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残月失了光泽，被抛在天边，随着天青色蔓延渐渐隐没。东方的淡红扩大变深，烧起一片火海，映衬之下的云霞金光绚烂，最后融入一片碧蓝。远山巨兽蛰伏般的轮廓渐渐清晰柔和，晨雾朦胧的山林散去烟霭，扶疏间投下暖色的光片。
人族所在的神州沃土、苍莽大地，被涂抹上鲜活的颜色。
己浣用完早饭，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刚打开房门，一缕发着红光的小影子扭着姿势直直朝她脸上扑过来。
来势汹汹，恨不得要跟她同归于尽一般。
封溪神色一冷，瞬间闪到己浣身边把她护住，同时动作迅疾抓向那片红光。
他下了狠手，红光“吱”的惨叫一声，躲闪不及被他捏在手里，然后疯狂扭动，企图挣脱他的桎梏。
“等等！”己浣忽然觉得这个红光有些眼熟，连忙止住准备将它直接捏碎的封溪，“这个似乎是……乐商的法术？”
封溪松开手，红光逃也似的直奔己浣，感觉像是被欺负的小家伙在哭唧唧。
己浣忍俊不禁，剜他一眼，笑着说道：“你也太暴力，吓着人家了。”
封溪无奈地扯开笑容：“乐商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我看看。”己浣托住红光。
红光小影子在她手上扭了扭，慢慢变成巫之堂咒纹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两行悬空的字上。
己浣和封溪看着那两行字，缓缓睁大眼睛。
最后己浣长长倒吸一口气，发出绵长的呼声，“我的乐商大人，干得漂亮！”
……
首山，百神祭所。
山体内部的巨大机关历时多年，终于快要竣工。百神祭所有大量的昆仑玉做基，通灵养魂，汇聚天地灵气，山中草木远比外面茂盛灵动得多，山精灵怪也多有灵智。
山道两侧布置了强良石像，用以守护百神祭所。
乐商独自站在百神祭所天台之上，发丝迎风飘荡。远山浸没于云海之中，山峦交叠，一直伸到天边。除去眼底可以看见的在百神祭所活动的人，出了这里，在外面走上十天都可能见不着其他人。
何必上问天穹下潜海底，不过是脚下这片土地，人族能触及的地方尚且局限。
巫之血的力量源自星辰，于是巫臷民便极尽想要寻索星辰。九天之际，日月之属，列星之陈，无不是人族之所向往。
越是看天地浩大，越是感觉人族渺小，浩瀚苍莽本身就会让人产生畏惧之感。
所以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坦然孤身涉足未至。
千年以来所有希望变好的族所追寻的，莫不是一个强字。
她背后镇于先天八卦方位上的石柱是百神祭所最早完工的一批机关——姬轩辕的山河筹。
玄黄作卦，河山为爻。以山河为筹，与天地做谶，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
于是无法亲身涉足，无法亲眼所见，就只能算。
依照乐商存有的线索，她自然也能算出巫之国的方位。
但她迟迟没有动手去算。
已经存有的记忆告诉她，去到巫之国，她可能会知道一些她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
乐商抬手看着掌心的纹路，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光亮，神色晦暗不明。
“乐商大人。”背后有人叫她。
乐商倏然握住手，回身看过去。
祭司越辛和朝离向她行礼。
朝离比司危大个几岁，一直跟在她身边，这两年个子噌噌噌往上长，如今已经比她肩膀还高，俨然有了少年气息。
“有事吗？”乐商问。
越辛道：“祭所山道石像已经全部完工，正打算送一批匠人返回有熊，蒙琚说希望能得到我们的护送。”
乐商有些疑惑：“护送匠人有姬轩辕专门安排的战士，为什么要巫之堂的人？”
“回禀大人，是因为回有熊原先的路在前几天被大雨冲毁，还没修好，需要往北绕道。但那一带似乎一直有妖兽出没，所以才……”
“我明白了。”乐商点头，“既如此，劳烦你和沐梓、陵玟，你们三个送一下他们吧。”
“是，大人。”
越辛领命正要走，乐商叫住他：“慢着。你们三个到有熊后就直接回西陵吧，百神祭所这边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跑一趟。到了记着给我传信。”
越辛笑答：“是，大人！”ヽ(゜▽゜)－c<
看着越辛脚步都变得轻快的背影，乐商露出一个“慈祥”的笑。
这就是出门办事完后要回家的快乐吗？
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目光放到天边。
emmm……说起来，鸤鸠怎么还没来？━┳━━┳━
朝离走上前来和她并肩而立，望着首山郁郁葱葱，他很是有感慨：“这样浩大的工程如果真是用来祭拜天神，也太浪费了。”
“乐商，巫炤大人是不是打算选司危为弟子？”朝离忽然问。
“怎么忽然问这个？还有这你该去问鬼师。”
问你和问他有什么区别？朝离心想。
不过他还是很乖巧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而且巫炤大人的想法，我怎么好问？”
关于收徒，巫炤的确给乐商说过自己的想法，也确实很倾向于年纪最小同时天赋很高的司危。只不过司危在巫之堂一直备受宠爱，性子有些莽撞，需得好好培养，所以巫炤目前打算只把她带在身边多提点，暂且不落实到师徒之名上。
“而且。”朝离忽然说，“……巫炤大人似乎一直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说？”乐商有些惊诧看向他。
朝离垂首摇头：“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不会的。”乐商摸摸他的肩膀，“巫之堂的每个人都是鬼师的责任，他不会偏恶谁。”
朝离差一点就杠出来“但他会偏爱谁”，随后一想在乐商面前说这个极其不合适，只好把这句话咽下去。
巫炤的确不会特别厌恶哪个祭司，除非那人干了什么触他底线的事。但他有私心，很强很强的偏私——他会对看入眼的人格外之好，而对其他人漠不关心。
