在光明之都的威压下，他们多多少少还是会把台面功夫给做足，…只是这个‘他们’里却不包括脉兽封印者，——拥有可毁灭却不可控的力量，阴晴不定又随心而动的性格，这似乎就是蓝照所有人对成为脉兽承载体的封印者的唯一认知。
“搜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石荒原就直奔我这来，绕那么多圈子还不如直接说我藏人了？”
什么破事烂事准第一个找上门来，美曰其名巡查安全保护，实则是对下层封印者进行监管，防止封印者之间私交甚密。瑞年老早气笑了，眼下瞧着那两个愤懑的年轻崽子，更是直接：
“怎么，我这好好开个门做个生意也被你们查三管四，知道你们来一趟我损失多少吗？那人都以为我这店是黑店不来了，还不如我直接上卡瓦拉大漠混个佣兵来糊口！”
“……”
“各方领地自己管自己的，就你们狗拿耗子，装殷勤！”
“放肆！”
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哪被这样怼上脸过，只见烛火之下寒光一晃，未等那点银白彻底崭露，便听见哐当的一声响在这走廊上响起。铮亮的长剑没能出鞘半分，便从其主人手中跌落，年轻的巡逻兵双目睁大，目光不可置信地越过身前为首的副队落在那名兽人身上，只见对方双手负在身后并没正眼看向这边，可那修为之外的威压却毫不遮掩地将他们一行巡逻人员给压迫的双肩发颤。
“这管教比我这里的小孩还要差。”
“抱歉，惊扰大人。”谙渃没去正视面前人，也没去管身后那冲动一时害的整队都在承受瑞德勒威压的小年轻，他低着头，浅褐的双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还望大人配合搜查。”
嫌弃地看着这些来客，瑞年撇撇嘴也没立刻回应，边压了压人后又搁了几秒，才一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样子应允道：
“行！都是混口饭吃，我一个兢兢战战的打工人也拦不住你们巡逻队的，要配合你们嘛，这是当然要的！但是，——”
“……”
“鉴于你们前几次造成的损失惨重，…要这趟下来也翻不出个什么明堂的话，就勉为其难的请海红巡逻队的各位留下这趟的过路费吧，几个钱而已，相信各位给得起的。”
有叫嚣的资本用起来毫不吝啬，瑞年满打满算着，没肯让自己吃亏也不管对方是否会恼羞成怒，趁着人还没回过神，撤去威压的同时赶紧把孩儿们给抓来几个，两两分组地塞过去让领着人去敲门后，…他才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某位副队，侧身让道并递出请的手势：
“这边请，谙副队。”
水房位置偏，但卷毛捧着满盆清水走出去的时候，还是察觉到馆子里好像比往常要热闹不少，那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里似地，炸腾起来噼里啪啦，隔老远就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恼羞成怒？卷毛不知道自己离开后汤池馆里又发生了什么，可当他从拐角里出来时，望见他年哥领着个跟竹子似地人出现在楼梯口处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驻步躲在拐角的阴影处。
满盆清水随着卷毛的动作而淌出些许，小孩却浑不自知，贴着墙根窥望着两人的背影远去，才抱着水盆调头就跑。
搜查就像是平地起惊雷般一炸一个准，叫那些在客房里做着私密事泡在温柔乡里的客人们一个措手不及，女人抱着遮羞布，男人捂着裆下物，酒鬼搂着陈年醋，醉鬼吐得满地污，一个个昏昏沉沉醉生梦死，被打搅了好事懵懵懂懂骂骂咧咧的才要爆发，却在看清来人是一个面无表情，肤色跟泡棺材液里的死人似地海红巡逻队人员后又瞬间萎了。
“打扰了打扰了！稍后我们会送上补偿的，谢谢各位配合！”
“打搅您也不对，这不为了安全嘛，您接下来的消费都给免了！”
“免单？这…我可做不了主，但我私下里给您个五折已经是最大优惠力度啦~”
