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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凛王?

        白路迢脸上警惕之色瞬变为诧异。

        凛王秦修瓒,  先帝唯一嫡子,在先帝一众皇子中顺位第三,以皇子之身为先帝办事无数,  也曾入军中,  立下赫赫战功,先帝对其极其宠爱,欲立其为太子。可不料却突生意外,有人自称其心腹,冒死前来密报,说他狼子野心,不满东宫太子之位,欲谋反篡位,登基称帝。

        先帝猜疑,  将其召回京都,夺权控身。

        后不知所起。一时宫乱,  血流无数,  尸横遍野,  行至成河。

        仍是大皇子之身的秦与奕带兵杀入皇宫,  拿下秦修瓒,  但因去得太晚,先帝性命没能保得住。

        秦修瓒被缉拿下狱,  数月折磨,  经脉断裂,  伤痕无数,一身武功尽废。成了废人。

        后秦与奕顺应朝中百官之音,  玉冠加冕,  龙袍加身,  登基称帝。

        但因念秦修瓒体内流淌着皇室血脉,留了他一条性命。朝中百官抗议,说秦修瓒谋逆叛主,弑父夺权,应当诛杀,绝不可留其活口。但秦与奕心意已决,不顾众人反对,依旧留了他一命,又给了他个“凛王”的封号,驱逐出京都,送他去了骞州。

        可秦修瓒皇子府邸中的人,自上到下,从侍卫到厨房小厮,整整五百七十五口人,一个不留,全部诛杀。

        而当时不在京都的秦修瓒府中人,被张贴画像悬赏通缉,无需活口,带尸即可领赏金。

        还有那些试图为秦修瓒讨回公道的人,也被一一铲除。

        为此丧命者,过千近万。

        秦与奕登基后,查百官,清贪污,兴文学,起武将,政绩斐然,不论是朝中臣子,还是平民百姓,皆对其信服,说他是个好皇帝。

        而当初宫乱一事,那个被驱逐出京都的凛王秦修瓒渐渐不被人提起,他们甚至已经不再记得当初那个在京都城中意气风发、与军队纵横战场的皇子将军是谁了。

        大部分的人已经不记得秦修瓒是谁,但那并不代表这世上没有人记得他。

        白府之人,记得他。

        除去当初的皇子之身,那时候的秦修瓒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破风军元帅白隽和所收唯一徒弟。

        白隽和二十一岁时,年仅七岁的秦修瓒拜在他膝下,称他为师。也随他在军中、在战场上叱咤。

        秦修瓒是白隽和爱徒,亦如亲子。

        白隽和三十岁时与邱慧叶成亲,还是秦修瓒帮他们牵的红线。白隽和三十三岁,邱慧叶生下一女,取名白琦。其年,秦修瓒遇到了位江湖女子,手执红面伞一把,使伞轴剑一柄,风姿绰约,潇洒翩然,能与秦修瓒打好多个来回。

        翌年,秦修瓒将那女子娶回府中。两人郎才女貌,碧玉佳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后再时常往白府走动的便不仅是秦修瓒,还有他的妻子。

        白隽和四十岁时,又得一子,其名白路迢。是秦修瓒为他取的名字。

        他们就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满是欢喜。

        只可惜,这种幸福欢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宫乱之时,白隽和不在京都。他回来时,已于事无补。他绝不相信明明已经将东宫之位握在手中的秦修瓒会做出弑父夺权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也曾想过要彻查前因后果,可他回来的实在是太晚了,所有的证据都被一一清除。

        就连那座曾经威严的三皇子府邸也被封禁,府中无辜之人,还有相信秦修瓒为人、想为他讨回公道的那些人,皆成为地底下的冤魂。

        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就好像真的是秦修瓒谋逆,妄图早登那至尊之位。

        但秦与奕留下了秦修瓒的性命。在没有任何证据可证其清白之下,白隽和不能在大势所趋下明目张胆的质疑秦与奕的决定,与支持拥戴秦与奕的百官为敌。

        那时候的白隽和什么也做不了。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

        当初宫乱之事发生时,白路迢只有一岁多,对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但自他懂事起,他总是能从他爹口中听说他所收过的那唯一的徒弟。尤其是白路迢练功偷懒的时候,白隽和每次都会提起。

        白隽和对他那位徒弟的评价极其高,说他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文武双全的天才,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有时候白路迢被说的烦了,还会顶嘴两句:“我这不是练得挺好的吗?实在不行我加练就是了,干嘛总是说别人!”

