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退无可退
“幼香，随我去见母亲。”黛云推开房门，清风拂面，满院花香藏不住，春光正好。
黛云到时，燕乐公主正坐在软塌上茗茶，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见她来了，这才屏退众人开口道：“德昌的事情，我听说了。”
“德明是你祖父留下的家奴，这些年对公主府也尽心尽力。”燕乐长公主将端起的茶盏放下，抬头望向黛云开口道，“我会妥善安排此事。”
“德昌死的着实冤枉，女儿岂能坐视不管。”想着从此再见不到德昌贫嘴的模样，黛云心乱如麻，“这同草菅人命有何分别？”
燕乐长公主神色一黯，似是想了什么往事，虽然她不着痕迹的遮掩了去。但母女连心，黛云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轻声道：“母亲是在想松妧姑母？”
这些年燕乐长公主一直对她的事情避而不谈，头两年更是数次潸然泪下，以至于整个公主府上上下下，也无人会主动提起。
如果母亲在这时想到松妧，那也就证明了他们之中必然存在某种相近之处。
早逝？不，不对……
黛云想到了某种令人胆寒的可能性，心头猛地一跳，颇为难以置信地望向燕乐长公主。
“松妧死的着实突然。”燕乐长公主的指尖轻轻颤动，露出了难得的脆弱神色。
当年松妧公主进宫为丈夫求情，却意外离世，虽然宫中声称是因思虑过重导致失足落水。燕乐长公主实在难以接受亲妹离世，想要调查此事却屡遭阻拦。
那时太后尚在人世，珹帝也并未同她生了嫌隙，可便是这二人，将她瞒得严严实实。
“后来王贵妃圣眷正浓，我起初并未放在心上。”燕乐长公主提起她时，带着两分轻蔑的神色，“可她似乎有意针于我，便是随口说了句话，都能叫她过度联想些旁的。”
时至今日燕乐长公主眼尾悄然浮现出细纹后，她回忆往事时，才恍惚间想起，当年的王贵妃，或许是心虚罢。
可惜斯人已逝……
楚瑜公主远嫁漠北，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惩罚。
黛云听完，沉默良久，望向母亲鬓边催生的白发，只觉得心中酸楚，不觉红了眼眶：“竟不知母亲这些年来，背负着这些东西，女儿定会替母亲和松妧姑母讨个公道。”
“母亲告诉你这些，哪里是叫你冲动行事的。”燕乐长公主深知珹帝在此事中难以脱身，松妧已故，她哪里能再叫黛云也卷入了帝王家的事情中去，连忙开口。
“只是想你记得，母亲曾有个蕙质兰心的胞妹罢了。”燕乐长公主爱怜地抚摸黛云的鬓角，“云云，母亲知道江勉是个好孩子，改日将你们的婚期先定下来。待你出嫁后，便不用操心这摊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了。”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黛云心中顿觉酸楚不已，簌簌落下两行泪珠，“女儿尚未、尚未……”
“母亲从前说，若是被人欺负了，那就打回去；若是打不过，那就回来同母亲告状，母亲难道真的忘了吗。”黛云仍旧记得，那时风头无二的燕乐公主府，燕乐长公主又是何等的风光。
“您知道被逼远走江南的许家吗？他们的长子外出讨生活的时候，被水浪卷走了！还有择梧书院，我们今年完全没有招到一个新入学的学子！”
黛云终于发现，燕乐长公主刻意地回避了所有的不幸，一心只想守住目前的生活。抛开种种，她其实也不过是受尽宠爱后，又跌入谷底的女人，但为了自己的家庭，在假装强硬。
尽管真相鲜血淋漓，但黛云仍旧要继续往下说：“母亲，你以为江家会是女儿的退路吗？江家可是有位好手段的姨母，还有个野心勃勃的二公子，您以为女儿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
“母亲，该醒醒的是您。”黛云说得情真意切，攥着衣角的手指几乎泛白，哽咽道，“一位躲避，即便敌人手下留情，周遭环境也会叫我们进退维谷，不是吗！”
燕乐长公主没想到这番话，会从素来乖顺的女儿口中说出来。她看起来有些颓然，但背却是挺得笔直，不知是在同谁较劲，也不看黛云，只垂下了双眸、哑着嗓子道：“让我……考虑一下。”
