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2008年，6月30日。
这天是全市开始填报高考志愿的日子，窗外很是阳光明朗。但祁熙的内心却积满了乌云，似要把她压到窒息般。
一周前她得知了自己的高考成绩时，家人并未多说任何一句不妥的话，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他们心里的失落。
她的家族里家风极其严谨板正，而且能人辈出。光她父亲那一辈，有大学教授、在职医师和科研人员。例如她的父亲就是本市一所知名高校的教授。
而在她自己这一辈，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大多是紧随前人的步伐，几乎没有游手好闲的。
从小她的父亲就告诉她以后要成为这样或那样的人。但可惜的是，没有一个是让她想发自内心接受的。
就像这次高考前，她的父亲就希望她能至少考进本市的科学研究院。但她真的曾多次想告诉自己的父亲，自己并不热爱数据研究。她即使真的进了研究院，也不会有任何成就，只会浪费资源。
果不其然，在她还没有透露自己心声的时候，老天已经帮她提前做出了结果。——她高考失利了。到不是成绩有多差，只是不够好。
这一变故打乱了父亲给她制定的计划，便想着让祁熙和她大姑家的孩子一样，先申请国外的学校就读学士，然后再回国攻读硕士和博士，这样就又是一家族整整齐齐的了。
从小处于这样压抑的生活环境，祁熙的内心极其萎靡懦弱。她要是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估计会被家族批判为不知进取的另类吧。
她在心中这样嘲讽地想着，对于自己无法规划的人生，她都对自己深感抱歉呢。
她蜷缩在床上的角落，打开自己新得到不久的第一个专属电脑，这是父亲想让她提前为国外留学做功课而准备的。
这个电脑说来有些奇怪，买的时候桌面上就是正常的出厂设置界面，但她拿回家后，桌面上莫名多了一个快捷键。那个快捷键的图标是个从未见过的信封模样，底下的名称标注是“情绪垃圾桶”。
当时以为这是什么垃圾捆绑，便想找到这个快捷键背后的程序根目录进行删除。可倒腾了一番后，非但找不到根目录，还连这个图标的“删除”键都不存在。
彼时的她自然不懂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便怀着探究的心理点开了那个名为“情绪垃圾桶”的快捷键。
打开一看，里面是看似简洁但设计却很精巧舒适的界面，但只有一个留言框和一个发送键。
“这是……类似匿名邮箱的东西吗？”
祁熙有些不解，但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试着发送了一些文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像投入未知深渊的一粒小石子，没有回应，也不剩踪迹。
对于这个拿它没办法的顽固鸡肋程序，祁熙很快便失去了兴趣。
但最近几天，祁熙却不由自主地总想在那个叫“情绪垃圾桶”的程序里诉说心事。正因为觉得不会有人看到，才能毫无负担地畅所欲言。
今天是国内开始填报高考志愿的日子，同时也是她被决定去国外哪所高校学习哪种专业的日子。
她其实对于在哪上学，都没有太大反对。只要不是在家里这个地方就好，她很渴望能出去喘口气。但那之后呢？继续沉默懦弱吗？
视线无助地扫视四周时，她注意到了书架上的一个小天使雕塑。那是她的高中同桌送给她的毕业礼物，并祝福天使会永远守护着她。
是吗？真的会有天使还愿意搭理这样懦弱无能的她吗？怀着期待又胆怯的心情，祁熙再次用那个“情绪垃圾桶”倾诉内心的困苦。
“我的守护天使啊，你到底在哪里？你能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吗？”
写下心中祈求，她十分迫切地点击发送，天真地彷佛如果她此刻足够诚心，便会得到天使的回应。
之后她静静地等了几分钟，那个看起来很鸡肋的程序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原本满怀期待的心此时也变得如齑粉般。
“呵，我在期待什么呢？祁熙你真是傻得无药可救，自己懦弱还想指望奇迹吗？”
此时的她犹如池边濒死的游鱼，明明前方就是水，但她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连呼吸都变得好累。
带着沉重的呼吸，她顺势整个人躺倒在床上，极其疲惫地闭上双眼睡了过去。就在睡着的前一秒，她都还在内心祈祷着……
“熙熙，熙熙？你在里面吗？”
乍然惊醒，祁熙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沉思片刻，她想起自己是在家呀，现在正叫着她的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我在。”祁熙边应声回道，边起身下床打开卧室房门。
