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姜立


“这是怎么弄的。”

        陈一又用力擦了擦,然而那团颜色便晕得更大了,朦胧一片。

        “去洗下脸吧。”

        李玟淡淡说。

        镜子里倒映出陈一的脸,左脸脸颊上抹上了一道颜料。

        通红,像是一片淤伤。

        他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红颜料的位置恰好抹在酒窝上。

        自己是绝对没有碰过颜料的。

        陈一回想起在林降房间里自己朦朦胧胧间察觉到的脸上的一点凉意。

        他伸手扯了段纸巾,凑过去仔仔细细将颜料擦干净了。

        陈辞下班回家了,脸色不虞,匆匆就上楼了,看来是直奔林降房里去的。

        不一会儿,陈辞又下来了。

        他脸上乌云密布,转身就出门了,将门摔得震天响。

        林降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搭着二楼的栏杆,就这么注视着陈辞离去,脸上依旧是神情淡淡的。

        陈一注意到他指间有一点火星若隐若现。

        林降轻轻嘬了一口手里的烟,暼了陈一一眼,转身进屋了。

        林降的床上好像只有一个枕头。

        陈一想。

        这么说,他们两个已经分床睡了?

        在一旁的李玟倏然开口。

        “陈辞与林降连续一个多月都在分房睡觉,这一个月以来陈辞跟林降一共吵了七次架,摔了三个盘子,五个花瓶,他与林降吵架之中‘冷血无情’这个词出现了二十七次,‘需要帮助’这四个字出现了三十七次,‘你变了’这个句子出现了四十次,而林降对他说的话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是……”李玟想了想,纠正道:“林降在吵架之中大部分时间处于沉默状态。”

        陈一沉默了一下:“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详细?”

        李玟便很认真地数:“搞卫生的李妈,洗衣服的琳姐,做饭吃的云婶,还有后厨帮忙的王哥。”

        陈一:“……”

        八卦真是人类共通的天性。

        或许有时候家里真不应该养那么多佣人。

        陈一下了班之后,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家,一进屋就望见夏向阳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攥着的笔也东倒西歪的。

        客厅里的灯朦朦胧胧,看着就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他毫不客气地将手塞进了夏向阳的脖子里。

        小孩被冷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就看见陈一对他笑。

        “阳阳吃饭了没有?”

        夏向阳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吃了。”

        陈一问他吃了什么,夏向阳就讲点了外卖。

        他余光瞥见一旁放着的盒子:“这是什么东西?”

        夏向阳摇摇头:“不知道,是今天送来的快递。”

        陈一一扫快递,想起姜兴先前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心下了然。

        衣服和巧克力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他拿出剪刀将快递拆开,里头是一个包装精致的黑色礼盒。

        “哥哥,是什么东西?”

        夏向阳好奇地凑过头来看。

        陈一剥了一颗塞进夏向阳的嘴里:“巧克力。”

        他又剥了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

        很甜。

        …………

        美国时间,早上七点。

        天光大亮,微风和煦。

        姜兴坐在办公桌前,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

        他身体感到十分疲累,可姜兴并没有任何休憩的时间,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迅速地掌握并且熟悉整个公司。

        他得让所有人信服。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姜立从来没让他接触过公司的事情,即便姜兴是他的亲儿子。

        姜兴前几年曾经背着姜立创业,努力拼搏了很久,公司业绩也蒸蒸日上,结果后一年就被姜立发现了。

        他联系整个行业封杀姜兴,不给他们任何订单,亲手压垮了这个公司。

        姜立总是觉得姜兴不够听话。

        他对姜兴说:“你以为你再大,能大过你自己的老子去?”

        姜兴三年的努力就这样付之东流,可他没说话,顶着自己父亲近乎刻薄和讥讽的目光,弯**子,将地上散落的合约都一张一张捡了起来。

        他直起身子,与姜立对上眼:“您觉得您能困我多久,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二十年?”

        姜兴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暴怒而狰狞的脸庞。

        “我比您强。”

        “迟早有一天,您会输给我。”

        姜立总疑心姜兴一旦羽翼丰满了,就会毫不迟疑地将自己从现在的位置上赶下去。

        因为姜立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姜立从前不是自己三个兄弟里最优秀,最讨人喜欢的那个。

        那个姜兴的伯伯姜承宴,才是真正的天资非凡,玲珑剔透,无论学什么,一点即通,却又温文尔雅,对谁都是带着笑意,说话也轻言细语,所以一直以来备受称赞与喜爱。

        姜立是家中老二,上挨不着顶,下碰不着地,自小沐浴在自己哥哥的阴影下,又不如幼弟受宠。

        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求不来一点目光,一点关注。

        直到他的亲哥哥姜承宴在他二十岁那年出车祸意外身亡。

        家中的三弟从小受尽宠爱,硬生生被养废了,成了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真到了危急关头,什么也做不了,还惦念着自己养的鹦鹉今天好像没人喂食。

