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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闻予锦的日子恢复了往常,不再畏手畏脚风声鹤唳。

        这天,她收到了魏熙和沈檀娘送来的两车木犀花。

        天越来越冷,连开在秋日里的木犀花也逐渐凋落了,闻予锦之前采购了一批,但远远不够,也不知道傅母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一下子送来了这么多。

        她按照市价估算了价值,遣了名小厮去送钱,谁知,对方没收钱,却送来了一本香谱,上面写着“记香拾遗”四个字。

        这是爹爹的亲笔。

        她的铺子就是这个名字。

        关于认与不认这件事上,她已经纠结过了,在确定铺子名字的那一刻,同时也确定了内心的想法——她是想相认的。

        那么,后续就不必彷徨。

        而且,魏叔叔和傅母没有急着来相认,却知道她最想要什么。

        他们果然一直在关注自己。

        如若不然,两人还在庄子上住着,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城里开了间铺子?

        她问小厮:“对方可有说什么?”

        小厮名字叫做周广顺,是周舅舅留下的两名小厮之一,他想了想:“话倒是没说,但像是想说什么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闻予锦抬抬手:“下去吧。”

        别说两位长辈犹豫不决,她也一样。

        之前他们最多以为自己和江家有些关系,但现在恐怕已经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估计会吓一跳吧?

        得给他们一些时间。

        闻予锦看着镜中的模样,试图寻找和过去的相似之处,奈何一丝都没有。她以前的容貌要比现在还要张扬两分,但现在的又比之前的多了两分娇憨。

        如果这个模样,魏叔叔和傅母都认,那她还有什么不能认的?

        接下来,就让他们一起来试试默契吧。

        ……

        九月廿九,西郊的一条小道上,一辆马车正在顺着山势蜿蜒前行。

        天色有些灰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一路衰草连天颇有些颓败之意,但柿子树上挂着红彤彤的柿子,又让人觉得丰收可喜。

        马车后头跟着四个武力不凡的护卫,让车中的闻予锦可以安心出府。

        今天,她只带了菘蓝一个,而菘蓝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穿得这般素淡,还有腰间的络绦,非常的别致新颖,也是夫人自己打的,手也太巧了些。

        闻予锦也不解释。

        前路渐渐狭窄,只留下一条崎岖的小路。

        闻予锦跳下马车步行前进。

        菘蓝将食盒递给一名护卫,快步去追闻予锦,夫人她走得好快。

        闻予锦快走一段,在一排篱笆前停了下来,她从护卫手中接过食盒,淡淡道:“在这里等着。”又看了一眼菘蓝:“你也是。”

        她自己提着食盒缓缓上前,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心尖儿上。

        最后,她在一处墓碑前停了下来。

        这是她自重生后,每一天都想来的地方。

        今天是爹爹的忌日。

        坟前有人打理的样子,枯草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她直接将食盒里的酒菜摆到坟前,自己的杯子里也倒满酒,笑着道:“爹爹,女儿来看您了。”这趟出府多少有些不理智,但她不后悔。

        没有什么,比来到爹爹坟前看一眼更安心的了。

        “您快尝尝我的手艺精进了没有?都是您爱吃的。还有这酒,我陪您喝一杯吧。”

        她席地而坐,对着秋风饮尽杯中酒。

        如果是过去,她是不确定爹爹能不能听见的,但亲身经历过借尸还魂之后,她相信爹爹一定听得见。

        风吹动树梢,仿佛是无言的回应。

        她又倒上一杯酒,开始诉说这半年来的经历,故事太长,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呵斥声:“什么人!”

        回头看,该是魏叔叔和傅母到了。

        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她站起来,吩咐护卫们放行。

        沈檀娘上前,看看坟前摆着的菜色,再看看闻予锦腰间别着的络绦,浅金色的蟾儿,口里衔着一块和田玉路路通的珠子,无论大小神态都和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当年,她头一回教姑娘打络子,姑娘不喜欢那些随处可见的样式,便自己照着房里摆着的金蟾小铜炉打了一个金蟾络子,郎主特别喜欢,下葬的时候都戴在身上……

        往事让她泪眼氤氲,好半天她才颤抖着道:“你……你真是我的姑娘?”

        闻予锦一直以为自己没哭,擦了擦脸才摸到有些凉的泪水,她点点头:“是。”

        下一瞬,已经被沈檀娘抱了个满怀。

        沈檀娘比她还激动,一边哭一边笑,悲喜交加:“我的姑娘啊,你让我等的好苦啊!”

        若是寻常声音说话,护卫们是听不到的,但这哭声过于响亮,护卫们忍不住上前一步,菘蓝道:“夫人让我们在这里候着,我们便在这里候着。”

        距离就这么近,如果姑娘有危险,肯定会喊的。

        她凭什么留在姑娘身边,不就是因为嘴严么?

        不过还是难免诧异,这两人不是隔壁庄子上的邻居么?