        白隽和也不生气他的态度,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脑袋,然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继而转身离去。

        白路迢对此不明所以。

        次数多起来后,白路迢真的不高兴了,就跑去找娘诉苦抱怨,顺便问她知不知道他爹那徒弟到底是谁。

        然后白路迢才从邱慧叶的口中得知凛王的存在。但邱慧叶再三强调,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凛王的事,哪怕她说的都是过往之事,也绝不可再外人面前言说半句。

        白路迢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但他向来听他娘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着头。

        之后再长大些,他自己能打听有关于凛王的事了,基本上能打听到的他都打听到了。而有些不被人知道的事,白隽和也在他十五岁生辰时与他彻夜长谈,将闷在心中多年的话与事悉数告诉了他。

        白隽和始终坚信,秦修瓒是被冤枉的,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如今那位皇帝陛下。

        白路迢知道白隽和心中所执着,虽有疑惑,但他相信自家爹为人,也相信他爹如此夸奖之人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但时过境迁,过去的太久了,当初都没能找到一丝证据,如今怕是什么都找不到。

        想要找出当年的真相,怕是极为艰难。

        白隽和曾与白路迢说,在他有生之年,必要为秦修瓒洗清罪责,为其沉冤得雪,也为那些无辜丧命之人讨回公道。

        不论做什么,白路迢都会选择跟随白隽和。

        --

        这是白路迢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到秦修瓒。

        能让自家爹如此另眼相待,让娘那般看重的人,他曾经很想见见这位凛王殿下。只是因为他身上所背负的是弑父夺权的罪名,别说是他的画像,就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在这京都城中提起。

        秦修瓒的模样和白路迢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他会是个身高八尺有余、身形强壮的威武男儿,可现在亲眼看着,却觉得他生的俊俏,四十余的年岁,面容不见苍老,身形虽也高大,却有些单薄消瘦的意味,看起来似乎正常,却给人一种像是纸片般的脆弱感。

        也不知道被废去一身武功,又被困在骞州的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白路迢紧锁着的眉头松懈下来,眼底的凝重渐渐变成了疑惑。

        秦修瓒的视线从梁言念身上挪开,上移至白路迢身上。他眼眸眨了下眼,将其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应该就是白家二公子白路迢了。都长这么大了。”

        闻言,白路迢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行礼:“见过凛王殿下。”

        “不必客气。”秦修瓒走上前,将他手扶起:“你是老师的儿子,与我之间,无需如此见外。”

        白路迢道:“规矩还是不能丢。”

        秦修瓒轻笑一声。

        梁言念站在白路迢身后安静看着他们,心中疑惑瞬升,两眼皆是不解。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认识?

        老师……?

        指的是白元帅?

        凛王……没听说过。但看白路迢对他的态度,应是身份尊贵之人。

        不过她好像只是来这里取回她娘的伞的。

        “咳咳……”梁言念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出声询问:“那个,凛王殿下,我是来取回我娘的伞的,您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秦修瓒笑着将伞递到梁言念跟前。

        梁言念眨了眨眼,小心着伸出双手去接:“多谢。”

        接住伞后,她抬头,却见秦修瓒依旧注视着自己,眼里的笑意深深,视线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一样。

        她甚至能看见他眼中所清楚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他的眼神不像是街上那些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流氓的调戏意味,反而像是那种多年未见的思念。因为许久不见,所以才不舍的移开眼,也不想轻易挪开目光。

        梁言念眨了眨眼,眉心稍蹙了下,她不知道他为何要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但她的身体下意识往白路迢身后靠了些,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伞已经拿到手,也该回去了。

        梁言念一手拿着伞,另只手伸出去扯了扯白路迢衣袖,小声道:“二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白路迢点了下头:“好。”

        而后他再向秦修瓒行礼:“凛王殿下,天色已晚,我们便先告辞了。”

        梁言念也按照礼数行礼。

        秦修瓒笑道:“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是。”