其实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朝离想了想，如是觉得。
然后他忽然听见乐商说：“不过，我倒是有打算收你为弟子。”
朝离惊讶地抬起脸，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不可置信。
“怎么这副表情？”乐商眯起眼笑看着他，“莫非……你不愿意？”
最后声音蜿蜒着上挑，莫名染了股阴森的意味。
朝离忽然脊背一冷，要是自己真的不想，对方可能准备把他揍一顿。
“不是！只是……你为什么忽然想起要收徒，还选择我？”
为什么要收徒？
当然是因为以后要和巫炤一起离开西陵去周游世界啦！
至于为什么看中朝离，她当然不是一时兴起。
朝离七八岁左右来到巫之堂，之后多数时间跟在她身边，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他的为人自己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等他长大，可堪托付。
另一方面，“因为你沉稳成熟。”乐商说。
虽然有的时候爱感慨天地人生，甚至偶尔言语偏激了一点，但在巫之堂同年龄段里，他与司危几乎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若有朝一日司危真的接过鬼师之位，需要一位更沉稳的人来辅佐她，朝离最合适。
朝离愣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开心。随后他低下头，恭恭敬敬向乐商行礼：“乐商大人，承蒙您的厚爱，但我恐怕……承担不起您的信任。”
“……为何？”
朝离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远处忽然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一个黑影越过重山，迎着风直直朝天台飞来。
乐商和他同时看过去。
果然。
是鸤鸠！
朝离清晰看见乐商眼里一亮。
朝离：……牙酸。
他正准备借此机会告退，让乐商提出收他为弟子的事不了了之，却不想对方忽然转头对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不强求你。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或者给我一个解释。”
朝离：……
朝离：“是，属下告退。”
鸤鸠加速高呼：“等会儿！朝离等会儿！”
乐商抬起胳膊让它稳稳落下。
鸤鸠对朝离说：“朝离，这有小司危给你写的信。”
朝离：“给……我的信？她怎么忽然给我写信？”
鸤鸠拍拍翅膀的灰尘，说：“她说是你之前问她的什么事，她给你写里边儿了，还不准我们看。你赶紧拿走，沉死了。”
朝离：？？？
朝离一脸懵逼地拿着司危小姑娘写给他的信走了。
朝离一走，鸤鸠就看见乐商展开信件，随后抿唇，脸上娇羞的笑意越来越深，最后轻咬下唇，轻轻的合上信笺。
鸤鸠觉得它真是受够了这两个人。
明明可以用法术直接传信，方便又快捷，非得找个骨头片子然后整支毛笔蘸着染料在那写信，还叫它跑那么远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比谁的字写得好看。
鸤鸠偷偷看过巫炤到底给她写了什么，一看不得了，全是能让它浑身起疙瘩的那种话。
噫噫噫~~
恋爱让人变得愚蠢，巫炤这家伙也不例外。真的是，啧啧啧。
“对了，巫炤还让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大概再过半个月吧。”乐商将信件安安稳稳贴身收好，招呼鸤鸠跟她来，“我有个东西请你带回去给巫炤。”
“哈，没有问题！你可得早点回来，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巫炤有多吓人……”
另一边，朝离打开司危给他的信。
“你问我的事我帮你问嫘祖啦，你放心，我没告诉她你是谁。嫘祖说巫炤不喜欢你，肯定是因为你老是缠着乐商，他才不高兴的。最后，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司危。”
朝离：……
朝离：哦，原来这样吗……阿巴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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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天后，百神祭所周围已经按照预先计划的布置好了半魂莲。乐商和蒙琚告别后准备带人返回西陵，临别时，她问蒙琚：“你有收到回去匠人传来的信吗？”
是她最不想得到的回答，蒙琚摇头说：“不曾。”
乐商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看到她蹙起了眉，蒙琚连忙问：“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按照脚程来算，越辛他们最慢也该在四五天前到了有熊，按理早该给她传信来报平安。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
“朝离，西陵那边有消息吗？”
“怀曦说他们没回西陵。”
乐商一颗心沉到谷底。
她面无表情，周身气息冷冽：“出事了。”
问了蒙琚他们预计走的路线，乐商带着人一路搜寻过去，终于在一片大泽的水边树下发现了那数十人。
他们似乎只是睡着了，歪倒或靠着树干、抱着包袱，互相枕靠，然而每一个人都面色枯槁憔悴，没有一个人还有活人的气息。
仿佛他们做了一个梦，然后被梦吞噬了所有精神和力量一般。
乐商静静站在水边，看着包括越辛、沐梓和陵玟在内的所有遇害者，死死握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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