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蚂蚁
这土狗看起来有些呆，唐文远张开手，它还在那里刨，痒痒的。宋智明看着这小东西，又看着唐文远，还别说，真像。
“哥，你要你拿拿吗？”唐文远试探性的问，目光只敢轻轻往宋智明身上扫，小心翼翼的。
“你多大了？”宋智明无奈的笑道。
“十一了。”唐文远低声说。
可能是唐文远的语气太认真，俩人都笑了。宋智明把土狗拿手上，不让它跑，包了起来，任它在手心刨。这样挺幼稚的，他想。
可是，男人至死是少年。
有点玩心，挺正常的。宋智明玩够了，就把小家伙放了。唐文远看着宋智明放松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仔细看，要记心里去。
“哥，睡吧。”唐文远心里又有些庆幸他和宋智明都是男的，所以才可以保持这么近的距离。同床共枕，想想都觉得脸红。
“我刚要睡着，你把我叫起来看土狗，现在看完又叫我睡觉。”宋智明真不知道唐文远这脑子在想啥。
“那我陪你聊聊。”唐文远觉得今天晚上是个不错的机会，明天宋智明就要住回这，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聊聊？那我问你，为什么没去上大学？”唐文远要聊天，宋智明也想知道唐文远之前是怎么想的。
男人问到这事，唐文远目光一下暗了，踌躇着说：“那个时候，我爸去山上干活，摔了一跤，摔的挺严重的。他觉得自己没事，养养就好了，没去医院看。我去市里打工，他们没跟我说这个事。
后来是那腿实在吓人，我哥才托别人告诉我的。我赶回家，发现我爸的腿已经肿的不行了，就硬带着他去了医院。他们刚开始说还好，可是疗着疗着，又不好了。
说我爸的腿是坏了，要截肢，不然保不住人。这要花的钱不少，还要住院，我就把那笔钱拿来救急。等把手术做完，学校已经开学了，我要照顾我爸，离不开身。”
读书对于一个出身农村，家境贫苦的人来说，是最好的出路。唐文远一直都知道这点，所以他小时候，读书都很努力。
要想走出村子，要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得肚子里有货，他得有眼见。书本上的东西虽然是死的，可是会用就不是死的了。知识就是把他这只又土又穷的小□□，捧到井口，让他看见外面广阔的世界。
虽然没有直接把他捧出去，但是给了他希望与向往，让他的目光不拘于一井之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你可以来找我。”宋智明看着唐文远落寞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能在学堂好好的读书，是一件幸福的事。
唐文远看着宋智明，笑了笑，这个笑容有些苦涩。“你那个时候，镇上的厂子已经倒了，还听说亏了不少钱。你已经给了我一大笔钱，我怎么还好意思再去找你要。”
“你以前是个薄脸皮。”宋智明看着唐文远这样，有些心疼。这事发生的太凑巧了，他那个时候，忙完镇上的事，就匆匆去了江州。
走前就托唐玉兰把大学的学费给了宋唐文远，他当时想着，给的挺多的，应该没问题。
去了那边以后，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跟这边的联系又不多，根本不知道这事。等想起来问唐文远的情况，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
是宋大强写信给他说的，没说明白，宋智明就以为唐文远是像村里其他人一样，没读书了。就觉得这唐文远小孩不行，拿了自己钱，书又不去读。
印象不好，后来他回来，和唐庆国闲聊中，晓得了这些往事。对唐文远的看法该观了，多了些对小辈的怜惜。
“那你呢？”唐文远不想再聊这件事了。
“我？穷呗。”宋智明爸妈没了以后，就跟着叔叔过日子。可是叔叔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再加上他和他妹，根本养不过来。
学费又贵，宋智明只好自己出去打工，挣点钱，供着家里的开支，让妹妹顺利的把书读完。
“我小时候，有人说，你看宋明家老大，他也没读什么书，不是照样混的很好。”唐文远觉得他们这话说放屁。
村里那么多没读书出去的人，也只出了一个宋智明。
宋智明最听不得别人拿这话说他了，“放屁。”
他那些年吃了不少没文化的亏，要做生意，又不只是有头脑就行。要和那些文化人打交道，没点墨水，人家都瞧不起你。
各各方面，要学，要吃的苦头，不知道有多少。宋智明赚了钱以后，是硬逼着宋陌读到大学的。出国也是他安排的，在宋陌眼里，他多少有点封建家长的影子。
听宋智明这么说，唐文远噗嗤笑了出了。他忍不住往宋智明那边靠了靠，认真的说：“我也觉得，你一定吃了不少苦，才混成那样的。哥，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我想听。”
男人其实大多都对这种恭维挺喜欢的，宋智明以前听的了不少，不过没几个有唐文远这么认真的。大多都是生意场上，奉承几句罢了。现在唐文远带着崇敬好奇的语气问，还真让宋智明有些吐苦水的冲动。
说说也罢，憋在心里，难受的是自己。
唐文远听着宋智明说起了往事，是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发生的。宋智明不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料子，很多事都是一笔带过的，只容唐文远自行想象那个带着一股匪气的少年。
