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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066旧事【1】


陈迟思忖良久,觉得这是个了解他身世的好时机。

        正准备开口问,冷淡沙哑的声音也正好从身侧传来:“想听听吗?我的故事。”

        陈迟立马道:“洗耳恭听。”

        余亭松朝前走了几步,继续坐回之前的那条长椅上,歪着头思考片刻,沉吟道:“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迟坐在他旁边,揽着他的肩:“觅松亭,这个亭子,是他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吗?”

        “不是。”余亭松淡淡地道:“他叫萧翊,我和他初次见面,确实是在这条小路上,这里以前是没有这个亭子的。”

        ·

        20世纪八十年代,春末时节。

        余家寨。

        “亭松,雨停啦,我们出去玩吧!”

        年幼的余泽邀请自己同龄的玩伴一起玩。

        “来啦。”

        在家等待已久的余亭松立马跑了出去。

        这个边陲小村贫穷而又闭塞,连那种老式的钟表也没几家能买得起,人们和清晨第一缕晨曦一道醒来,和最后一抹天光一起沉睡。

        此时正是午饭过后没多久,昨夜下过一场雨,刚停不久,田里泥泞无从下脚,大人们难得清闲。

        余家寨民风淳朴,胜在有成片的农田,村民勤劳能干,只要没有天灾人祸,供一家子吃还是没有问题的。

        也绝不存在亏待小孩的情况,像余亭松余泽这种五六岁大的小孩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余家寨天高地阔,供他们上山下河,四处疯跑。

        村子里也没有学校,这里的人大多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世世代代都是农民。

        余亭松家和余泽家住的很近,年龄也最为接近,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着长大,关系最为要好。

        余泽的爸爸是镇上的警察,管教余泽管教的严,但余泽显然对于识字读书没什么兴趣。反倒是余亭松从小就聪慧,偶尔有人教他识字,他学得很快,也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但余亭松顽皮也是真的顽皮,出门后,两个孩子沿着小路往高处走,那个小坡上有他们的秘密基地,也不知道被昨晚的狂风骤雨摧毁成什么样了。

        万幸,到地方后,那个用捡来的破帐篷围成的小基地还算完好,并没有被摧毁。

        余亭松和余泽打开那道小门钻了进去,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两人拿着小铲子这里铲铲那里挖挖,发誓要造一座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大房子。

        铲了一会铲累了,余亭松脱下外套,用手遮在头顶,抬头恨恨地看了一眼雨后初晴的烈日。

        余泽也不干了,眼珠子这里转转那里瞅瞅,刚好瞧见不远处一颗大树上有个鸟窝。

        余泽的爸爸管他很严,上树掏鸟窝说不定会弄脏衣服,刚换的衣服弄脏的话是要挨打的,他推推余亭松,示意他看那棵树。

        余亭松显然没有这种负担,把外套往余泽怀里一扔,三两下就爬上了树。

        这时他只有五岁,个子实在是太矮了,要想看清鸟窝里有没有鸟蛋,必须得再往上爬一段,但那棵树离坡边很近,搞不好要掉下去摔个狗啃泥。

        不过当时的余亭松可没想那么多,满心只想看看有没有鸟蛋,一咬牙就准备接着往上爬。

        谁知道安全爬到鸟窝处时,探头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别说鸟蛋,连根鸟毛都没有,余亭松有些垂头丧气,朝树下的余泽摇了摇头,就准备往下爬。

        正好这时传来一阵隐约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惊起了林子里的鸟,然后忽然间又消失了。

        如果余亭松再大几岁,就会知道,那是车的引擎声。

        他还挂在树上,朝下看了看,看见有很大的黑色怪物从远处以很快的速度飞驰而来,然后停在了不远处。

        是动物还是别的?

        余亭松不知道,他从来没见过。

        然后他就看见那边路上多出来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孩,长得很好看,衣服也很华丽,余亭松可能这辈子都买不起。

        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晕车难受还是怎么的,一直在嚎啕大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个子高高、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也不管他,只是心情很好似的站着眺望脚下的村子。

        那个小孩见没人理他,哭得更伤心了。

        余亭松他们从小在泥里打滚惯了,身边的同龄人各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还从没见过那么好看而又精致的小孩,也不害怕那些黑衣黑裤戴墨镜的人,只想下去安慰安慰他。

        他火速地往树下爬,一个没踩稳,就从树上掉下去了。

        他只爬到树上两三米高,摔下去后,地上泥土湿滑,根本没有着力点,他在那个斜坡上打了个滚,然后倒栽葱一样砸在下面那条泥巴路上了。

        余泽一直没敢出声,看见好友失足摔下树,才意识到闯祸了,绕了一段路,想从远处的小路下来看看余亭松有没有受伤。

        那些黑衣黑裤的人也被他摔下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半大孩子从高处滚下来,吃了一嘴巴泥。

        那个模样精致的小男孩也看见了,停止了嚎哭,从一个人怀里挣脱出来,走到余亭松面前,朝他伸出一只手,余亭松借着那力道爬了起来。

        额头在摔下来的途中受了伤,余亭松脸上血和泥土混杂,看见他的窘样,那小孩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像余亭松这种从小散养的孩子,受伤次数多了去了,再加上泥土松软,他并不觉得有多疼,见那小孩终于笑了,白皙的手上还沾上了自己手上的泥巴,也跟着哈哈笑了一阵。

        余亭松小时候非常活泼,一点不怕生,在少有的几处没沾上泥土的衣服上随手抹了一把,重新冲那个小男孩伸出一只手,主动道:“你好呀,我叫余亭松,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伸手握住面前这双满是泥土的小手,礼貌道:“你好,我叫萧翊。”

        “萧翊?”余亭松重复了一遍,问道:“是哪两个字?你可以写给我看吗?”