        白路迢牵起梁言念的手,像来时那般,牵着她离开。

        秦修瓒跟在他们身后走到房门前,站在门口远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微闪烁着,有些许欣慰的笑意自眼底浮现。

        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站在一起,倒是登对。

        绿莞在那条路出口处等梁言念和白路迢,待他们走出,便领着他们下去。

        他们离开片刻后,拂衣才出现。她长发挽起成发髻,珠翠满头,又有一朵新鲜牡丹点缀其间,本该花哨,可那么多饰品戴在她头上,却媚而不俗,为她本就漂亮的脸更增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她行至秦修瓒所在房间。

        秦修瓒坐在窗边楠木椅上,拿起茶杯轻晃了晃,姿态优雅饮下一口。杯中所泡,是君山银针,茶香清新,味醇甘爽。

        拂衣在他身前行礼:“主人,梁三小姐与白二公子已离开碧云楼。”

        “嗯。”

        秦修瓒大拇指指腹从茶杯边缘缓缓摩挲过去,他轻眯了下眼,似是在想什么。

        拂衣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他脸色,又很快低下头:“主人心中可是有所顾虑?”

        “之前我让你去跟她说白府的事,她是什么反应?”

        拂衣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秦修瓒说的“她”指的是梁言念。她回答:“她不太相信属下说的话。”

        “你是如何说的?”

        “属下就按照主人您所言,原封不动转告。”

        秦修瓒轻蹙了蹙,轻啧一声,将手收回:“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拂衣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有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在房中响起。

        不相信……吗?

        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回到京都后,并未直接联系白隽和,白府众人也并不知晓他已经回到这里的事。今日白路迢会与梁言念一起出现在这里,并不在他预料之中。

        但既然来了,他自是要见。何况,白路迢是恩师之子,不能不见。

        只是不能让秦与奕知道白路迢见过他。否则,事情会变得麻烦。

        唉。

        --

        梁言念坐在回肃王府的马车里,她半掀开马车窗帘往外看去。马车边上,骑在马上的白路迢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碧云楼出来后,他便一直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梁言念看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注意到。若是换做之前,他肯定早就察觉到了。

        也许是和在碧云楼中见到的那位凛王有关。但梁言念没有多问,她心中也有她自己的思虑。

        凛王在碧云楼中,拿着拂衣从她房中取走的伞,想来,他便是拂衣口中的那位“贵人”。

        堂堂王爷,为何要命人从自己房中取走一把伞?费了心思让自己离开肃王府来到碧云楼,却又这般轻易将伞还给了自己……

        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而更令人奇怪的,是之前她与拂衣初次见面时,拂衣跟她说的那些话。

        拂衣说:“有位贵人让我转告梁三小姐三件事。”

        “第一,白府之人军功太多,在边境名声过盛,边境之军与百姓、乃至邻国边境军都只知道破风军,及其军中元帅、少帅、将军等,而看低了皇帝的身份。此等情势下,白府锋芒过露,不是好事。”

        “第二,京都情势将改,肃王府还是早日做好自保的准备比较好。”

        “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不要相信皇帝。”

        “要相信这些话也许很难,但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有些事,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也有些事之间,看似没有联系,实则是一起的。”

        拂衣那晚说的话清楚回响在她脑子里。

        她忍不住皱了下眉,疑惑更甚之前。这三件事,不管是哪件,都令她觉得匪夷所思,且不敢相信。

        白府在京都名誉很好,因其帅府屹立京都数百年,自北渝开国之初便存在,白家世家宣誓守卫北渝,效忠北渝,每一代都能出个元帅,为北渝立下赫赫战功。

        如此世代忠良的府邸,即便是名望稍微盛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此处北渝大胜南燕,靠的正是白元帅所领破风军。

        什么叫做……“锋芒过露,不是好事”?

        还有,京都情势将改是何意?如今京都情势大好,百姓安居乐业,而且此次和谈顺利,皇帝陛下将宴请众臣参加宴席,此次还破例准许女子入席。京都情势为何而改?如何去改?

        而且……

        不要相信皇帝?