        所以姜立才有了机会。

        他一上位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老父亲赶了下去。

        这事做得非常不地道,当时姜立那会儿没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他不喜欢姜兴,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姜兴根本不像自己,无论是长相和性格秉性,姜兴都更加像自己那个英年早逝的大伯。

        姜立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从前姜兴满月的时候没对他笑,他就因此怀疑姜兴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而是自己的妻子与姜承宴有染,生下来的孩子。

        姜兴的母亲受不了屈辱,与他大吵了一架。

        在接下来无止休的怀疑与冷暴力之中,他的母亲渐渐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然后在姜立漫长的漠不关心之中又得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姜兴的手机响了起来。

        被迫中止了对这段往事的回忆。

        他接了起来,是他父亲声音。

        很愤怒。

        “你去哪了?”

        姜兴揉了揉鼻梁:“公司里有些事情,所以要连夜处理。”

        “白眼狼,你老子都要死了,你都不来医院看我一眼?”

        姜立有很长时间的吸烟史,他身体从很早就出现了异样,肺部疼痛,如灼烧一般,时常让他疼得冷汗津津。公司很忙,他也从来不注重自己的身体,所以一直都是服两片止痛药就继续工作。

        直到今年十一月实在是痛得寝食难安,他才去医院检查。

        他作息不规律,压力大,工作繁重,应酬又多。自然身体好不到哪里去。

        最终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

        姜立心脏也有问题,癌变位置很危险,保守治疗生命不超过三个月,动手术切除的话,成功几率极小,很有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姜立选择了后者。

        “爸,我才回来三个小时。”

        姜兴这样说。

        自打发现自己得了癌症之后,姜立就全然像变了一个人,他急切地需要姜兴的陪伴,但凡姜兴离开一小会儿,他都会大发脾气。

        姜立的身体每况愈下了,一天不如一天,他脸色苍白,几乎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瘦骨伶仃。

        从空荡荡的的裤管之下露出一截极细的小腿,可以看见青紫的血管,皮肉像一层薄若蝉翼的纸黏附在骨头上,支棱起锋利的痕迹。

        姜立即便现在发起脾气来也不像从前那般骇人,而是透露着一种外强内干的脆弱。

        一种无所适从、无枝可依。

        他晚上睡眠也很浅,时常是睡一会儿就要睁眼看一会儿,直到他四处搜寻,找到姜兴的身影,他才会放下心来,又闭上眼睛。

        姜兴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这短短几个礼拜之内迅速衰老下去。

        从前那个强大得无懈可击的姜立好像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式,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脆弱得连吃饭都抓不稳勺子的老人。

        姜兴觉得自己父亲这个模样甚至使他感到陌生了。

        “你想气死你老子吗?你老子的命还抵不过公司里那点屁事?”

        他呵斥着,从喉咙间传来嘶嘶气声。

        像是有什么灼烧着他的喉咙一样。

        姜兴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端姜立的模样与神情了,他拿出手边的药瓶,倒了两颗,与水一起服了。

        “我现在就过来。”

        医院是私人医院,姜兴到了的时候,姜立正躺在病床上,一脸阴郁,他手边吊着药瓶,现在美国的温度并不算太低,姜兴只裹了件风衣就匆匆来了。

        而姜立却裹得严严实实,从厚实棉衣间露出他的脸,颧骨高耸,脸颊消瘦,眼眸还是黑沉沉的,蒙了层阴翳。

        “爸。”

        姜立见到推门进来的姜兴,脸上阴云散了几分,他从鼻尖挤出一声轻嗤:“死路上了,这么慢才来?”

        “现在是上班高峰期。”

        姜立招了招手:“扶我上厕所。”

        姜立依旧保持着那份倨傲与刻薄,除了自己的儿子,上厕所换洗衣物擦拭身体这种事情,他不会交给任何其他人。

        即便是瘦了许多,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他整个身子压在姜兴身上,沉甸甸的,姜立扶着他往厕所里走。

        一旁的护工帮忙提着吊瓶。

        “让他出去。”

        姜兴便对护工摇了摇头。

        护工出去了。

        姜立上完厕所,去洗手,他费力地弯下腰,仔细地,反复地清洗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背都是灰黑灰黑的,没有一点生气,蔓延着大片大片因长时间吊水打针的淤痕。

        姜兴看见了,又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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