听宋智明的故事，唐文远发现，少年的宋智明，和现在完全像是两个人。少年的宋智明缺钱的很，那个时候遇上一个老板，对他不错，宋智明就跟着他干。宋智明开始干的，是一些杂货，有时候还看看场子，当个打手。
跟那些人混熟了，他就偷学了不少东西。渐渐在老板那里混了红人，能一起去跑生意。
那个老板干的是危险买卖，宋智明没明说。身边要个会拳脚，脑子灵光的人，这个时候宋智明毛遂自荐，跟着老板跑了一趟西藏。高原反应都是小事，难熬的要命的事多了去了。
宋智明说自己到了那，就跟去了外国似的，屁话都听不懂。当然，老板也不会带个听得懂的过去。
一不小心，起了冲突，那群人手上还有枪，老不要命了。宋智明说到这，半开玩笑的说，钱在老板身上，要是老板死了，那他不是白跑了，还回不去。所以就死命的护着老板，差点吃枪子。
好歹最后是回来了，老板的生意也谈成了。那一次宋智明拿了不少钱，寄了大半给家里。剩下的他自己拿着，干起了自己的买卖。老板想提拔他，他找理由推脱了。
唐文远听到这，只觉得心惊胆战的很。这所谓的生意和老板，他都不敢细琢磨。宋智明以前在老板手下干，哪里会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说推脱就推脱。
“那你是怎么不干了的。”唐文远紧张的问。
见唐文远听故事听的这么真情实感的，宋智明故作高深的说：“你猜呢？”
“老板觉得你知道了他事，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他开始用很多东西诱惑你，让你跟着他。知道你不想干了以后，就威逼利诱。”唐文远想象力颇为丰富，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他了。
“唐文远，我觉得你可以去写电影剧本了，保证大火，我能给你包场。”宋智明说。
“没想过，可以试试。”唐文远看着男人轻松的样子，心稍稍放松了些。宋智明能这么坦然的把这件事说出来，就应该没有多大的事。
“他没你想的这么糟，我又帮了他一次，他欠我一个人情。我再说要走，他没道理拦我。”
说了这么多往事，宋智明忍不住又想抽烟。可瞥见打火机被唐文远拿床里边，他要拿，得跨过唐文远，又觉得不想抽了。
“那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唐文远做惯了安分守己的好人，打心底认为那个老板不是什么合法分子。宋智明和这样的人接触，他真的是忧心忡忡的。
要是哪天，那个老板出事了，警察一路查到宋智明，怎么办？
“有啊。”宋智明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可在唐文远这，却是在本就不平静的水面上，又砸进了一块大石头。
宋智明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瞧唐文远都怔愣了，他的心情不由得好了些。
“为什么”唐文远话还没说完，宋智明就打断了。“都是老相识了，去号子看看他，不过分。”
“啊？”
唐文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宋智明已经躺下了，闭着双眼，似乎很累了。唐文远也躺下，侧目看着宋智明。
“他被判了多久？”唐文远小声的问。
“明年大概就出来了。”宋智明今年年初的时候去过一趟，老板消瘦了许多，不过很兴奋的跟他说，明后年就可以出去了。
老板姓萧，是宋智明这辈子的贵人。萧老板是一个年近四十，却还是风流倜傥的男人。没老婆，也是个同性恋。
宋智明在喜欢男人这件事上，没什么大的坎坷，多数因为有萧老板的“言传身教”。
萧老板是个风流的人，从来不避讳自己喜欢男人这事，他身边也从不缺情人。萧老板曾打趣的跟他说过，我们是一类人。他第一个相好的，就是萧老板介绍的。
不过萧老板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情人的手上。宋智明想着，如果没有那个人出现，萧老板可能真会如他自己所说，风花雪月的过一辈子。
可是就偏偏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让萧老板栽了个大跟头。具体的事，宋智明不大清楚。只知道，萧老板那个小情人，是个公子哥，家中挺正派的。
唐文远没话了，他感觉宋智明快睡着了。盯了盯，唐文远还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本来聊天，他是想借机知道一些关于厂子的事的。结果宋智明说了这些。
听着宋智明的往事，唐文远越发觉得心疼这个人。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还在拿着宋智明的钱，读着高中。虽然说不上过得有多好，但是比宋智明这样赚着卖命钱好的多。
那个老板都蹲大牢了，宋智明之前干的事，肯定也是灰色地带里的事。放以前，小时候的唐文远肯定对这种为了钱，干灰色地带的人，嗤之以鼻。可是这么些年过来，他是吃遍了清贫的苦。
那年大旱，穷得都吃不上饭的时候。他爸摔断了腿，他不得不把上大学的钱拿出来的时候。人穷到一定地步，连活都难，道德在这个时候，是最没用的。
唐文远侧过身，看着宋智明。要是没这个人，自己当初不知道会为了挣他爸的救命钱，干什么傻事。
从根本来说下，他和宋智明是一样的人。只是他们这些人，就像地上蚂蚁，多到数不胜数。
他妄想以后，能跟宋智明是一窝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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