        小男孩捡起地上的一小截枯枝,在车辙印子里写下了他的名字。

        余亭松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字,既为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开心,也为新认识了两个字开心。

        余泽也终于从远处绕下来了,那些大人也不管他们,他们三个在烈日下玩了一下午,约好明天再见面。

        余亭松身上脸上全是泥,额头上还破了一块,余泽很害怕,毕竟是和他一起玩的时候摔伤的,他怕回家被爸爸责骂。

        没想到战战兢兢、磨蹭到很晚才回家,爸爸竟然还没回来,他既忐忑又愉悦地吃过晚饭,沉沉睡了一觉。

        ·

        村子后面那些新房子很早以前就开始建了,余亭松他们还在那里铲过沙子,直到萧翊他们一大群人搬进来,余亭松才知道原来那是他们的新房子,看上去那么豪华、那么气派。

        他很喜欢萧翊这个新朋友,虽然只比他大一岁多,但余亭松觉得,村子里还住着的人里,学历最高的人也不如萧翊认识的字多。

        他闲来无事就去萧翊家坐坐,让萧翊教他认字。

        相处的久了,余亭松发现,除了刚来那天,萧翊不知道因为什么哭得特别伤心,其实本身性格是非常克制、内敛的,他既不像余亭松和余泽一样整天疯跑玩闹,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守着父母撒娇,很多时候更像个成年人。

        大人那边的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没事了就和余亭松余泽上山抓鸟下河摸鱼,但他从来不参与,也从没下过水,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玩闹。

        就连笑容都是克制有礼的,再没像刚见面那天那样哈哈大笑,也不爱交朋友,在那里待了好几年也还是只有刚开始认识的这两个朋友。

        他们刚到没多久,某一天傍晚,萧翊的爸爸忽然带着萧翊到余亭松家做客。

        余亭松记得,那天是个大晴天,白天他们玩得太开心,没忍住打起了水仗,弄湿了萧翊的衣服,余亭松很害怕,怕那些人是来惩罚他的,他瑟瑟缩缩地躲在父亲身后。

        但那位同样不爱说话的黑衣服叔叔不但没罚他,还给了他一颗糖。

        他当即立下一个誓言,以后一定要做叔叔那样的人,住大房子、买车。

        叔叔让他和萧翊出去玩,他欣然同意了,拉着萧翊出了门,刚好遇上了同样躲在外面偷看的余泽,他们三人在外面玩到很晚,萧翊才被他爸爸带回去。

        很久以后,余亭松才察觉到,让一切变得不一样的,就是那天——

        那是一切罪恶的起源。

        田里再不见金黄的麦子,只剩下大片大片将天都染红了的妖异的花。

        余亭松问:“那是什么花?”

        萧翊说:“那是罂粟。”

        “罂粟是什么花?”

        萧翊摇了摇头:“不知道。爸爸说,罂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能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

        “我不要财富!我要我的大白菜!”余泽大声嚎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是,那是我亲手种的菜!”

        余亭松转过头,认真地对萧翊说:“你能不能让你爸爸不要再种罂粟了。”

        萧翊问:“为什么不种罂粟?”

        “我不喜欢。”余亭松说,“这些花红得像血,让我害怕,我不喜欢。”

        萧翊挑了挑眉:“那你喜欢什么,喜欢我吗?”

        “喜欢。”余亭松天真地笑了笑,“你,还有余泽,我都喜欢,都是我的好朋友。”

        萧翊也笑:“我也喜欢你。”

        “但是很抱歉,”萧翊接着说,“我做不了我爸爸的主。如果你不喜欢这些花,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余亭松眨巴眨巴眼睛:“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带余泽吗?”

        “看心情。”

        余亭松继续追问:“如果你心情好的话,也会带上余泽吗?”

        萧翊温柔地笑了笑:“会。”

        余亭松问:“那你怎样才会心情好呢?”

        “你喜欢我,我就心情好。”

        “我喜欢你。”余亭松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带上余泽吧,他和你一样,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萧翊歪着头,好像犯了难,“可是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最喜欢的人啊。”

        “啊,”余亭松皱起了眉:“那怎么办啊?”

        萧翊笑了笑:“如果你保证你一辈子都最爱我,绝不离开我,我就带上他。”

        “好。”余亭松一口答应,眼睛也亮晶晶的:“我保证,最喜欢你,一辈子也不离开你。”

        萧翊幽深的眼睛望着远处的罂粟田,意味深长地道:“你可一定要记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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