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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些落寞观望


他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她、没收到她的东西了,好像孟应骐只是报纸上的人物、别人嘴里的一个名字,从未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一般。

        她是彻底冷落自己了吗?从前那些撩拨全部都是恶趣味的一时兴起吗?

        施朔瑛不想承认,他数次回忆着她带给他的每一次意料之外,想从中寻些证据,证明她曾经的行为是出于在乎。

        哪怕不是在乎,仅仅是友善呢,那也好啊。

        仿佛把一段甘蔗嚼了又嚼,把甘汁尽数吞下仍不满足,还要将渣滓含在嘴里,去汲取那微薄的甜水。

        施朔瑛扪心自问,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是因为在孟府的生活过于枯燥难捱,所以才对她这位展示善心的人另眼相待?

        可朱铃儿也对他不错,他也没对朱小姐到这个情难自抑的地步。

        他脸上一热,将纸条塞进皮夹,心中喃喃自语:遥山啊遥山,你快醒醒罢!

        施朔瑛坐正,探身去看床上的孟钰泰,余光瞥见门边恍然有人影晃动。此地守卫严密,有谁能不动声色随意进出?

        等那个人现身,破案了,是孟应骐。

        施朔瑛脚上仿佛生了根,坐在沙发椅里,死活站不起来。

        也无需他站起来,孟应骐自己走进来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长至脚踝的嫩松绿旗袍,上半身绾色披肩,领口配着一颗珍珠领针,脸上也打理好了,慢慢走来,带去一阵令他熟悉的香风。

        施朔瑛见她伸出右手,两指轻轻搭在孟钰泰的手腕上,她的指甲也修过,甲床因为经年累月的磋磨而变得灰暗,那一点点淡粉色拼命在旧伤中挤出来,便看起来格外显眼。

        她要去做什么呢?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父亲的脉象虚弱,孟应骐在他床边,看着老父沉睡的病容,心情复杂。

        等他死了,白事要怎么办呢?我请多少桌合适?要是他今夏就挺不住过去了,我还要不要在北平停灵啊?得弄冰吧?不然放出味儿来多不体面。

        施朔瑛见她在原地站着不动,心如擂鼓,他期待着孟应骐能看自己一眼,最好与他说句话。可等她真的投来眼神时,他又不知所措起来。

        天知道他是怎么浑浑噩噩走出房间的,施朔瑛跟着孟应骐的脚步去往走廊尽头,这段路他走了数月,此刻仿佛是走向世界尽头那般漫长。

        “看来,你又消瘦了不少。”孟应骐似笑非笑道:“外面忍饥挨饿的百姓多,你也不用从自己嘴里省下来,你省的两碗饭哪够喂饱百万饥民呢?”

        “多谢,我今日胃口不好。”

        “也是,眼看着天气渐暖,要换季了,是有些影响的。”

        施朔瑛不相信她此番前来,只为了找自己说这句话:“您还有其他要事吩咐吗?”

        “有啊。”孟应骐道,“你做好离平南下的准备。”

        “好。”

        是非缘由不必多问,眼下最大的隐患就是日军进犯。施朔瑛鼓起十足的勇气,终究没问出口,她今日做此打扮,到底为何。

        他目送孟应骐离开,躲在窗后悄悄看着楼下。黑色的轿车旁边,站着一个清贵俊雅的男子,隔着两层楼的高度,都能看见他笑意盈盈地对孟应骐说着话。

        也是,这才对,三公子这般人物,地位崇高,待人和蔼,礼数周全,这才是合该配给她的。

        孟应骐与沈三并肩坐在车里,继续苦口婆心劝他立刻返京。打她下生起,还没对谁这么有耐心过呢。

        “双鹰,不是你叫我留下的吗?”

        “那是之前,情势瞬息万变,这里不安全了。”孟应骐道,“你主动回去,倒还省事,要是等委员长,或是夫人来催,那可就……”

        “他们催,我也不想走。”沈三侧了侧身子,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笑的单纯,“我下周设个宴吧,不是说徐旅长后天就到了吗,我为几位接风洗尘。”

        “多谢美意,只是军队调动驻防,不便饮酒作乐,军规如此,不能逾矩。三公子若是愿意玩闹,不如回金陵去,和亲朋一起,岂不更好?”

        “那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嘛!”

        孟应骐:……我的麻袋已经饥渴难耐。

        说话间,已经到了目的地,怀仁堂。三公子自知不好出现在这种场合里,只得依依不舍同她挥手作别。

        刚从鲁省老家反任的庞德一与她同时到达,看见三公子跟看见鬼一样,大惊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孟应骐无奈地投去一个眼神,庞军长了然道:“啊——难不成真的对你……?不会吧,他难道不清楚与你交心没好下场吗?他这么单纯无知?”

        “长在那样的家庭里,怎么可能不谙世事,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注意。还要麻烦您,给金陵通知一声吧,立刻派人来,把这位祖宗接走。”

        “以及,什么叫与我交心没有好下场?”