如此来来回回，此起彼伏的埋怨声也是将汤池馆的热腾给浇灭了大半，那面无表情的搜查人员前脚刚走，后脚负责殿后的丫头小厮就是费尽心思地哄着客人，想要尽最大努力地减少生意损失。瑞年并不在意这点损失，这会儿领着谙渃查房的他只想给半小时前的自己抽个耳光子，…他应该直接说个房间让卷毛领着人过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敲门跟开盲盒似地玩心跳。
【后悔了吧~】
【早叫你修炼上心点，别不至于连对方的修为也感知不到。】
敲了敲门，等上两秒钟然后拉开房门，映入眼帘一片花白的肉褶子以及耳边响起的尖叫与咒骂声让瑞年一脸麻木。
【你还把那小祖宗给人拎着，万一瞧出点什么怎么办？】
瑞年扯着笑和房里那暴躁的胖子调侃着话，见谙渃直来直往的从里间出来了，才漫不经心的给这房间里的客人打了个七折并送了个生鱼片套餐。他无视识海里那个碎碎念的声音，拉上房门，余光里忽然就是瞥见身后的走廊上躲着的小孩正偷偷摸摸地往他这看时，他眯了眯眼，转身大步跟上了默不吭声地走在前头的巡逻兵，然后打趣道：
“不知道谙副队找到想找的没？实话说现在这样子，总让我怀疑你们巡逻队是在混加班费的哈哈哈。”
“……”
“哎呀，我这是不是戳破了什么行业秘密啊？毕竟隔墙有耳这种事情了不少见呐！希望是没人听见呢～”
冷嘲热讽的话语听得并不少，要什么都计较的话那吃亏的还是自己。谙渃冷冷地扫了眼那嬉皮笑脸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去敲门的封印者，在意料之内的没得到回应后，他也没再等，而是直接越过人上前去就要把门给拉开：
“搜查。”
这扇房门上被下了一道隔音术式。意识到这房间里面或许不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时，谙渃已经没有可退缩的理由，毕竟任谁努力工作然后被旁观者说做浑水摸鱼时内心都会觉得变扭不自在，——门里的客人大概已经察觉到他开门的意图，附在门上的隔音术式被撤去的那一刹那，客房的门也是被人给从里面打开。
谙渃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就听见开门的人说道：
“有什么事吗？”
“是你。”
看清开门的人，走廊上的二人有一瞬间是神态各异的。谙渃是没看见身后瑞年那白了又白的脸上是怎样的变扭，他只是望着眼前这个开门的男人，觉得眼熟之际，再细想一下，不正是昨日在人类基地时见到的那名雇佣兵吗？这种巧遇让谙渃内心有些微妙，他站在那，在开口两个字的第五秒后，才硬着头皮说道：
“例行搜查，麻烦配合。”
性格如此，说出的话是单刀直入却也沾上了不知名的紧张，谙渃故作镇定，不因他不善言辞更是因为他看不透对方的一身修为。可对方并没有多大感觉，…只见人拿着毛巾擦着头发，白净的脸庞在烛光下略显苍白之余，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满连着两天都碰上这些破事儿，却还是房门敞开让道出来。
“请进。”
房间统一配置，不像一路查房过来看到的满眼污秽，反而是干净整洁没有多少使用的痕迹。谙渃进了房间就直接将精神力铺开去查勘。他是一名守护者，修为在鲛人族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因此在搜查这方面精细的比其他巡逻队员还要敏感，——瑞年双手怀抱倚在门框上，看看谙副队里里外外检查得仔细，又看看那坐在茶几旁悠然自得地给自己沏茶倒水的夜无月，他的八卦心被挠起，在不能直接开口询问的情况下，于是就挤眉弄眼的朝对方使眼色，…可这位客人从头到尾都淡定的仿佛不认识他似地，慢条斯理的洗杯倒水，然后眸光抬起，看向从里间走出来的谙渃：
“大人是发现什么了吗？”
“……”
不咸不淡又事不关己的目光与语气似乎和昨日没什么区别，谙渃看了眼那气定神闲的雇佣兵，对方身上穿着属于这里的白色浴袍，比昨天那一身黑衣看起来顺眼的多。他对人类雇佣兵好感不大，但鉴于昨晚这人的积极配合，他还是耐下性子说道：
“无事，打扰了。”
查房查得鸡飞狗跳也有惊无险，瑞年殿后合上门时朝房中的年轻男人望了眼，象征性的唠叨两句客气话，然后又匆匆跟上往回走的谙渃。
