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物
外界的声音逐渐失真，高温的冲击瞬间击碎了屏障，大量黑粒子攀附到了她的肢体上，带来像是火星迸溅到皮肤上的痛感。
意识逐渐模糊……
身体好像是在黑暗中下坠，轻快得好像痛苦也在渐渐消失。
这种感觉，好熟悉……
就像是……
回到了十一年前。
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被灼烧的痛苦唤醒了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一睁眼便是陌生的街景与自己孱弱的手。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被遗弃在街头的婴儿。
一个将死的生命。
疼痛席卷了她的全身，这种无名且毫无来历的痛苦让她难以忍受。
灰暗的世界，仿佛置身火场的痛感，身着奇异的行人。
她奋力哭号，却只得来那人冷淡的一瞥。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模糊了铅灰色的天空，无数的灰色影子从她身边走过，婴儿的希望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抹去，哭声渐微，被炙烤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算了吧，这样的努力有何意义。
如果死亡是我的命运，那我接受了。
婴儿眼中渐渐失去了光彩，眼皮沉沉地将要落下——
可是，有一双手忽然闯进了她的视野。
头顶上传来急切的声音，“快，拿治疗型药剂过来……”
冰凉的药剂流淌之处疼痛顿消，郁杉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大片的红。
刚刚要离开的蚂巴车被炸得粉碎，凝胶状的虫尸碎块混着红色的血液漂浮在水体中，染得海水都仿佛是鲜红的酒液。
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碎片渐渐向上浮起，黑色的粒子就像是如影随形的恶魔，跟随着水体的运动不断地击打着玻璃回廊。
郁杉呆住了，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现场。
四周高鸣的警笛声将海域照得越加通红，各处都有人尖叫着逃窜，但她却像是暴风海面上的一块浮木，僵硬地任由人群推搡着。
或许她还没醒？
她迟钝地想着。
不然刚才还好好的中控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副灾难现场的模样？
身材高挑医师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确认她已经没事后，她将手里剩下的半管药剂塞进她手中，让她自己喝掉。
也许是看她年纪小，倒还好心多嘱咐了句，
“你先跟着其它人走，回廊出口有军用飞船转移。”
接着便转身挤进人海，去看协助的志愿者费劲捞上来的伤患。
已经呆傻的郁杉慢慢眨了下眼，忽然间便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梦境。
视线无意识地跟随着刚刚的那名医生，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她忽然想起自己背包中的药剂，定了定神，向着刚刚那名医生走过去。
作为一个将要结束校内课程的药剂学院生。
对于这种急救，她或许能帮上些忙？
但就在医生转身拿药的档口，白大褂的一角因为她的动作而轻轻扬起，露出了躺在地上的那人的上身。
他不断地抽搐着，喉咙时不时发出像是破旧的什么东西被风吹动的声音。
血淋淋的被大量的黑粒子攀附着全身，混着乌黑的粒子的血液大片地流淌到了原本干净明亮的合金地面上。
因为痛苦，这名伤员面容扭曲，紧紧咬着牙，两只手无处借力只能徒劳地抓着地板。而他血管中的血液流动仿佛被什么催化了一般，疯狂涌动向着四肢寻找着突破口。
这导致他整张的皮肤都变成了红色，狰狞得吓人。
就在周围人都为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地揪心时，下一刻他的指尖竟然长出了兽类一样尖锐的利爪，仿佛捏泡沫般轻而易举地将爪子插入了地下。
周围人惊慌远离，人群中听到有人惊叫，
“他异化了！怪物！”
仿佛是因为听见了这句话，那个刚刚还重伤的人从黑红的血泊中忽然立起了半身，他眼眶中闪过奇异的金色，慢慢抬头时便露出一双金色竖瞳与一张布满了黑色鳞片的脸。
像是锁定了猎物的野兽，他伸出了利爪，极速向着发声者掠近——
