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07
林琰说，他生来就是不会死的。
伤口可以自愈，但愈合速度不稳定，时快时慢。
尤其是特别严重的伤，有时愈合时间要费好几个月。
我曾问林琰以前的事，但他似乎不喜欢，总是闭口不谈。
于是我选择放弃，不再刨根问底。
他特殊的身体机制目前只有我和李哥知道，其他朋友一概不知，但我们还是将他加入组织的事告诉了部分关系好的。
此后又是三年，也许是自那晚我跟林琰说没有不要他，于是这三年期间他便更加黏我。
像熊孩子受了家长庇护，便越发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平常有空带他出去走，想去商场给他买件新衣服。他便会伸手揪着我的衣袖跟在身后，拽得紧紧的，死都不撒手。
走在路上偶有旁人来问路，他便会盯着对方，目光明显带着说不清的敌意，好像怕我会被人拐走似的。
我每每教育他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时，他低头装作乖乖认错，但每次听完都会略带不满地嘀咕：“就是不喜欢看到你跟别人讲话。”
我平常跟耗子他们打招呼，他也是如此，只是眼中明显的敌意敛去不少，就是那表情似乎不大高兴。
他也非常偏心，每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
耗子曾向我告状，说这混小子先前放学在街边买了盒绿豆糕。他撞见了想上去蹭一块，结果这小子跟见鬼一样掉头就跑，护着绿豆糕死都不给。
“你猜他怎么说”耗子控诉，“这小子跟我说是给你的，不能给别人。”
“一块都不行，还说什么下次一定!”
“真是!白对他那么好!”
我听后禁不住笑了。
“嗐，林琰真是个好孩子，我没白养。”
耗子：“……”
耗子表示不能跟我愉快地做朋友了。
但好在也是经过耗子提点，我才迟钝地发觉林琰有时太依赖我了。
兄弟朋友偶尔见林琰喜欢跟在我后面黏我，也会开玩笑说：“这小子是要跟你一辈子啊。”
然而长时间如此，并且越发过火，那就不太对了。
耗子曾悄悄问我：“你说林琰这小子是不是太喜欢你了”
我当时没在意，随口问：“有吗？”
“可能是我对他太好了吧，小孩嘛，谁对他好，他也肯定就对谁好。”
“那也没有这么个好法啊。”耗子皱眉，“我们也都是看着他长大，不说常来看他，但每次有空过来都会给他带礼物。”
“你看这小王八蛋上回见了我就跑，绿豆糕都不肯给我一块。”耗子撇嘴，模样带着点委屈。
仿佛失宠了。
我听后忍不住笑了。
耗子开过玩笑正色道：“说真的，这小子不对劲。”
“你还记得上回老周喝醉酒，发酒疯说什么要给你介绍对象的事不”
“当时那小子脸一下就黑了。脸色臭得好像谁欠他钱，好几年不还一样。”
“他当时还阴森森开口对老周说‘关你什么事’，那场面……感觉他下一秒要跳起来打人。”
“咱都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都吓了一跳，老周吓得酒都醒了。”
“要不是你当时拦着他，让他道歉，我感觉他真的会做些什么不好收拾的事。”耗子说。
这事我有印象，那天晚上几条单身狗凑在一起吃烧烤。
林琰想跟我一块儿，我便带着他来了。
那天大家喝酒，也许是酒喝得上头了，一群大老爷们随口瞎聊，不知怎的扯到了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再扯到啥时候可以脱单，最后互相开玩笑说帮忙介绍对象。
本来大家聊得好好的，开开玩笑也就过了，林琰也还很正常，捧着装饮料的小酒杯，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热闹。
直到老周喝多了，酒性上头，随口一说。
混小子便黑了脸，生气了。
那一刻我极度怀疑这货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了酒，不然他突然发什么病
看脸色又看不出什么名堂，事后我教育他不可以这样，林琰却不悦地皱眉，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向老周道了歉。
那天回家路上，他拉着我的衣袖，走在后头轻声问：“你可不可以不跟别人在一起”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估摸是老周随口一句玩笑话让他放心上了，亦或是他也不想我给他找个什么嫂子。
林琰本就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但我也不可能总由着他任性。
于是我开玩笑道：“不跟别人在一起，难道还跟你一辈子”
谁想他听闻思索半晌，倒还真认认真真说：“好。”
“好什么好。”我忍不住想笑，但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耗子的话提醒了我。于是我皱眉思忖，想找林琰谈谈。
高中孩子学业就是忙，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作业。
好容易有空了，吃过晚饭我带他到楼下散步。
夏季的晚风迎面扑来，很舒服，楼下有几位老人坐在竹椅上惬意地聊天，几个孩子蹲在一边观察爬行而过的蚂蚁。
我们绕着不大的旧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终于忍不住，在第三次绕过小区对面的小超市时，林琰说想喝酸奶。
于是我们进去，买了一盒草莓酸奶，两支盐水棒冰，撕了包装袋后，便吃着东西走在回家路上。
我寻思该怎么开这个口。
