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帖子
裴嘉康回老家跟父亲对峙的时候，柳飘飘这边出事了。
齐因的事情了了，事业上了新台阶。按说柳飘飘应该会睡得好一些，然而并没有。她还是很难入睡，夜里也总被噩梦惊醒。梦见那个女人拿衣裳架追着她打的次数，反而变多了。睡不着和梦醒的时候，总觉得不踏实，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因为总是睡不好，头就总昏昏沉沉的，人就格外依赖床。即使醒着，也不愿意起床，只觉浑身惫懒，只想躺着。
不知道躺了多久，电话响了。依然是肖艳玲给她设定的，专属的鬼畜铃声：十万加，十万加，柳飘飘今天十万加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十万加，十万加，柳飘飘今天十万加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了吗……
柳飘飘从床上坐起来，接起电话，刚问了句“怎么了”，就听见肖艳玲急促地说：“上微/信，我给你发了一个帖子，快看，看完告诉我要怎么做！”
“什么帖子？”柳飘飘问。
“对我们很不利的帖子。”肖艳玲说，“别说了，你赶紧看吧，看完跟我说想法。”
肖艳玲挂了电话。
看来是很重要的帖子了。
柳依边起床边点开肖艳玲发来的链接。
帖子发在微博上，题目是：《好一出大戏，柳飘飘自导自演，涨粉百万！》
还没看内容，仅是这个标题，就让柳飘飘双颊发热，心跳不止了。那感觉，就像被当面打脸。柳飘飘的第一反应是，齐因跳海事件，真相不会曝光了吧？可那件事情的真相，只有工作室的几个人知道，怎么会曝光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柳飘飘的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不算曝光。写帖子的人没有实质的证据，一切都靠推理。
推理这种东西，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推理能力差的人，各种漏洞，除了说服自己，谁都说服不了。推理高手，有理有据会煽情，不由得人不信。写这篇文章的人，显然是个推理高手。语言简洁俏皮，层层递进，关键时刻点题煽情一点都不少，可以说是很会了。比如说，扒皮柳飘飘的这个帖子。
帖子开篇点题，直说怀疑柳飘飘团队在齐因跳海事件中扮演了不好的角色，甚至怀疑，事件本身就是柳飘飘团队策划。
点题完毕，渲染气氛：事情发生的那天挺冷，上午十点左右，海边的风不算小，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海边的人不会很多。有人跳海，可以理解。有团队拍摄视频，可以理解。刚好出现了那么一个人，目睹了柳飘飘团队拍视频的过程，救人的过程，并用手机拍摄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问题在于，那个人不仅拍下来了，还花心思剪辑了，剪得还挺好，配了字幕，可以说是很专业了。这概率就小了。像我们一般人，看到新奇的事情，拍下来也就算了，回家跟亲友说一说，拿出视频快进着放一放，没几天感觉不新鲜了可能也就删了，不会想到要发网上去。就算想发到网上，一般人也没有专业的剪辑能力，写文案配字幕，更不用说了。这个人一看就是视频剪辑老手，他的微博号上，为什么就只有这一个原创视频呢？为什么原创视频里，只在说柳飘飘好呢？为什么之前的微博，就只是转发一些广告呢？这个人是谁？是营销号，还是某大号的小号？可就值得细细研究一下了。
另外，从角度看，明显是近距离拍摄。有些镜头，都快怼到脸了。若是无意间偷拍，偷拍的人，怎么就敢靠那么近呢！怎么就没被柳飘飘团队赶走呢？除非，他就是团队一员。
第二，视频的快速发酵，显然背后有推手。
一个关注量只有几百人的微博小号，是怎么在几乎同一个时间段，被那么多微博大号注意到并转发的呢？这是个问题。
仔细看这些大号，之前就转过不少“对她说”的东西。这次又转了这个视频，是营销号互相帮衬，还是柳飘飘团队付费了，这就不好说了。
帖子继续推测：跳海事件的当事人齐因后来回应说，她当时跟柳飘飘说了自己是去游泳的，除了柳飘飘之外，边上的几个人明显也听到了。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在视频发酵阶段出来说明情况，只有柳飘飘在后来被齐因回应打脸的时候，放出来了一个聊天记录截图。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他们有没有听到，为什么他们集体失声？是柳飘飘的示意，还是，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团队策划的？
