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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笑音浮转,酒色萦环。

        卷帷月影正中天,红照空烛夜不绝,楼阁层层,屏挡幽深,小厮来回走过,郎君奉酒交卧,似又有胡乐牵绊,声声靡醉入耳。

        金堆玉砌般的楼阁,连年帘帐温柔,抿言纵乐不歇。

        惊寒醒来,琴乐淫声荡然无存,窗外北风刮雪,屋室屏案依旧,伴清幽药香入息,愈觉安宁清静。

        原是一场梦。

        晏斐朝远处的暖阁望了许久,而后轻移眸光,面色平淡至极。安静了些许,他将旧日闲梦抛之脑后,施身而起,将凉风吹开的轩窗闭下,挡去入骨的呼啸。

        点了一盏灯烛,总算照映得屋舍微光,晏斐见小鹿卧在案前软垫处,躲着外头霜雪,似百无聊赖。

        他弯唇淡笑,去摆架拾了几方干糖,俯首亲身喂它:“平时贪玩胡闹,搅作得一方混乱,今日倒是安分。”

        一屋静谧,晏斐不过自言自语,消遣罢了,待小鹿舔舐干净,眯着眼满足地躺回软垫,他施身坐在旁边,青衫及地,握笔独置心思。

        几晌时光,天光破云,厚雪又停歇。

        晏斐轻动身子,系上大氅,推门而出,映着雪地间缓缓前行的影子,他不作停留地离开清溪院落,孤身一人走了许久。

        接着顿了顿,他唤了信鸽,自怀中探出纸笺绑在其身上,在壁墙高砌的枝条残雪下,抬手送出。

        日光与雪色,尽皆明华,晏斐长久望着天际,青衫白雪,容颜如玉般绝尘。

        只是眼眸受明光照刺过久,再望及其他物事,便险些失察。他转身欲回头,不期然间,看见一人,长袖宽袍,笑意吟吟远望着他。

        宋枢子神态一如往常,不着边际,仪容作派,更是随意,好似浑然不吝。只是那双眼眸深不见底,像是揽藏了所有的前事与结尘。

        晏斐心下一沉,不多犹疑,他已是缓缓迈步,向宋枢子走近,极敬重地屈膝行了个大礼:“晏斐见过道长。”

        宋枢子又是懒散状,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别,别多礼,你这小子,好生奇怪。贫道性浅学薄,虽未曾收徒,可说到出岫一门的小辈,石方云海,即便把我认作师叔,也不会向你这般恭敬。”

        晏斐淡色不改,低着头:“道长心透淡世,目入一切,受得起晏斐这一礼。”

        说罢,在雪迹犹盛的石道上,他未管衣摆浸入凉意,徐徐低下身子,向宋枢子叩首。一抹青衫更出世,纵作低屈首,气质仍是多年不改的从容且淡然,未尝不惹人怜惜。

        宋枢子看入眼中,不免也有些痴迷,美人一说,向来不分雌雄。他这样绝世的人,怪道谢玖喜欢一回又一回,旋即如醒神般,正经了眼神,收敛其余溢出的神色,端作轻咳。

        未等他琢磨开口,晏斐温声尽数道出:“在下不敢向道长隐瞒半分,我……确是命尽之人,身死魂飞那刻,我是看淡并认命的,可魂魄不知何故,飘零了三载,又得以附肉身重新过活,一世又成了晏斐。”

        宋枢子了然笑了笑,追声一问:“莫璃公子?”

        晏斐既然已向他坦白,自然不讶异宋枢子直呼此名,好像又是经久重年,梢头疏语,他一默,面色平静地应下:“是。”

        乌墙背后的端沿,古树枯枝盛雪,只得清婉冷俏,绕墙其上。

        宋枢子状似无意望去,而今风停日照,轻枝上头的白雪,却簌簌落下,好似花瓣纷飞。他长嘘一声,心中算是沉稳下。

        “莫璃已是上一世的故名,前尘尽消,是以在下未再提起。”晏斐声音清和,正如身后长雪堆道,“晏斐自知,偷命还魂有违天道,深负了晏斐的,在下不愿再计较,可是……晏斐尚有亏欠了旁人,如心结难解,不可不还,这才苟活至此。晏斐无所求,只往道长再宽容一二,待晏斐心愿了下,此后伏诛,魂归幽冥,不论有哪种罪罚,晏斐都能甘心受之。”

        愈说到后头,晏斐说得愈郑重而缓慢,如夹着温软的勾玉,举重若轻。

        宋枢子耐心听他诉完,竟是哭笑不得,伸手指了指自己:“你当自己还魂于世,生得是妖邪,我乃修道之人,自会伏魔降鬼,还归尘世清静?”而后不修边幅地放肆笑开,眼尾褶作长纹,“公子过分虚看老道了,我可不会这玄妙术法,放心,放心!”