        怎么会一起跑到山里头来?

        这显然像是事先约好的,但是她每日寸步不离的跟在夫人身边,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

        魏熙擦了擦眼泪:“苍天有眼,这个世上也果真是有福报的,姑娘又活了过来,郎主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我们两个老家伙今后也有奔头了!”

        沈檀娘也道:“正是呢!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等奇事!”

        三个席地而坐,听闻予锦讲述此间经历,如何身故,又如何醒来。

        沈檀娘破口大骂:“好一个狼心狗肺裴靖川,之前那么巴结姑娘,郎主一走就原形毕露了么?谋财害命的畜生,听说只被判了流放,真是便宜他了,照我说,活该千刀万剐才对。”

        魏熙摇头,裴靖川是判了流放不假,但罪责却不是因为将姑娘推进金明池和谋夺姑娘的嫁妆。他推姑娘下水的时候,是宫中最混乱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可以作证;而谋夺嫁妆还不足以判流放。

        真正让他被流放的墙倒众人推,又有人从众推波助澜,打错小错越挖越细,轻而易举的找出来了别的罪责,数罪并罚的结果。

        整件事情过于顺利,想必又少不了徐世子的“关照”,是以,比起沈檀娘的气愤,他更关心的是姑娘现在过得好不好。

        那位徐世子感念着郎主的恩情,但并不表示就是姑娘的良人了。

        他叮嘱道:“姑娘,此事干系重大,以后切莫对旁人提起。”

        闻予锦点头:“您放心,只有您二位至亲,不会再有旁人知道了。”

        沈檀娘哭过之后,就只剩下高兴了,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话:“回来就好。”想到闻予锦如今的处境,又道:“我把云珂送到你身边吧?”

        闻予锦点点头,菘蓝其实很不错,再来一个云珂,自己的臂膀就丰满起来了,以后想做什么只会更便利。

        她想了想,主动与他们说起在梁国公府的事情来:“我与世子之间本就是契约关系,等他事成之后,我还是要离开的。”

        沈檀娘诧异道:“世子不好么?能记得郎主多年以前帮过他的恩情,这种人不应该是传闻中的那般坏吧?”

        魏熙却道:“离开更好些,徐世子行事狂肆,如今有官家给他撑着,将来呢?而且如今局势不明,棽棽留在漩涡之中并没有什么益处;反而是咱们找个地方,一家人安稳度日才是正途。”

        沈檀娘点头:“好像是这么理儿。”

        棽棽若是还执着与男女之情,便找个可心的郎子,若是不愿意,便在家中当个富家翁也不是不错的。

        闻予锦笑道:“我就知道魏叔叔和傅母永远都会替我考虑。”

        魏熙的笑容和缓,连眉头都舒展了积分,他伸手摸了摸闻予锦的发顶:“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他们跟着闻予锦一起在坟前磕头,等起身之后,脸上的颓然已经一扫而空。

        因为借尸还魂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为了掩人耳目,回去也得分开走。

        魏熙和沈檀娘先行离开,闻予锦将酒杯等物收拾好了才准备下山。

        许是早就知道不能回淮阴,是以,爹爹生前就选好了这里作为安葬之地,靠山面水,她此刻正处在半山腰。

        上山的时候心里记挂着事情,无暇欣赏沿途的光景,下山的时候就要从容的多。

        她步履从容,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另外一处墓碑。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块地虽然无人看管,但爹爹当年早都买下来了,有界碑和竹篱的,也不知道是哪家人不休福德,连下葬都下到自家的墓园来。

        菘蓝就在不远处,天也没黑,她大着胆子去查看,等看清上面的名字之后,手里的食盒都掉了——故友江淮棽之墓?

        故友?

        这是她的墓碑?这个给她立碑的故友又是谁?

        是俞素素还是韦书蔓?

        她们应该没有这个本事吧?

        她定在当场,看着那陌生的笔迹。

        难道当年在金明池,有人给她收尸还辨认出是她了么?

        那估计没有在水里泡太久。

        墓碑毗邻着爹爹的,竟然还有一小丛洁白的延寿客,看着花蕊刚有干枯的迹象,想必是数日前刚来祭奠过……

        可是,实在想不起来她认识哪个好心人,有本事帮她收尸立碑,还来祭奠。

        她恍恍惚惚的走了出来,在菘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她的心还是忽上忽下,她早想来祭拜爹爹,却从来不敢想自己死后的情形,本以为最多被打捞上来后,也就是一卷草席乱葬岗的结果。

        “有些凉了,您披上件斗篷吧。”菘蓝小心的道,夫人的神色不太对劲的样子。

        闻予锦点点头。

        刚披上斗篷,豆大的雨滴就落在了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场雨来的猛烈,虽是秋雨,势头却不比夏雨差上什么。

        马儿脚步一慌,马车被打得叮咚作响。闻予锦隔着帘子吩咐道:“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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