帖子紧接着说了另一件事：不仅是那个视频，楼主甚至怀疑，曾经传播全网的文章《前外企白领跳海自杀：她的心理医生都做了什么？》也是柳飘飘写的。理由是一个作者的写作习惯是固定的。习惯用长句子还是短句子，逻辑，怎么分段，文笔，常用语，甚至发表感叹时的语气，都是有迹可循的。帖子分别贴了柳飘飘和“是娇娇呀”的文章选段，做了调色盘，从分段方式、常用语和文笔方面进行对比，分析出，那篇文章就是柳飘飘写的，那个叫“是娇娇呀”的作者，其实就是柳飘飘。不然为什么，全网搜不到这个作者的其他文章呢？凭空出世，立刻就文笔老到，写出一篇阅读量千万级的文章吗？历史上确实有不少天才作家，出道即巅峰，一鸣惊人。但大部分作者，仅是混一口饭吃，都需要经过千百遍的练习。楼主不信那个叫“是娇娇呀”的作者，会是传说中的天才作家。最奇怪的是，那篇文章之后，“是娇娇呀”立刻又消失了，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会不会是因为，她就是柳飘飘的分身，任务完成了，光荣退场了呢？
揣测完之后，放实锤：帖子里，不仅截了一张柳飘飘工作室某员工朋友圈转发的招聘启事，还截了熟人提供的，跟柳飘飘工作室某员工的聊天记录。
招聘启事截图，当然是打算做纪实号的时候发的那则招聘启事了。那招聘启事，工作室所有人都在朋友圈里连续转发了三四天，柳飘飘还面试了几个人，只是最终没有定下来而已。后来柳飘飘认识了裴嘉康，她心虚，怕调子起得太高，降不下来了，就打算缓一缓纪实号的运营，才停止了招聘转发。前些天事态平息的时候，肖艳玲还问柳飘飘，要不要继续做纪实号呢！柳飘飘的回复是，到时候看吧，稍微空一点了，就把纪实号启动起来。这还没启动呢，截图就来了。事没做成，还落了把柄了。
招聘启事的截图和聊天记录的截图，很巧妙地把“某员工”的姓名和头像都截掉了。聊天记录上，其实也没透露什么特别直白的信息，不过是：
问：这个号是你们公司做的？
答：是啊，怎么了？
问：真牛，这都能行。
答：我们公司有军师呀！军师的话，老板总是格外依从的。
问：军师脑子真好。
答：国外回来的，之前混娱乐圈，脑子能不好么！
截图到此为止。写这个帖子的人，似乎很熟悉柳飘飘工作室的人员架构。直接点名那个“国外回来的，之前混娱乐圈”的所谓“军师”，就是人称shirley姐的肖艳玲。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柳飘飘发了会儿呆。很快收敛了心神，继续往下看。
楼主在帖子里表达了困惑：从《前外企白领跳海自杀：她的心理医生都做了什么？》这篇文章看，柳飘飘工作室对新做起来一个小号，是抱有极大热情，极大信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停止了。不仅小号没有继续更新，就连朋友圈里的招聘启事也都删了。希望了解真相的网友们，在帖子底下留言，为楼主答疑解惑。
说到这里，楼主话锋一转说，虽然这件事到最后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但这并不影响楼主对整件事的判断：跳海事件的视频之所以发酵，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完全是柳飘飘工作室幕后操作。
看完了帖子，柳飘飘又看了底下的留言，被置顶的一条留言是一个网友发的。说在《前外企白领跳海自杀：她的心理医生都做了什么？》爆红之前，他就关注了这个号。之所以关注，是无意间搜到这个公众/号，很喜欢博主的文字风格。这个公众/号，在发那篇文章之前，更像是私人博客，记录的都是生活琐事，看了哪些书，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感悟之类的。不料有一天，博主说了几句话，彻底惹恼了他，他一怒之下取关了。惹恼他的那几句话，网友截图了，内容是作者的吐槽：每一篇文章，不管瞎编了什么故事，都有人相信；不管表达什么观点，都有人迎合，有时候我就在想，相信这个故事的，迎合这个观点的，莫不是傻/逼不成？她们迎合我，是认同我写出来的观点。我迎合她们，是为了赚傻/逼的钱。
如果说，帖子让网友们恍然大悟，惊叹一声，原来柳飘飘是这样的人，我们看错她了。底下的截图则立刻就掀起了网友们的愤怒情绪。特别是曾经满腔热血粉过柳飘飘的那些人们情绪。她们热烈地喜欢一个博主，却被那个博主当成了傻/逼，当成了韭菜，迎合她们，只是为了赚她们的钱。
被伤透心的粉丝，骂得最狠。有人让柳飘飘去死，有人直接在帖子下艾特柳飘飘，让她出来给了个说法，让她说清楚，为什么要做那么卑劣的事情，为什么要说那么卑劣的话，为什么……要那么伤粉丝的心。
看完帖子，及帖子下的每一条留言，柳飘飘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头脑一片空白，心跳很快，全身发软，冷汗直流，头疼眼睛疼，浑身上下很不舒服。
电话再次突兀地响起，依然是肖艳玲。
肖艳玲问：“飘飘，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现在还不知道。”柳飘飘说的是实话。