        长道深墙,覆拢的白雪宁寂如初,晏斐神态似融在明光里,端和安静,始终低着头,显然是默认下宋枢子的猜测。

        他闻言,心中明白自己并不坦荡,想是草木皆兵了,也随之弯唇一笑:“自晏斐秋日与道长初见,便心中惴惴无定,这段日子,也是存了侥幸之心,刻意躲避着道长,未有拜见,请您不要计较。”

        宋枢子又是咧嘴赖笑:“自然不会。”他瞧见天光破开,远处长而不绝的道路上白雪不融,漫不经心般又看了眼壁墙外探进的高树雪枝,不畏日色晃眼,淡色衣摆似一闪而过。

        他转而问道:“你方才独身行踏许久,又寄信鸽远去,是与长安有事?”

        晏斐出自长安晏府,一向低敛避居,而后追随谢玖至东陵,终日守在院落。

        他这一世简单,想来不会与旁处有牵扯了。

        晏斐想了想,低眸说道:“在下前世为心中不甘,昔曾暗建下莫烟阁,得友人多年打理,而今也算一层势力,是以三两日间,总会牵系一回。”

        宋枢子顿住身子,绕在口中喃道:“莫烟阁……”继而状似不避讳,追问道:“纵是心血不忍抛却,你先前怎不及这些时日,暗下信笺如此频繁,又终日不见人影?”

        他宽袍青尘,似是多年静身修行,不解人间世故般,扯嗓直言间,竟叫人无所适从。

        晏斐平静如旧,不见其余思绪,动了动唇:“晏斐这是——”

        “分明是小玖儿与你生恼之后,你连日思谋,方书信远寄,重新扯上的长安那处牵挂。”宋枢子毫不客气打断他,目光不经意又落至墙壁,甩了数下衣袖,“却也难怪,你这般惊世柔顺的儿郎,既不得人珍惜,自当另寻出路,远离了这四方枯燥院落。”

        “我若是你啊,亦不会独留一处,想来施展才华抱负,星盏山河,不负余生才是。”

        一声轻响忽起,虽是无风,树梢间厚雪滚滚,凉寒间尽落地上。

        晏斐嘴角挂了抹笑,眼睫垂下,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道长说笑了。”他虽不在意旁人说辞,可面前人总归是那人师叔,他心中如羽鸿一过,又起涟漪,而后开了口,声音彷如积雪凛寒里,稍纵即逝的暖光。

        谢玖心有执念,至如今东陵王乱,兵戈长伐不歇,她仍不肯脱身而出。

        晏斐本就担忧,至今明晰外头势态,心中便如泉洗明镜,料得到日后会处如何境地。他长庭闲景地伴了她数月,知晓谢玖从来无心争权,先时困惑不解,后来感触如身受,怎会推测不出。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一方心意寄君去,从此春秋无白头。

        他明白她多年的苦心布划,纵使神色如纸般苍白,残喘病榻,她亦决绝投身旋流,一如萧萧风去,断身碎骨也不推辞,实则……是为了替莫璃报仇。

        莫璃因东陵王父子,丧命于谢氏,原来谢玖知道了。

        他曾说过,不论她想要甚么,他都会助她,不问缘由。

        可浮生有念,九死不悔。谢玖所谓大无畏的幸事,竟牵系在一个已死的卑贱之徒身上。

        莫璃怎配?

        后来未多斟酌,晏斐避重就轻地劝阻了几番,小心翼翼地妄图护她周全。可惜让谢玖看出,试探过罢,轻易明白了晏斐的打算,卸下平日惯有的温和姿态,她宁可弃下晏斐,不允同他见面,亦不许晏斐多事干涉。

        斗转世易,晏斐已不是病弱疏凉的莫璃,再不会有她的迁就宠顺,他都是……看得明白的。

        既劝不得谢玖了,晏斐心想,那继续陪她便是。他既仍有长安的势力,倾尽所有,他还能试着,在日后绞惑无解时,为她备一个安生后路。

        只是

        恍然沉顿,含窗伏寐下,总生落寞。

        旭光犹暖,照雪更融,晏斐大氅下摆浸得冰凉,与宋枢子彼此对立在长道一处,任枝桠滴水,久久沉默未动。

        宋枢子长吁短叹:“一世长来一世安,你避居如归尘,原来还是一腔真心为小玖儿,甚好!甚好啊!”

        晏斐未在意他言辞中的松动,只是凌寒之间,忽有所动。他眼睫颤了颤,问道:“道长修习玄黄,可观溯未穷尽处,可否告知晏斐,家主此后,运势何为?”

        而后又是一顿,晏斐愈慢了语气:“若是有甚忌讳,晏斐可受下,在下但求一箴,不惧天责。”

        他温文而凝重,绝世的姿态立在面前,言语却是无不小心。

        宋枢子打量他一眼,又是嬉笑开来,满不在意摆手道:“运势一说,变幻莫测,不可说,不当时!”

        他双眸似浊似深,四望一番,直至壁垣以内的斜枝,拉长了嗓音:“你与小玖儿,上一世本就有段夫妻缘分,你既如今有心,也可续下作两全,他日是灾或幸,你自能得见,老道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忽而天高气阔,好似冬雪归于暖光,尽数落于和盛。

        宋枢子舒心之际,面前人默立许久,垂下的眸色仍旧掩着,神情看不真切。只见他阖动着唇,声音低似深处传来,极为缓涩。

        “晏斐从未想过,再续夫妻缘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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