茶满七分，细碎的茶叶飘在水面上，房间里的人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才将手中的茶水往茶盘里倒去，然后起身走进里间。也难怪对方会扑了个空，不论有没有瑞年的拜托，那丫头总是有备无患地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夜无月看着空荡的里间，除却带着皱褶的被褥有使用过的痕迹外，现场哪怕呼吸的空气，也被夜里的凉风从半掩的窗缝间悄悄卷走置换。壁灯上的烛火随着微弱的空气流动而无声晃动着，藏匿在黑暗中的男人再次悄无声息的出现站在他身后：
“是她自己离开的。”
“我知道。”夜无月没去看对方，轻声说道：“醒过来就好。”
汤池馆三层楼，夜无月所处的客房是最后一处，海红巡逻队的队员齐心协力，客房检查完之余也是将前门后院的各处角落给搜查得一干二净，他们倒是巴不得找到点什么，可现实是干干净净半点毛病都找不到，…直接将那满腔热血的年轻小辈给生生气成河豚，和伙伴站在大堂里，目光愤懑地瞪着那和谙副队讲话的兽人族封印者，毫不怀疑对方从一开始就是挖坑看着他们跳。
这确实是个坑。
瑞年身旁的狐娘子拿着一副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大堂里偷摸着围观的小厮丫鬟也不再怯怯懦懦，双眼放光仿佛是饿得皮包瘦骨的狼崽子忽然看见几条行走在陆地上的大鱼似地，看得剩下的巡逻人员毛骨悚然。
“…客人投诉精神损失赔偿优惠这些，就按照上房的服务来计算价格，云流之城嘛，我们当然要用优质服务来结算，还有人手耗用和茶水费招待费这些也别忘了。”
“老板，算好了。“狐娘子算盘打的飞快，跟着瑞年的语速刚好停下，给大堂里的人说道：“一共三紫晶币二百五金币。“
“零头抹去，直接算三紫晶币好了！消费清单也给我准备一份给巡逻队的各位，不然回去他们报销不了。”瑞年像柜台后的丫头吩咐道，边说还边看向谙渃身以及他身后的队员：“看我想的多周全啊！这点零钱，想必巡逻队的各位也不会吝啬到用赊账来应付吧？”
“……”几个巡逻队员脸色青灰，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啥，偏生的还不能抗议。
“四紫晶币，不用找了。”
谙渃没太多心思和这位瑞德勒封印者纠缠，在几个下属憋屈的注视下，他直接拿出四枚圆润的紫晶货币放柜台上。
和封印者打交道，最麻烦的就是应付那阴晴不定的脾性，虽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作为承载体本身的封印者也会明白事理，但耐不住他们从小有被惯着的性子，普通人耍脾气是小打小闹，换做他们的话就是毁天灭地，…因此谙渃并不想赶着凑上去撩火。
可上层吩咐下来的活儿，他又哪有本事拒绝得了呢？
谙渃带着人呼啦啦的往大门走去，结果前脚还没迈出大门，迎面就是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
“海红巡逻队？请问这里是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了吗？”
“！！！”
大概今天真不适合下班加班。
谙渃在汤池馆的大门口处驻步，看着那从夜色中走来的身影，一时间觉得自己脸上的淡定再也挂不住。来者是一位端庄淑雅的女性，五官精致俏丽，一头浅金长发用宝蓝的绸带松散的束起，搭配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金边淡蓝及膝长裙，素雅靓丽，看着清丽脱俗舒心的很。只见人站在汤池馆的大门口外，在大红灯笼之下，她外露的皮肤白皙透嫩吹弹可破，一双如宝石般澄澈透亮的蓝眸正安安静静地看着站在汤池馆大门前的谙渃一行人。
这目光看得谙渃喉头梗塞，好半晌，才声音沙哑的说道：
“见过洛络格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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