“女儿告退。”黛云知道母亲是将这番话听进去了，抹掉眼泪离去，为燕乐长公主留下独自思考的时间。
屋外阳光依旧，黛云将哭过的双目酸胀不已，但心中却是多了两分安宁。
“幼香。”黛云唤醒了呆愣愣的小丫头，“走罢。”
“殿下……”幼香在她身侧小声地开口，府中下人她同德昌最为要好，因此也迫切地想知道燕乐长公主的态度。
“那天王家女当众宴请的那位，最好不要是她罗映夏。”要不然以罗映夏隐瞒的那部分漠北血统，或许不能动得王贵妃的根基。但以珹帝多疑的个性，只要稍微散播，她的母族王家怕是得脱层皮。
不过罗映夏真实身世这张底牌，黛云目前还不会用。除非时机成熟，除非她真同漠北有所关联。这是黛云对她本身刺绣造诣极高的宽容，和悲惨往昔的怜悯。
“最近可能会有些风言风语，你去同周围伙伴都说说，若是见着有人刻意宣扬，记住样貌，回来禀报于我。”黛云停下脚步，扭头嘱咐幼香。
要控制舆论，必然得有一张严密的关系网，而饵必须得是平日里最为普通的百姓，才显得愈发真实，方能叫人信服。
“是。”幼香郑重地点了点头。幼香想好了，既然德昌不在了，那以后殿下的任务，就她来做。思及德昌，幼香又忍不住濡湿了双目，连忙低下头去。
“殿下，若是议论之声四起，我们该如何应对？”原本这些问题是轮不到幼香思考的。
“暂不澄清，等我的命令行事。”黛云感觉到了幼香的变化，语气中带上了些温柔，“去罢，我想一个人走走。”
可惜黛云现下并没有独处的机会了，江杏白由个丫鬟引着，正远远地同她行了个颔首礼。
黛云打起精神走上前去，有些纳罕为何江杏白今天突然来访。
“参见殿下，突然来访还望海涵。”待二人距离近了，江杏白又行了个礼，这才道，“母亲准备了些礼物，原是想交于燕乐长公主的。于情于理她该自己来，但身体实在不行。于是臣女想着许久不见殿下，便揽活儿做了个传话的。”
“杏白姐姐同我生分了可是？”黛云听她如此说，心情也稍稍有了缓和，但顾忌着燕乐长公主目前的状态，于是只能回绝道，“你能来我自然是乐意的，不过母亲近来身体不爽快，方才歇下不久。”
“宋嬷嬷。”黛云开口想唤随侍母亲的老嬷嬷，却见江杏白有些面露难色。
“杏白姐姐？”黛云见此，有些疑惑。
反倒是宋嬷嬷瞧出了她的真实来意，笑着打圆场道：“江夫人的心意，长公主向来是明白的。江小姐无需担心，将东西交予老奴便是。”
江杏白松了口气，笑着同她道了声：“有劳。”
“这两日天气反复无常，母亲自觉病情加重，此番前来是为了阿勉。”等到院中只有她们二人时，江杏白这才叹息般开口道。她说的模糊，点到为止。
“江夫人她……”黛云听她如此说，当下蹙了蹙蛾眉，露出担忧的神色。
“一直以来都是老样子，不过用药吊着罢了。”江杏白摇摇头，颇为自嘲地开口道，“拖了好些年，走到这步，我竟不觉得有多难接受。”
黛云知道江夫人近况堪忧，却不曾想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事已至此，就连安慰的话都难以开口。
“江夫人可还有什么打算？”思来想去，黛云还是先带着江杏白回了自己的小院，“若是有需要，尽管提便是。”
“您或许不知我为何到了适龄年纪，仍尚未出嫁。”江杏白开口道出了件被尘封许久的往事，“我曾同松妧公主的长子卓玉成有过婚约，只是后来卓家生了变故，渐渐便不再提起。”
“可这门亲事是珹帝亲口指的，因此这些年来都无人敢来我家做媒。”江杏白笑的有些苦涩，又带着难以启齿，“母亲同其实是想请长公主出面为我保媒。”
这事换个说法便能被传成，江家独女自个儿带着礼物上门来求人做媒。黛云十分庆幸自己早早屏退了下来，但公主府如今暗潮汹涌，断不能叫江杏白的事情也一并传了出去。
“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黛云忙问。
江杏白低头不言。
黛云瞧她这般，便心中有数：“无碍，今日所言，仅只于此屋。”
“殿下明鉴，臣女心悦罗家、罗霁。”江杏白知道黛云和罗家的事情，说完之后立马垂下头去，不敢瞧她，生怕从对方眼底看出了失望或是不悦的神色。
黛云素来担忧的事情还是得了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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