        在梁言念的记忆中,皇帝在她三岁时为她与二皇子定下了亲事,每年至少会邀请她参加一次宫宴,每年她的生辰都会送她价值不菲的生辰贺礼,见面时会对她关怀,不会让她行大礼,时不时还会派人从宫中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久居在府中的她解解闷……

        梁言念心中的皇帝陛下是个温厚待人的长辈,是个德政爱民的好皇帝。

        为什么……不要相信他?

        梁言念忽然觉得头很疼。

        她紧皱着眉,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的拽扯,又有嗡嗡嗡的声响传开。不仅疼,还有些没来由的难受。

        她靠在马车上,抬手用力按着头疼最为强烈的地方,试图以按压的方式减轻疼痛感。

        只不过效果甚微。

        梁言念闭上眼,开始深呼吸,一呼一吸,先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好。

        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平和,也将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全部都抛到一边,不再乱想。

        静心的效果比使劲按着脑袋的效果要好。

        心静下来,忽如其来的头疼感也慢慢消退。她越平和冷静,头疼便消失得越快。

        马车快到肃王府时,白路迢在外面敲了敲马车车窗。

        闭着眼缓息平静了一路的梁言念缓缓睁开眼,定了定神后,抬手掀开窗帘,露出微笑看向白路迢:“快到肃王府了吗?”

        白路迢点头:“快到了。”

        应答完后,他又瞧见她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脸上露出笑容的神情有些勉强。他忙询问:“你不舒服?”

        梁言念愣了下,然后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有点晚了,差不多到我该睡觉的时辰了。有点困而已。”

        白路迢眯了下眼,其实心底是不怎么相信这番说辞的,但既然三小姐这么说,想来是不愿意让他知晓真正原由。他想了下,也就没有多问。

        他只道:“很快就要肃王府了,你要实在困的话,就先睡吧,等到了,我会喊你。”

        梁言念点点头:“嗯,好。”

        梁言念将窗帘放下,白路迢盯着那覆下的窗帘看了会儿,很快收回目光,往前方看去。

        过了会儿,梁言念忽然掀开了窗帘。

        她动静有些大,白路迢听见声音,转头往她那边看去:“怎么了?”

        梁言念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着往马车两边瞧了瞧,然后招了下手,示意白路迢靠过去一些。

        白路迢挑了下眉,有点疑惑,但还是很配合驾着马靠过去。

        梁言念压低嗓音道:“二公子,若是等会儿我爹见到你,问你跟我去哪里了,你能不能说我们就只是出去随便逛了逛?毕竟,碧云楼是青-楼,我爹要是知道我大晚上跑去青-楼了……”

        她话头忽停了下,先露出个无奈又有点小委屈的表情,再言:“我可能会挨骂……”

        然后她使劲眨巴眨巴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请求般注视着他。

        白路迢眉头往上挑了挑。

        梁言念双手合十在身前:“二公子,拜托了……我爹要是知道我去青-楼,之后可能都不会准我外出了。”

        白路迢眼里浮现出笑意:“知道了。”

        那还是不能让她彻底禁足在肃王府的。之后他还想再见她,可不仅仅限于今日,或者只在肃王府中。

        梁言念立即露出笑:“谢谢二公子,就知道二公子你最好。”

        白路迢笑:“回去歇着,很快就到肃王府了。”

        “嗯嗯!”

        梁言念听话放下窗帘,在座位上坐好。然后深深缓了口气,将方才那有点紧张的情绪舒缓下去。

        以白路迢见到凛王时的诧异与恭敬来看,梁言念其实还担心他不会答应。没想到他答应的很爽快。

        他既应下,自不会反悔。她相信他。

        至于她自己……

        梁言念默默将衣袖攥紧在手中,那所谓的答案指的是什么?又要从何开始寻找?