“砰——！”
一声枪响，有人慢慢倒地，血液咕咚着从他心脏处涌出，从郁杉的角度可以看到枪口十分精准地落在了心脏中央。
郁杉咽了咽，悄悄收回了刚刚想要伸出的手。
她想起来医师证的考试内容最后一项是枪械。
因为这种无处不在的会引起变异的辐射，联邦有很多身体污染的病人在病床上突然变异的例子。
最靠近病人的医生往往是第一个受到袭击的对象。
因此联邦的医师可都是文武双修的。
虽然，没有选择攻击最近的医生，而是向着人群中发出声音的人攻击，很明显那个人还留存着一些作为人的意识，但他既然选择攻击，就说明了他的大脑已经被杀戮所控制。
医生的处理方式完全合乎法律。
白大褂的医生收回还冒着烟的□□，白大褂一遮，便没了那把枪的身影，她皱着眉头，语气十分不耐：“鬼喊什么！人惊惧会加速变异不知道？”
人群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枚粒子弹炸在了头顶回廊玻璃上，玻璃发出了咔嚓的轻响。
人群这下仿佛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本意，匆匆离开这里，只是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所有穿着白大褂的人。
那个医生也不在意，右手收了枪，左手摸出了一管药剂就给下一个灌上。
怔怔地握着手中微凉的药剂管，郁杉的视线无意间与那双已经黯淡却死死睁大的金黄竖瞳对上，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仿佛被烫到般惊慌地低下头，强迫自己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药剂管上。
手中的药剂瓶是最常见的通用型药剂瓶，上面的标签已经被她手上的鲜血污染，星星点点的黑色像是煤炭粉末的黑粒子也被沾染到了瓶身上。
但作为药剂学院优秀毕业生，她脑中下意识便分析出了这瓶药剂的资料。
b型治疗药剂，
净化类蓝色二级，
低温保存时间略久，药效流失了一小部分。
如果是对于治疗黑粒子渗入不深的伤员，绰绰有余。
但伤员附带震伤的话，应该要再配一瓶治愈类蓝色四级药剂。
尸体被抬走，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缓缓恢复了对浑身发冷的身体的控制。
她仰头将剩余药剂喝尽，用袖子擦了擦流血的七窍。
身上的黑粒子还没有被刚刚的药剂净化完毕，为了不被碰触到，也为避免被推搡摔倒，郁杉主动站到了一侧的高台上，避让开拥挤慌乱的人群。
抿了抿干涩的唇，完全缓过来的郁杉凝眉看向天空，无数黑粒子炸弹像是雨点般从高层水体发射下来，落到哪里，便会在哪里炸开一朵小小的黑色烟花，使得人群惊叫着逃离那一片地方。
现在的紧急措施是封锁通道，隔绝外界的黑粒子，但是高强度的玻璃已经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坚持不了多久便会碎裂，到那时，在这中央控制塔的所有人就算不会被溺死，也会被这高浓度黑粒子啃食殆尽。
更别提外面还有几百辆蚂巴车，因为黑粒子的啃噬，即使是大脑已经完全退化的蚂巴也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以至于完全失去了理智，就连监察局也很难在中控塔开放的最高权限中有效控制他们移动到水体中的临时避难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蚂巴车车内安全防护设施做得很好，即使现在回廊外的水体流动很乱，但只要将在中央控制塔附近轨道的蚂巴车控制移动到避难所，车内乘客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在回廊外乱成一团的轨道系统中央是一座高塔般的醒目建筑，钢铁铸就，泛着冷白的灰光。
与众不同的是，这座建筑是建在水体中，或者说，整个城市都是在海底。
这里水就是空气，鱼群就是鸟虫。
无数根透明管道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中央塔，又从这塔身上蜂巢般的密集通道离开，连接向星球各处。
平时满载着游客的乳白色的蚂巴会在这里停靠又离开，构成了宇宙联邦最独特的交通网络
显然，此时的流弹正破坏着这里的和平，让它不复往日的繁荣。
她站在高处，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和呼啸着随着水体流动的黑粒子流对视。
虽然也不过才过去十五分钟，但毕竟受袭击范围可是第四星的标志性建筑，中央控制塔，作为唯一一座操控着整个星球的交通的控制塔，这座建筑的面积可是有过去地球的一个国土的面积大小！