        庞军长默然半晌,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俩要是好上,他早晚从虐恋情深滑向提刀弑父的深渊。”

        二人随着同僚进了宴厅,今日怀仁堂可热闹,中日军方要员聚齐了,熟悉的面孔相互一碰,全是假笑。军中那些地方亲日派混的还算如鱼得水,其他人可没什么好脸色了。去岁六月,中日双方刚因为丰台事件在此“一笑泯恩仇”,今日梅开二度,大家又因为同样地点发生同样的事聚一起了。

        唯一一点区别就是大家便装出席,上次双方名为宴请,实际上剑拔弩张,耍刀的弄拳的抬起人往上抛的,搞得中方一个个草木皆兵,生怕日人趁机下死手。大家有了上次的经验,以为此次能轻易对付过去,庞军长今日就来露个面,以向日方证明自己身体倍儿棒,破除“缠绵病榻,不久于人世”的谣言,交代了在场师、旅长些话,便籍口主持冀察委员会会议而离去了。

        最高级别的长官一走,宴会上的气氛便稍稍缓和些,有个面容姣好的日本女人施然走来笑吟吟地对她道:“去岁便在怀仁堂的宴席上见过您,想不到你我有缘,今日又见。”

        这女人身穿和服,束手束脚仿若一位标准大和抚子,仔细一瞧便知道她是个实打实的乾元,是日本驻屯军酒井旅团长,两次进犯丰台的日营,均出自其麾下。

        但凡她少派人往丰台、南苑等地试探几回,孟应骐与她都没这么多破缘分。

        “我们之间的几次冲突,均系误会,说起来,也是我训导无方。”酒井的眼中绽放出浓浓的温柔关怀,好似一位正在和家里妹妹说话的长姐。

        但是脱口就不是什么人话:“不过贵方也不应该直接开枪呀,下次还是应该先调查清楚为好,免得造成不好影响。”

        孟应骐道:“先不说这误会二字,到底从何而来,你方步炮联合展开进攻,这可不是训导无方的事,你要是没能耐带兵,天天放任手下闹误会,不如回军校重读算了。”

        酒井旅团长扑了香粉的脸瞬间僵硬,连连尬笑,这里虽然看不见王伦将军,但感觉王将军无处不在。

        另一边坐等副官拿自己碗筷上来的周守安师长,其部正驻南苑至保定一带,被日方三番两次的找茬,他扭过头来,目光冷直,道:“您这话什么意思?还打算有下一次?”

        于是,刚刚缓和不到两分钟的气氛,再次凝固起来。

        “当然不会了,我们都是朋友。”

        “还望贵方遵守国际公法,贵军四处驻兵,整日挑衅,胡乱走动,无事生非,你们若是再来一次,我部必以十倍兵力猛烈还击。”

        被周守安那双饱经战火的虎目盯着,酒井仍能谈笑自如:“绝不会有下次了。”

        之后,孟应骐才知道她这句话到底什么含义。宴会结束两日后,日人要求,用亲日派的冀北保安司令石禹杉一营,换调周守安驻丰台的营。

        庞德一把沈委员长给他的密令翻出来看了又看,上面要他“务必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为中央完成国防争取时间。在不涉及出卖国土的原则下,庞军长维持时间愈久,则为全国抗日贡献愈大。”

        他吞了一颗救心丸,答应了日方请求。

        公事繁忙,私事也不消停,她连哄带骗地把沈公子塞上飞机,临别时还让他撸走了自己带了五年的手串。

        “这东西扣押给我,等你何日去金陵找我,再行还你。”

        行吧行吧,只要你赶紧滚,我把金怀表一起给你都成。

        近些日子赶上好时候,不仅沈三走了,徐延意也来了,给她凑了个双喜临门。

        只不过她来,也要蹲在防线寸步不能离,好不容易冀北军委召开军事会议,她才得了机会过来见一面。

        会议过后总要留参会人员吃顿饭,一套流程下来天色已晚,徐延意便打算今晚在孟应骐的私宅蹭一宿,明日再返回。

        施朔瑛数日不出门了,今日难得求了个出门报信的机会,他坐在车里倾听虫鸣蛙声,心中无比平静,而这缕心静中,又澎湃着浪涛般的雀跃。

        他想到即将见到的那个人,心中便是压抑不住的悸动。孟府就是一团胶质的浓墨,在其中依附孟钰泰生存的男女们都喘不上气,这些天他病着,大家更是战战兢兢,生怕老头子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却又担心他病愈,日后活蹦乱跳的祸害人。在这窒息一般的死寂中,唯有孟应骐是那道光。

        不,不对,她是撕破黑暗,放光明进来的人。

        她这几天,陆陆续续放了一批人走,他们基本上是读过书的学生,得了赦令,二话不说拎包跑路了,走之前还怜悯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一辈子不得自由的人。

        他们让他一定安守本分,只要熬到孟钰泰死,他就能活。

        孟公馆之前零星的死过人,孟夫人病逝后他是变本加厉,鞭杀、枪杀、折磨到死的人占了个遍,直到民国十八年,孟小姐回家,家里才不再出现年轻男女的冤魂。

        “只要孟小姐在,别说生活过得怎么样,至少有很大几率能保命。”他们劝道,“还有就是,你得想的开啊。”

        施朔瑛叹了口气,是得想的开,不然迟早憋死自己。

        前方就是孟应骐的私宅了,那里住着孟公馆的奇迹,一位在孟钰泰杀意之下活命的女人——朱铃儿。

        一个戴着西洋小帽的女人出来迎接,网纱罩住她的半张脸,却也丝毫不减她的绝代风华。她带路,引着他穿过花园亭台,走到孟应骐所在。

        屋内隐约有两个女人的说话声:“令尊身体还好吗?”

        “托我的鸿福,半个月爬不起来床了。”

        施朔瑛:……我现在去告诉她,你爹醒了,而且精神不错,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果然,他将孟钰泰想见女儿的态度传达了一番之后,亲耳听她嫌弃道:“晦气。”

        感觉父女相见不会是很和谐的场景呢……

        嗐,只要场合对上了,他们可以核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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