        疑惑茫然之时,她瞥见了放在座位旁边的那把红面伞。

        她愣了愣,伸手将伞拿起。他一手轻轻抚摸着微微坚硬的伞面,一边凝神盯着伞。

        马车停下的瞬间,她身体随着马车的动静稍晃动了下。她忽将伞握紧在手中,又眨了下眼,抬眸时眼露一抹光亮,好似想到了什么。

        白路迢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三小姐,肃王府到了。”

        梁言念缓了缓神,从马车内走出。

        白路迢已经下马,站在马车边朝她伸出手。梁言念习惯性将手搭在白路迢手臂上,借力下车。

        梁言念朝他笑了下:“多谢二公子。”

        “嗯。”白路迢点头:“三小姐别忘了,明日要与我见面一事。”

        梁言念一愣。然后想起来前一日她去白府找他时与他说的话。今日她得去安王府参加赏花会,所以约好明日与他再见。

        只不过今日已经见到他,一时倒是忘了明日有约。

        白路迢看她:“忘了?”

        梁言念笑:“现在想起来。”

        “记起来了便好。”白路迢轻笑一声:“不是困了吗?快回府休息去吧,明天见。”

        “嗯,好。”

        梁言念站在府门前,望着白路迢离开后,才转身进府。

        一进去,就被肃王府的管家梁奇拦住了。

        梁奇气呼呼看着她,但碍于她是自家小姐,也只是看着,没敢出言责怪。

        梁言念一愣,然后露出笑容。只不过那笑容里,大部分是心虚意味:“梁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守着呢?”

        “这还不是因为某个不听话的小姐,骗我离开后,拽着男子跑出府去了。”

        “……”梁言念尴尬笑了两声。

        梁奇无奈摇了摇头,又道:“三小姐,王爷在书房等您,说您要是回来了,让您立刻去见他。”

        “啊?”

        “还不快去?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

        梁言念撇了撇嘴:“好吧……”

        她向梁奇点头示意了下:“那梁叔,我先进去了。”

        梁奇颔首:“去吧去吧。”

        梁婺书房门前。

        书房门关着,有烛光自门窗透出,隐约可见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的梁婺身影。

        梁言念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心情有些紧张,有点不敢进去,但爹又交代过,要自己去见他。

        她怀里抱着伞,心中纠结,忍不住叹气。

        “你准备在门口晃悠到什么时候?”梁婺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梁言念一惊,一个激灵,肩膀不自觉往上耸了耸。过了会儿,又沉下来。她再次叹息一声,认命般往书房门走去。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推开门,进入书房。却只站在门口的位置:“爹,您找我啊?”

        梁婺往她那边瞥了眼,面色无奈:“你就准备站在那里跟我说话?你能听得见我说些什么吗?”

        “我仔细听,还是可以听见的。”

        梁婺定睛看向她。

        梁言念立马改口:“我还是过去吧。”

        “把门关上。”

        “哦。”

        梁言念听话将书房的门关好,然后走到书桌前。她不敢先出声,低着头一副乖巧模样等着挨训。

        梁婺低头继续写字:“这么晚了,你跟着白二公子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啊,就是饭后一起出去散散步、吹吹风什么的……”

        “你忘记陛下说过不许你随便出府的事么?”

        “我是与白二公子同行,不会有事。”梁言念抿了下唇,忍不住又低声嘟囔起来:“再说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许我出府……我在京都一没仇人二没什么朋友,就算出府,不是买东西,就是随便走走,也不会招惹到任何人……”

        “放肆。”梁婺依旧在写字:“陛下口谕,你就这样不放在眼里?”

        话是责怪的话,但说的轻飘飘的,好像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一般。

        梁言念没有从他的话里听出责怪的意思,虽然抱怨的话是随心而出,但也确实是心里话。她一直都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让她待在府中,难道她出府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这几次出府,明明都没有发生……

        倒是待在府里,麻烦却是不可避免的找上门来了。若是真有事,不管待在那里,事情都是会主动找上门的,避是避不了的。

        比如拂衣姑娘。

        没听见梁言念接话,梁婺将手底下信纸上的一句话写完后抬起头,正要再问时,先看见了她手上拿着的红面伞。

        他一愣,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诧异之色浮于眼中。他身体下意识激动反应着站起身来:“这伞怎么会在你手里?”

        梁言念没想到他情绪会忽然激动,身体后倾着后退一步,然后眨了眨眼:“这伞……我、我从库房找到的……觉得好看,就拿出来了。”

        她笑了下:“怕下雨嘛。”

        梁婺蹙眉,从书桌内侧走出,伸手将红面伞从梁言念手中拿过:“你若是想要伞,我明日命人给你买新的,这把伞不能碰。”

        “为何?”梁言念不解:“我看伞柄上刻着一个‘云’字,难道这不是我娘留下的伞?”