这么多黑粒子弹，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运进布兰星的？
策划这场袭击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咦？黑粒子浓度……是不是没有再升高了？
但会带来黑粒子的流弹仍旧没有停息。
是错觉吗？
郁杉有些不敢肯定，虽然她因为多年的药剂反应观察经验而对浓度变化很敏感，但毕竟没有用仪器测量，只凭肉眼观察这么大范围水体，实在很难确定这片区域中煤炭粉尘大小的黑粒子有没有增加。
现在，她右手搭在眼上，踮起脚尖去努力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水体的流动方式有些眼熟。
如果将水体看作是介质，黑粒子看作是反应物，这样的流动规律，似乎和药剂的基化反应有些相似呢……
郁杉心里一动，一个想法冒了上来。
＃
同一时间，一个穿着监察局黑衣制服的青年拿着通讯器匆匆进入了总指挥室。
“文斯坦大人！救援队申请加派人手！”
“不行！”想到上峰让人调走去保护的那位，名为文斯坦的青年沉着脸，否决了这个申请。但考虑到前线确实人手紧张，他沉吟片刻，道：“调配三号仓库的治疗药剂……不，等等！”
他忽然站起身，神情凝重地盯着大屏幕上传来的实时画面，忽然转头问身边的副手，
“控制塔通道里还有多少民众没有撤离？”
“还有两千三百名。”
“够了。”文斯坦道，“让海艇先回来，通知下去，将剩下的民众暂时撤离到控制塔南区体育馆内。”
指挥室内众人一愣。
不用撤离民众了？
下一刻，他们听到了上司冷静的声音道：“告诉银刃小队，敌人在控制塔。”
＃
控制塔是布兰星唯一一座横穿三层水体的建筑，有往日地球的一千三百层楼的高度，因为这里是整个星球的控制总塔之一，平时严禁无关人员的出入。但当今天郁杉进来时，一楼已经空空如也，想必是已经撤离了。
也幸亏如此她才能通过没有关闭的验证门进入大楼，电梯还在工作，但怕被困在电梯里，不得不选择了爬楼。
好在今天为了采集一株稀有药材跟学院打了申请，换了一身能够提高跳跃能力的装备。
暗暗庆幸着，她打开启动按钮，脚腕上便出现了两个紧紧贴在皮肤上的银色脚环。
流弹不断炸到旁边的窗户上，经过星际时代特别加工的窗户上便出现了层层裂纹，但出乎意料的是，随着楼层的升高，有裂纹的窗户便越来越少了。
或者说，是粒子弹越来越少了。
等到了33层，已经完全没有了黑粒子弹的袭击。
应该就在这里了。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33层的中心区域，周围的房间环抱式地排列着滴滴地响着机器运行的声音，安静得让她有些迟疑。
她缓步从各个房门间移动，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就在她准备从这里离开之时，鼻尖就是一痛，像是不经意间被针尖戳了一下，随后便嗅到了一阵类似玫瑰的馥郁香气。
这香味极其霸道，像是带着馥郁的凉气的一把刀，占据了她的鼻腔，割裂了她的嗅觉神经。
她陡然一惊。
这种独特的味道……
郁杉皱起眉，她曾经在老师的药房里闻到过。
她从上万种植物材料中回忆起了它的名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香味来自罗德戈荆棘花。
——那种被称为死亡之花的植物。
让人背脊都生寒气的独特香气，攻击性极强，靠吞吃就能迅速生长的特性，真的很难让人忘记。
但永夜渊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控制塔？
还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郁杉向监察局发送了条信息，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外界的动乱还是没有平定，也许等他们有空受理时这种生长速度极快的植物就已经掏空了整座塔。
也许她能够等到救援结束后来处理，但她不敢去赌。若是中央控制塔全面崩塌，造成的灾难可不是一场黑粒子弹袭击能够相比的，它毁掉的是布兰星整个星球的交通控制。
没办法了。
她站定，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是一个蓝色的密码通道，代表死亡的香气就从这门后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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