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羊穗草（四）
这回程一路，自然是没有出发时那种焦躁不安的感觉了，我听了那位公子的话，挑选了一件天青色的衣服，说起来只有怀里的这个小家伙不太违和，都说鲜衣怒马少年郎，这小狐狸便是英姿下的一丝柔情了。
我本长得就消瘦一些，里面的道袍放着小狐狸，胸口自然就露出一大块，再加上快马加鞭，疾风吹散我几缕碎发，而这个新外衣又很适合我，衣摆随风摇曳，碎发也吹到后面，一路疾驰而过，歇息时便一手轻抚小狐狸，一手拿着那本心法，这回程还算逍遥一些。
日夜兼程少有歇息赶到了迎曦。
心情放松了很多，街上人潮拥挤，我一手护着小狐狸一手抱着被泥土包裹的羊穗草，艰难的穿过人群。
心里有事与无事，表现出来的精气神完全是不一样的，小敏中毒之时我有些寝食难安，也没有仔细看周围的好风光，如今良药近在咫尺，才发现这城里是如此繁华，可能是我在院里呆久了吧，看到如此多的人，这么足的烟火气，嘴角不由得笑了出来。
赶到医馆外面，依稀听到门外有哭泣悲鸣之音，顿时心头猛地一颤，但又很快的冷静下来。
“薛大哥，小敏，我回来了！”
郭涣青从一侧的病房里直接冲了出来。
“师弟，可有寻到羊穗草？！”
“就在这里，你去叫大夫，就说我带着羊穗草回来了，我去看看小敏的状况”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太想照顾他的情绪，因为此刻我更想了解小敏的精神状态。
我推门而入，小敏脸色煞白的躺在床上，肢体甚为麻木，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挤出微笑的样子，这病毒应该是损伤全身的肌肉组织，想要恢复好得多困难，而且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不免有些心慌。
“小敏，先不要动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跟我们说，我也一样，但是再稍微等一下吧，解药就在我手里，再坚持坚持，你是最优秀的，肯定能挺住”
我轻抚着她的额头，我怀里的小狐狸也探出头想要学我伸手摸摸小敏。
“少爷，你这一路还收养了只狐狸？”
“对，它受伤了，我不忍心见它死去，便给它包扎伤口，然后就带回来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这羊穗草是它给我找到的，要是没这小狐狸，我这个点估计还急头白脸的找着呢！”
“真可爱，嘿，小东西，让我闻一下你身上臭不臭”
“别闹了，我交代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啊，老爷委我与重任，三少爷还赐我一把绝世好剑，以后别再质疑我的业务能力了”，他说笑着在身后掏出几把精致的刀刃，看见它，就想回到祝嘉心身边一样
“好，我的错，以后百分百相信你，给我吧”
我接过这把手术刀，仔细的端详着，虽然做工很难比得上现代，但也足够了，主要是也不敢奢求太多。
“薛大哥，帮我准备一些东西，其一是几盆清水，越多越好，其二是几条绝对干净的布巾，其三是一盆旺火，点这些，快快去准备吧，在需要别的再通知你”
“是，少爷”
虽然是下意识用命令的语气，但绝非是主与臣那种，只是习惯性的
“大夫，你可知麻沸散？”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道，这本是东汉末年名医华佗之处方，倘若真有此物可以免去很多麻烦，但没有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此物乃我祖上绝传，外人绝不可知晓的事，你是怎么”
“实不相瞒，我对医术了解颇多，还望先生能赐我一副，我绝不外泄配方，只为救师姐性命，按您说的，取出毒瘤，刀刃我已经差人备好了”
“真不敢相信，你如此年轻，怎会对我祖上医术知之甚多？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籍籍无名，先生肯定未曾听闻，但家师姓华，是一位赤足医师，近年来游历中原各地，救死扶伤，在下有幸习得一二”
实在对不住，华神医，借您名号一用，实在迫不得已，我绝不会干败坏您名声的事。
主要是想看看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转生没有，如果有人知道华佗之名，那必是转生之人。
“华姓医师也未曾听闻啊？”
“家师为人低调，救死扶伤不留姓名，您未听闻也不算稀奇的，当下我师姐性命危在旦夕，事不宜迟，先生可否给我指点一下治疗的对策什么的”
