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为人知的苦

年少的他一听这话，扭头便走了。

        他一向不被自己的爹爹看重，他都是知道的，但好歹他是家中独子，他想他是有骄傲的资本的。可如今竟连他府里少爷的名分，都要给出去了。

        慕容缓是新少爷。

        那他呢，便是旧少爷。自古以来，以新替旧，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总是说得对的。他想他那一世英名的丞相爹爹，应该也是知道这个理的。

        可爹爹还是毫无顾忌地，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丝毫不顾忌彼时尚且年幼的他，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甚至在他往回走的时候，他还瞧见下人脸上那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是幸灾乐祸，是绷紧了的嘲讽，他待那些人不算好，他知道下人们大多也不敬他，可那时那刻种种景象之下，竟让他生出一种悲戚之感。

        天大地大，高墙红瓦内，没有人能真心待他。

        后来和慕容缓再见就是吃团圆宴时，慕容缓被安排在了他身旁，其他人在一旁推杯换盏，慕容缓轻轻靠近他，怯怯地开口：“表哥，姨夫他说你嘴巴毒，不讨人喜欢，让我避着你一点，是这样吗？”

        他愣住，拿着筷子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刚刚入喉的甜汤也变得苦了起来。他稍稍偏了头过去，就看到慕容缓一双眼紧张地盯着他，许是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到了，眼睛瞬间变得红红的。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慕容缓是不是真的在惧怕，声音便拔高了些，引得旁边人的侧目，他爹爹也转头瞧了他们一眼，他恰好对上爹爹的视线，一刹那，心里便凉透了。

        是了，以前家中只有他一个小少爷在，所以凡事都紧着他，爹爹就算不满也不会太冷落他，现在家里来了另外一位少爷，而且又懂事又乖巧，他爹爹看他的眼神也就少了温度了。

        他“何德何能”，年轻轻轻就落得个没有娘，爹也不爱的局面，新来的小表弟还要这般折辱他，挑拨他和家人关系。

        他想着想着，一瞬间竟有些火大，冷笑着说：“你要想去做我爹的新儿子就尽管去做，倒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白费心机。”

        说完他便借口吃饱了离席了，反正这些场合里他一贯作风如此，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只是慕容缓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慕容缓的礼貌和气，都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些旁观者表面上虽然不说，但回去指不定会怎样将他损。

        那场团圆宴后，他在爹爹面前是彻底失了宠爱，他不知道他那句话是不是叫慕容缓说给了爹爹听，反正，他们父子之间的距离，隔得实在是太远了，直到他爹爹咽气时，他们的关系都还维持着那股僵态。

        生亦如此待他，将死之时又当如何？

        那座他自小住着的宅子，自那日起易了主，慕容缓这个表家少爷，成了整座相府的执掌人，而他这个正统的丞相公子，另寻一离得远远的地方，建了自己的新府。渐渐地，皇城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真正的丞相之子是慕容缓，而他的身世，倒少有人提及了。

        身后忽然有第三人的脚步声传来，顾无轩止住思绪扭头回看，是风封跟上来了。

        他转脸回去时，瞥到苏月一脸气愤的表情，本来沉重的心情忽然开朗了几分。

        能把一个跟他一样，喜欢顶着面具示人的人气成这样，倒是蛮有成就感的，而且苏月这副气鼓鼓又只能憋着的表情，还挺顺眼的。

        越往下走，水声就更大了，一路倒也平静。顾无轩走快了几步，先下去勘察情况。

        过了会，苏月听到他的声音传来：“下面很安全，可以躲在这。”

        “好。”苏月却扭头往回走，在顾无轩起先找到的机关处停下，她按下机关将大门合上，而后才放心地和顾无轩会合。

        他们赌对了，这个暗门里确实有个更适合藏身的地方，楼梯最底下是间暗室，水流就顺着顶上石壁往下流，注入到一个池子里。暗室是个封闭的地方，不算宽敞，但足够他们在此处藏身。

        顾无轩依照惯例在四处查看，想看看有没有其他机关，风封倒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脸上颇有些难得的喜悦。

        “我们待在这里，应该就很安全了吧？”风封问道，他声音都显得轻松了不少，不再是初时的瓮声瓮气了。

        苏月回：“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这个地方应该是无归阁的人建造的，一同闯关的人大约是不知道这里的，因此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能有这样的地方躲着已经很不错了，真是谢谢你们，要是我一个人，我都找不到这里，而且也没有勇气进来。”

        苏月笑笑：“不客气。只是之后你行事可要注意些，总不能事事都害怕，实在不行，在这儿拖着到时间截止后自愿弃权，交了钱下山去也成，那样至少还能有条命在。”

        听见这话，风封的脸上又有了暗淡之色。

        苏月又道：“我这话说得不好听，但你确实得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不知怎么，她觉得这风封的性格倒和陆藿有几分像，都是一样的有些率真，她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反正在这待着也无聊，权当聊几句打发时间。

        风封叹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还想继续走下去。”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苏月也不好再劝什么，左右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顾无轩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也没再发现什么异样，这才安心坐了下来。他一个人选了个角落处，离苏月和风封远远的，然后盘着腿，开始调息。

        这人还是有一点点用。苏月暗暗想道，然后从包袱里拿出药丸服下，边上的风封见状似是想问些什么，但又忍住了。

        这世上，谁还没点不想说的东西，他自己亦是。

        而外头林子里的唐小留兄弟，在苏月扔出毒粉弹后，终于能趁红眼怪看不清的时候，赶忙带着陆藿逃脱。那毒粉的解药苏月早就给他们服下了，因此走得倒也顺利，此时林中剩下的人也不多了，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就看届时谁能率先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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