曾经捡回家的孩子如今身高挺拔，个子超出我半个头，逆着斜阳余晖走在我身后，还是喜欢牵着我的衣角，踩着我的步伐紧紧跟着。
头发依旧长得不晓打理，却用皮筋扎起了过长的发尾。
明明从小就安安静静，非常听话，但随着年龄渐长也会给我闹出点乱子，像个晚发育的小朋友，好像曾经没来得及干得坏事，捣的乱，全都集在以后了。
盐水棒冰小小一支，不大，几毛钱的东西很快就吃完了。
但是等吃完棒冰了，我也没想好措词，不懂如何迂回地开这个口。
索性也不想了，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平铺直叙地认真道：“林琰，人的寿命是很短暂的。”
“我会生病，会死亡，会遇到各种意外与不测。”
“所以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陪着你。”
“而你也终有一天是要长大的。”
林琰停下脚步，垂眸看我。
紧紧拽着的衣角就是不松，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
我看着他，继续道：“就算我单身一辈子照顾你，你也总有一天是要成家立业的。”
“你会遇到个非常爱的，想厮守终生的人。”
“而那个人也会非常爱你，也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所以你也不可能跟我一辈子懂吗？”
我说这些话时，清晰地看见他深沉的眼底翻滚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委屈、悲哀、不悦、恐惧和慌张……
余晖落在他身后，似是替他遮掩他现在无法克制的满身沉淀的年岁。
我一时想起，教过他的每一位老师都曾问过，这孩子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以至于心理上有缺陷……
林琰沉默良久，轻声说：“我知道。”
像是压抑自己内心翻腾的苦涩，他声音很轻，轻得好像不曾开口说话。
他说：“我知道。”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直率、坦诚，是如小孩一般单纯且炙热的告白。
我看着他，十六岁的年纪，眼睛深邃，亮着星光。
像银河倾泻的夜空，熠熠生辉。
“我就是想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啊。”他说，“真的就不可以吗？”
晚霞逐渐落尽最后一点光芒，天暗下，小区里的路灯不知何时亮起。
照着眼前人仿佛镀上一层柔和的绒边，带着他眼底布下的时光都显得缱绻悠长。
那一年我二十七岁。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睁着眼睛看他，他问我，真的不可以吗？
“你总得结婚。”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林琰问。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不结婚就成不了家？”他皱了下眉，不太赞同我这一说法，脸上是明显的不高兴，“我和你住在一起，那不算家吗？”
“算。”
“那为什么一定要结婚？”他问，“又为什么一定要有孩子。”
我：“…”
我一时找不到反驳这些话的言辞，便转身朝前走，林琰跟在身后。
搜肠刮肚一番，奈何我文化水平有限，讲不出什么理，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只好拿隔壁杨阿姨劝她女儿早点结婚的话来糊弄两句。
“养儿防老嘛。”我随口胡诌。
“那诚溪为什么不结婚？”
“因为我现在挺好的。”我说。
“那我现在也挺好的。”林琰说，“我有林诚溪就够了。”
我：“…”
耐心终究是被磨尽了，我蹙眉，最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烦死了臭小子。”我转头瞪他，“不想结婚就不结婚吧。”
“那你就跟我过一辈子，以后要是喜欢上其他人，我第一个冲出来棒打鸳鸯。”
“不会的。”林琰在我身后笑了，笑得很开心。
“林琰会一直一直一直喜欢林诚溪。”
那天的后来林琰不在拽着我的衣服走，而是跟我并肩走着，似乎是心情不错，嘴里隐隐哼着小调。
途径一坐在单元楼下卖西瓜的老大爷，他扇着蒲扇瞧见我们，笑呵呵地冲我们打招呼，瞥见后面林琰笑得高兴，便问了句什么事那么开心。
“考试考得好啦”老头问。
“不是。”林琰回答。
平常见了熟人最多也就点头打个招呼，许是现在心情不错，亦或是脑子抽了，这熊孩子兴高采烈地喊：“我哥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引来路人驻足观望。
我：“…”
卖西瓜的老头上了点年纪，有些耳背，不知听成啥了，依旧笑眯眯地摇着蒲扇说了句：“那挺好啊。”
“是得高兴呀。”
我：“…”
“大爷这瓜咋卖啊？”
我和林琰抱着俩西瓜走在回家路上。
路灯照射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如往后相依的余生。
直到走到灯光边缘，不在被光照射的阴影里，影子一点点渐没，阴影没在影子里，于是便没了声息。
我说：“去天台吃西瓜吗？”
林琰：“去！”
“我喝啤酒，你喝饮料。”
“要冰可乐！”
“酸奶呢？”
“也要！”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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