他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挣扎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也罢，请公子移步”
“先生先请”
我二人移步至他看诊的房间。
“这位姑娘真是命大，说实话，我学医从医加起来近四十载，羊穗草这三个字，这一辈子提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能见到，如今见到实物，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多亏先生指点，才能这么顺利找到，晚辈在此谢过先生！”
“公子莫要谦虚了，咱们说回治疗之事，首先熬制草药，加入药引，也就是这羊穗草，这个我已经交给医馆的人去处理了，大概要一个多时辰，方可奏效，其次，要取出毒瘤，这毒瘤位于脚踝之上三指，随时间日渐增大，一摸便可知道，但需要注意的是，动刀之时切要注意，不可伤及毒瘤本身，取出之后，立刻喝下熬制好的药，期间且要褪去全身衣物，因为此药尚烈，毒素一部分被这药物吞噬，一部分被排出体外，这个过程大概也要半个时辰左右，你可知晓我所说的”
“明白，先生”
“你还这么年轻，今后潜心修医定是前途无量，兴许能成为比你师傅还要厉害的济世名医”
“不敢当先生，我师傅那种程度，一般人求极一生都无法达到其半数，先这样吧先生，我这去准备准备了，既然治疗过程需要病人褪去衣物，我还是先去沟通一下吧”
“公子请便”
这怎么沟通啊，小敏师姐根本说不了话，可病情又容不得耽搁，上天作证，我绝非龌龊之人，若我有一丝邪念，请赐天雷诛杀我性命。
我走出门因此事惆怅之时，郭涣青脸色阴沉的走了过来。
“喂，小子，你能保证一辈子对她好吗？”
“啊？对谁啊？”
“我都听到了，需褪去全身衣物，男女之间本授受不亲，你既然都看了，岂不对她负责？”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大丈夫立于世，最重要的就是为人的责任，你如此轻视，可还是男人？”
“首先！我保证我不会看，我会让馆内女子为她褪去衣物，动刀之前给她盖上一层薄布，事后掀起便可，有人照料，那人虽是我，但我也不会看的，除非情急之时我会替她排除危机的可能，事情就是这样，你看我像那种龌龊之人吗？你把医者看成什么人？”
“你又不是医师，甚至连乡下郎中都算不上”
“好好好，我不是，刀在这，给你，你来”
我伸出那把手术刀将刀把朝着他，审视着他的双眼，他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才敢与我对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接受我的撒手不管，只是静静的，有些无奈的看着我和我手里的刀子。
“好了，我深知你对小敏的仰慕之情，但我身为她的师弟，朋友，肯定是希望她平安渡过难关的，不然我也不会亲自奔袭千里寻药，难道我就为了贪图小敏美色才做的这些？且身为医者，自当以患者生命和意愿为先，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你能明白我说的吗？郭师兄”
我抱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角有些红润，一时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言尽于此，当下既然寻到解药，小敏的性命便是今日里为之追寻的目标。
“对不起啊小深师弟，我刚刚说错话了，我一直对你有偏见，实在对不起”，我刚走出去没几步，他噗通就跪在了地上，说了一些语重心长的话，他苦笑着看着我，眼里尽是委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也曾有深爱之人，我明白你的心情，男儿膝下有黄金，师兄快快请起”
我缓缓举起手中刀刃，望向天空，它没有再发抖，这是我生前职业生涯里最为之恐惧的事情，我总怕因此事断送的未来前程，也罢，如今也不用在担心旁人察觉出我的手臂了。
这几间病房均是朝阳的，此刻已经是午后申时了，她躺在上面，微微侧着头看向进门的位置，倘若是我的话，也会是如此吧，看看生命的尽头都有谁来了。
“小敏，很快就好了，不过稍微会有人帮你褪去外衣，切莫害怕，我要取出你伤口里的毒瘤，还要用药给你彻底排毒，我不会偷看，还请师姐宽心”
“少爷，备齐了，都在门外候着，随时听候调遣”，他在门外未曾进来，隔着门用洪亮的嗓门说道。
“薛大哥辛苦了，先帮我照顾一下小狐狸，正好可以休息一下，你别欺负它，它腿上的伤没好呢，别粗心大意了”