“熙熙，你刚才在里面做什么呢？可吓死妈妈了，叫你好久都不答应。”柳青神色担忧地看着女儿。
“哦，我没做什么，就是看学校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祁熙挤出笑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柳青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温柔地抚顺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明明是青春正好的年纪，可她眼下的乌青却是那般明显得让人无法忽视。
“那你看好了吗？你爸爸刚才说让你把选好的几所学校拿来大家看看。”柳青猜到女儿会因为高考失利而难受，但现在大家都在为她想办法呢，等她过了这个坎就会好的。
“嗯，好了。”
祁熙故作轻松地走回床边准备拿起电脑下压着的纸张，但就一眼，她看到电脑上的那个“情绪垃圾桶”在信息栏处闪烁。她先是顿了两秒，然后欣喜若狂地点开看到上面的回信：“你是？”
此时的她突然有种要哭出来的冲动，原来真的有天使会回她的消息，只是天使忘了她是谁。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再告诉天使，祈求这次对方能记住她。
怀着激动地心情，她继续留言：“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吗？你终于听到我的呼唤了吗？我是祁熙呀！你现在能帮我了吗？”
由于她兴奋下地全然不顾，忽视了刚才那条来信的发送时间——“2018年，6月30日。”
“熙熙？你还在看什么呢？快来客厅呀。”柳青见女儿还在磨蹭，便轻声催促她。
当下祁熙的内心也没有那么糟糕了，听到家人的呼唤，她利索地拿起罗列好学校的纸走了出去。
离开房间前，祁熙再次看了安静的电脑屏幕一眼，“我的天使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在客厅，祁宣景戴着他那老花眼睛仔细地查看女儿选出来的学校和专业。随即眉头越皱越深，看得一旁的祁熙胸腔处的窒息感又上来了。
“熙熙，这就是你磨蹭这么久选的？”老祁露出不满的神色看向一旁乖巧的女儿。
柳青一见这架势，立马想说教自家那个总是下意识冷脸的老公。“这选的怎么了？我看这些学校都挺好的呀。有两所还设置了语言内测，不用等预科。”
听到柳青的语气中有些恼怒，他便知自己刚才肯定又控制不住犯职业病了。考虑到女儿的心情，便立马改言道：“这些学校是挺好的，但这有些专业是不是不太适合我们熙熙？”
祁熙内心忐忑，她确实试图夹带私货选了几个偏文学类的专业。但多年来的顺服，使她无法再有勇气去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很想此刻告诉眼前的父母，他们从未真正了解她。她也许真的家族里唯一不思进取的废物，因为她的心中并没有学术追求。但现实却是……
“那些可能是我刚才写错了吧，之前整理的时候确实是按你给我的建议选的。”说完这句话，祁熙一阵大脑空白，又是这样吗？果然还是这样。
对于女儿的话，祁父祁母不作怀疑，还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看来他们的女儿确实是这段时间太紧张才会出错，不过还好他们会帮她直到她顺利入学。
……
在客厅里令她窒息的谈话很快结束了，她也被建议回去再好好挑选。不然的话，祁父祁母会直接拍板敲定。她则会完全像个局外人或提线木偶，她的人生与她无关。
锁好房门，她终于卸下全身僵硬，瘫软倒伏在床上。想起她的天使会不会已经回应她了，便又打起精神点亮电脑屏幕。
果然，她的天使来信了。
“你是我认识的人吧？别装了，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你肯定偷看过我的日记，但你连逐字逐句都不愿意照搬，我对你很失望！——2018年，6月30日。”
看着面前这串文字，祁熙脸上笑容尽失，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涌上心头。
但她又再次逐字逐句地看完这条消息，终于注意到了下方的来信日期，“2018年？”祁熙瞳孔放大，急忙看向上一条回信，也是2018年！
祁熙此刻整个人静止在屏幕前，大脑里思绪乱飞。会是她想的那种可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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