肖艳玲说：“我倒是想清楚了。”
“怎么说？”柳飘飘问。
“死不承认，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肖艳玲说。
已婚明星出轨，未婚明星恋爱，只要没被拍到正面高清大图或大视频，就算全网闹得沸沸扬扬，本人也坚决不会承认，反而可能还会由工作室出律师函，告对方造谣，损害了自己的名誉权。
热点的保质期非常短，热度很快会过去。网友们的记忆属金鱼，热度过去了，事态可能就平息了。那些拒不承认的出轨明星，该接戏继续接戏，该接综艺继续接综艺。像柳飘飘这种，虽然不混娱乐圈，但总根据娱乐圈热点写鸡汤文的人，这些套路，最了解不过。
柳飘飘跟肖艳玲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是真的不知道。时间太短了，又是对她赤裸裸的指责，她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肖艳玲说“死不承认，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柳飘飘眼前一亮，第一反应是，这还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肖艳玲见柳飘飘那边不出声，以为她还在犹豫，说：“那个帖子上所说的一切，都是推理，并没有实质证据。推理不能作为证据，这个你知道。”
“是。”柳飘飘点头说，“我知道。”
“如果你不承认，或者说，干脆不回应，假装没看见那个帖子，要不了多久，帖子就会沉下去。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快两个星期了，热度已经过了。如果过不去，我们可以用些手段，撤热搜，或者想办法制造新的热点，覆盖这条热搜。”肖艳玲说，“一旦你承认，热度将会被搅起来，吃瓜群众们会再次吃到饱。”
“我没考虑这个。”柳飘飘说，“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
“那你在考虑什么？”肖艳玲问。
第一反应是眼前一亮，肖艳玲一提醒，第二反应浮出水面，是沉重。泰山般沉重。
“我以前，确实浮躁了点。”柳飘飘说。
肖艳玲稍稍想想，就知道柳飘飘说什么了。她说：“你不要在意那个留言。你说读者是傻/逼，只是一句发泄的话。我虽然不会写文章，青春期的时候，也写过好几年日记。很多人说，日记上写的，才是真实的想法，是真实的生活。其实不是的，日志只是那一刻的想法，是那一刻的情绪发泄。有些人的日记，只记伤心的事情，是为了发泄完了，就开心了。有些人的日记，只记快乐的事情，只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光。有些人的日记，会美化。有些人，会丑化。人很复杂的，仅凭日记上的内容就判断一个人，未免太浅薄了些。而那个公众/号，在此之前，就是你的小号，是你写日记的地方，上面写的东西，就是情绪发泄，是做不得数的。”
“这种话说出来，谁信呢？”柳飘飘说，“我是一个靠文字赚钱的人，是一个表达者。一个表达者，最重要的品质之一是慎言，我并没有做到，我应该为我的不谨慎付出代价。”
肖艳玲听出来柳飘飘言语中的疲惫感。这是上午，如果夜里睡好了，这应该是一个人最清醒的时候。可柳飘飘，言语里尽是疲惫。肖艳玲说：“你再想想吧，你是一个理智的人，你还有整个团队等着你发工资，你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柳飘飘没说话，两人都没有挂电话。过了会儿，肖艳玲问：“你看出来那个泄密的员工是谁了吗？”
柳飘飘沉默了下，说：“看出来了。”
一篇文章，可以通过语言风格，常用语判断出是谁写的。一个对话，当然也可以根据常发的表情，常用的标点，语言习惯判断出是谁说的。那个人说话的风格，柳飘飘太熟悉了，比熟悉自己的语言风格还熟悉。
“是谁？”肖艳玲问。
柳飘飘再次沉默了下，说：“我会找她谈，你别管了。”
“她是故意的吗？”肖艳玲问。
——如果说那个聊天，是不小心透露。那后面读者留言里的截图，如果是她截的，她发出去的，那就是有意为之了。
她见不得柳飘飘好，恶毒地想要搞死柳飘飘。
柳飘飘没回答肖艳玲这个问题，而是再次重复：“我会找她谈。”
话已至此，肖艳玲不好再说什么了，挂了电话。
想到柳飘飘的状态，肖艳玲很不放心。电话挂了之后，又给柳飘飘发微/信：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想搞你，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上当了，就遂了那人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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