馆内女子替小敏褪去衣物，盖上一层薄布，于床位之侧放置一火盆，方便给刀具消毒。
我静静的等待着，药一旦制成，便是我动刀之时，同时我也在做着思想准备，这将是我第一次正式进行外科手术，身边没有助理，护士，也没有老师在外面看我，这将是我一个人战斗，不仅是战胜自己，更是从死神手里抢小敏。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右手撑着下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的腿部。
没有医疗器械，那就只能通过自己了，我作出祈月之势，运至全身气息，通于双眼。
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伤口附近，脑海里直接映出小腿内部是结构和毒瘤所在，经脉，血管，骨头全都格外清晰，一挪开，便没用了。
我越发敬畏这一神力，发自内心。
“公子，药已备好”，一位女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
成败皆在此一举。
用粗麻布围住我的口鼻和头发，清水洗手，擦干，持刀，消毒。
“就你自己吗？也好，过程中切勿说话，听我吩咐即可，我没有叫你的时候背朝着我，吩咐到的时候便速速听我指挥，明白？”
“嗯”
“喂麻沸散”
烧制刀具的时候，依稀听到外面的闲碎之语：年纪不大，架子不小，我看是想趁机占那姑娘便宜，人家姑娘都病入膏肓了，真不是人。
“薛大哥，守在门外，不许说话，如果有人犯戒，直接杀了”，我低沉着声音说道，目光自始至终盯着刀刃。
“那这几个呢？”
“下不为例”
我凝聚起全身的月之气息，汇于双手与双眼，如此这般的感官系统，进程很是顺利，但也费神，火盆在这盛夏之际，很是违和，但一上手，便停不下来了，只能进行到底，汗珠浸透了头巾和口罩。
“替我解开上衣，微微露出肩膀和胸膛即可，你可闭着眼”，我严肃的说道。
这我们毒瘤极其顽固，根部像是吸盘一样牢牢吸附在血管和骨头上，整个毒瘤已经去除百分之九十了，剩下的便是牢牢扎根在根部的残留，我有些慌神，一时之间经不知该如何如何。
“麻沸散药效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
此刀极为锋利，我可以试着把毒瘤刮出来，可是药效过后便是生不如死的疼痛感。
我本有些犹豫，但此毒瘤生长极为迅速，犹豫之际便像春发的麦芽一般，这是通月之术映在我脑海里的画面，比起显微镜要更为真实。
“备些止痛的药，按照骨折的量即可，药效比较柔和的可直接替换成烈性的，现在就去”
最后毒瘤全都被清除干净，我已经能想象到她醒来后歇斯底里的画面了，但我没有办法。
包扎好刀口就静待着药效过去了。
摘去粗麻布丢在一旁，整个脑袋全都是湿的，麻布一拧全是汗水，撤除好一切相关物件，我坐在椅子上，还是左右拖着下巴，背对着她，回忆着整个手术的过程，回忆着有什么遗漏。
看着她的手指好像是有些动静了，我走到门口说道：“薛大哥，师兄，一会小敏可能会有嘶吼，那是因为麻沸散药效过了，我已经尽量为她调配止疼的了，还望两位控制好馆内的局面，切勿让旁人靠近”
“醒了吗小敏？”，我用黑布蒙着眼走到她身边。
“嗯小腿有点疼”，她轻轻的张着嘴，因为渗入的血液和血管的毒素还未排除，全身的肌肉组织又多受损失，声音很微弱，但也足够听清，此时药效并未全退，那种疼痛感只是较为轻微，之后的十几二十分钟，药效将全部褪去。
“没事，稍微忍一下就过去了，这馆内好多人，稍后会越来越痛的，你能忍住吗？”
她点了点头。
我起身拿起身后的两碗羊穗草药和止痛药，颤颤巍巍的走到她跟前。
“两碗都喝了，再挺半个时辰，一切就都结束了，不出几日就可以生龙活虎的了”
“嗯，谢谢小深师弟”，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使我有些心慌，有种手都被导师发现的感觉。
“嗯？师姐有何疑问吗？”
“没有，你是蒙着眼进行的吗？还是看着我”
“手术时自然是没有蒙眼，也就刚蒙上”
“还是让你看见了”
“我！没！有！此事稍后再说，先把药喝了，不然一会疼起来，这里可没人能救你”
随之就长达半个时辰的痛苦的呻吟声，我这时便理解了为何要褪去全身衣物，毒素粘着在皮肤上若不及时擦除，会永远附着在上面，那毒素呈绿色从毛孔流出，我在她身下撑起一个镂空的木头支架，只有极少的皮肤触碰到支架，那毒素随汗水流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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