        “……”

        梁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着伞走回到书桌内侧,并没有要将那伞再给梁言念的意思。

        梁言念微微皱眉,忽想到在碧云楼时凛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上面刻着的‘云’字并不是她的姓氏,只是因为她名字里有个云字。其实,她姓凌。”

        梁言念唇角轻抿了下,双手缓缓垂落后不自觉捏紧袖口。

        她忽出声询问:“爹,我娘的全名是什么?”

        梁婺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他背对着梁言念,没有转身:“为何忽然问这个?”

        “只是觉得身为她的女儿,活了十六年,竟然连娘亲的全名都不知道。您只说过她姓‘云’,就连我每年去祭拜的坟前墓碑上,也只刻着‘云氏’,未有名。”

        “既然以前都不知道,现在知道又有何用?”梁婺将伞放在身前书架上:“你娘生你的时候便死了,你自小是在王妃膝下长大,你记得王妃的名字就行。”

        梁言念蹙紧眉心:“我现在想知道她的名字。”

        梁婺往后瞥了眼。

        “即便我娘出身再卑微,我也有知晓她姓名的资格。爹,您这般抗拒告知我娘的姓名,是您厌恶到一点儿都不愿意提起她,还是在隐瞒什么?”

        “放肆!”梁婺忽转过身来,嗓音不自觉提高了不少,眉头紧皱,眼神严肃。

        这回,短短两个字里听出了他的怒意。

        梁言念低下头:“女儿失言,爹息怒。”

        梁婺深吸口气,闭眸后又将气息呼出。他将情绪收敛,轻叹一声后,出声:“念念,你娘已经死了十多年了,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起了,你现在在肃王府过得很好,不要胡思乱想那些不该你操心的事。”

        他走出书桌,行至梁言念身前,伸出手拍了拍她肩膀:“你很快就要和白家二公子成亲了,不要在这种时候惹出事端来。只要你嫁入白府,有白府作为你的靠山,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说你的坏话了。”

        梁婺语重心长:“念念,你听话一些,就像以前一样,好吗?”

        “……”

        梁言念抬头看着梁婺。

        梁言念心中疑惑为何他对于自己生母的事反应如此奇怪,但她也能看出来,他眼里对自己的担忧绝不是装出来的。

        仔细看些,他眼睛有些许浑浊,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去年更多了些,鬓间的白发也长了不少。

        见她不说话,梁婺轻摇了下她肩膀,眼神微微闪烁:“念念,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梁言念眨了下眼:“我知道了。”

        她抬手覆盖上梁婺那手背已有些许粗糙与皱纹的手上:“爹,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我不再问我娘的事了。”

        梁婺随即露出笑容:“念念真乖。”

        梁言念挤出个笑来:“那……爹,要是没别的事了,我就先回房间了。”

        梁婺点头:“好,你回去吧。”

        梁言念朝梁婺行礼:“爹,时辰不早了,您也早些歇息,别累着了。”

        “知道了。”

        梁言念退出书房。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梁言念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继而取代的,是黯淡无光的眼眸和面无表情的面容。

        她抬头看了眼被乌云密布的夜空,看不见月亮,也瞧不见星辰,乌压压的,一片漆黑。

        她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沿着身前的路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到“曲幽”院门前,梁言念眼皮已经耷拉下来,看起来一副恹恹模样。

        翠翠坐在房前屋檐的围栏边,远远看见梁言念进院,连忙起身往她那边跑去。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大晚上的,您跑到哪里去了啊?”翠翠一把挽住梁言念的手臂,满面都是着急:“可担心死我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梁言念便将回来时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收敛回去,换上了一副笑脸。她拍了拍翠翠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就是出去随便走了走。”

        “我听门房丫头说,白二公子来找过您,您是跟他一起出去的吗?”

        梁言念点头:“嗯。”

        翠翠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她眯眼笑了笑:“那就好。既然是跟白二公子一起出去的,那自然是不会有危险。”

        梁言念笑着拍了下她脑袋:“你对他还真是有信心,不相信我,相信他?”

        “小姐您又不怎么出府,又不会武功。保护人这种事上,自然还是白二公子更厉害些。他陪着您,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梁言念轻轻笑了下,翠翠也跟着笑起来。

        梁言念说:“翠翠,我想洗个澡,你能帮我去备一些热水来吗?”

        翠翠点头:“当然可以,我这就去,小姐您等我一会儿啊,我跑着去!”

        然后翠翠松开挽着梁言念胳膊的手,真的转身往外跑走了。

        梁言念眼神柔了些,低头笑了下。

        回到房间,桌上有翠翠为她准备的茶点。她喜欢的蟹粉酥,还有清茶一壶。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块蟹粉酥塞进嘴里咬了口。酥脆可口,味道熟悉,显然是翠翠亲手所做的。

        她坐下来,将手中那块蟹粉酥吃完后,又拿起一块新的吃起来。最后一口蟹粉酥塞进嘴里后,她腮帮子鼓鼓的,腾出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蟹粉酥咽下,又一杯清茶饮下。

        舒坦。

        将茶杯放下时,梁言念忽想起之前收到的木盒。拂衣来过后,她便将木盒放在梳妆台旁边的箱子里,怕被人发现,还特地用衣裳挡着。

        梁言念起身走到梳妆台旁边的箱子前,大概箱盖将表面上遮着的衣裳扒拉开,看见了木盒。

        她将木盒取出,打开。剑柄上镶着黑玉的短剑还在里面,那张写有“给你防身用”的字条也在短剑下压着。

        原本梁言念以为这短剑送得毫无意义,但现在看来,这柄短剑不是乱送,纸条上的字也不是随便写写的。

        这应该算是……征兆。

        对应着,拂衣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

        翠翠很快将沐浴的热水备好,梁言念脱衣后坐在浴桶中,脑袋后偏靠在浴桶边缘,两眼闭着,面有疲倦意。

        翠翠衣袖挽至手肘处,拿着布巾小心翼翼为她擦拭着身子。

        翠翠知道她累了,也就没有出声打扰她闭目小憩,又小心着放轻了擦拭她身子的动作。

        “翠翠,”梁言念嘴唇微启:“你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听府里的下人提起过有关我娘的事啊?”

        翠翠一愣:“小姐指的是,您的生母?”

        “嗯。”

        “这个……我没怎么听说过,”翠翠笑了下:“说实在的,其实我都不知道小姐您的生母叫什么名字呢,虽然自小跟在您身边伺候,却是从未听人提起过您生母的事。”

        “一点儿也没有吗?”

        “就您知道哪些,我就知道哪些,别的都没有。”

        “……”

        也就是说,她生母是采药女,难产而亡,然后没了。

        梁言念忽然觉得自己好蠢,为什么以前从没怀疑过这件事。明明,看起来疑点甚多,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意味。

        是被大娘照顾得太好了吗?她几乎都不怎么能想起她的亲生母亲。

        但又一想,她就算是想,也想不出什么。她从未见过她的亲生母亲,不知道母亲的名字,更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格。根本不知从何怀念。

        梁言念还记得,她小时候问她生母的生辰是哪一日时,梁婺给她的回答是:“你母亲的祭日便是她的生辰。”

        现在想来,估计是假的。

        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她,又怎么会将真正的生辰告诉她呢?

        梁言念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娘叫什么名字?”

        翠翠摇头:“全名不知道,但每年陪您去山上祭拜时,瞧见墓碑上刻的是‘云氏’,您娘亲应该是姓云。”

        墓碑……

        云氏……

        梁言念缓缓睁开眼,瞥向翠翠那边:“你觉得,我娘有没有可能是姓凌?会当凌绝顶的凌?”

        “啊?”翠翠不解:“应该不会吧。墓碑上刻着的是云氏二字,不是凌氏啊。”

        她看向梁言念:“小姐,您为何忽然这么问?”

        梁言念笑着摇了下头,又耸了下肩:“我随便问问,我也不知道。”

        “小姐,您要是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王爷不就好了吗?”

        梁言念笑:“也是。”

        其实不是。

        现在看来,她所需要找寻的答案,得先从她生母这边找起。

        反正,她要先从她母亲那边寻起。

        但……要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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