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光
“阿英，别走。”
溢满哭腔的请求让樊知英后背冷不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环在腰上的力越来越近，情形变得棘手。
樊知英理智几度接近崩溃，她深呼吸一口气，有条不紊地清走腰上的炽热双臂。
她回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热泪洗过的脸，路南瑶眼角睫毛湿漉漉地耷拉着，敛眉吸气但不出声。
无数个声音在心底争执，吵得樊知英头大，她思考能力卡壳几秒，左手一时糊涂捧着路南瑶发烫的侧脸。她仔细擦掉病白脸颊上的泪痕，乌眸及眼睑泪痣因路南瑶水光流转的打量鲜活几分。
路南瑶就像是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白色小鸟，一直咬着牙坚持，结果忽然有了遮蔽的地方，日积月累的委屈迫不及待地压垮她的情绪，脸上的泪一颗接一颗落下来。
樊知英拇指摩挲着细嫩的肌肤，任由清泪从手背上划过。
她脑子里一片空荡，却依旧收了左手，只让路南瑶抱着自己。
发泄的稀碎哭声过了十多分钟才停止，路南瑶的脆弱在这期间一览无余，她眼圈红红地抬起眼，她今天没有化妆，仅是涂了防晒霜，此时面色薄如白纸。
她仅剩的力气全部用来抓住樊知英手腕，那条褪色手链毫不客气地硌着她的手心，在柔软的地方留下了痕迹。
见她哭到失了力气，樊知英眸光半昧半暗，复杂的情绪在眼里翻滚。
再次启唇却是问：“家里有感冒药吗？”
路南瑶掀开湿软睫毛，先是点头，然后语调轻软地说：“我没有生病。”
樊知英无法反驳她，侧身打开门，顺手打开房间里的灯。路南瑶住所是两室一厅，阳台视野开阔，这时能看见灰蓝夜空里稀疏的星子，冷淡的清关洒落一地，客厅里家具应有尽有，全都是冷色调的装饰。樊知英扶着人进屋，让她安心坐在沙发上，自己去到洗手间淋湿一块毛巾回来给路南瑶擦脸。
路南瑶半眯着眼眸，湿润的毛巾划过脸颊，她忽然开口：“阿英……”
樊知英打断她：“别和我说话。”
路南瑶被唬住，当真不再动唇。
大概两人都心知肚明，温言软语比冷言冷语的杀伤力还要大。
月亮循着轨迹在夜空中轻移，没过多久路南瑶便睡着了，她湿润的眸子合在一起，睫毛呈现出乖巧的卷翘，鼻尖上有一点红。
她持续几天没睡过安稳觉，此刻进入梦乡，身体仿佛被甜腻的棉花糖吸住，不能动弹。
樊知英把毛巾放在干净整洁的茶几上，盯着紧抓住衣角纤细柔软的手发愁，这个时候的路南瑶最执拗，很难有人犟得过她。
不过在沙发上睡一夜明早起来绝对会感冒，有前车之鉴的人如是想到，樊知英叹息一声，手掌伸到路南瑶后背下，果然压上来的力量一点也不重，她俯身捞起清瘦腿弯，把人抱进卧室。
路南瑶身子轻飘飘的，沾到软被上只陷进去几分。
以前规律运动的时间里樊知英可以毫不费力气单手支撑住路南瑶，现在手腕却隐隐发酸，歇了几秒才有所缓和。
然而即便到了床上，路南瑶还是没有松开手。
樊知英倒退半步，试图掰开细白的手指，谁料路南瑶被弄醒了，惺忪睡眼瞄过来。
“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满心斗志蓦地消失，樊知英宛如一只泄气的气球，绳子尾端就握在路南瑶手里。
路南瑶难受地轻哼，把脸埋进洁白枕头里。
樊知英束手无策，借故说要先洗漱，快步走进洗漱间，打开水龙头，掬一捧清凉的水拍了拍面颊。
颗粒分明的水珠挂在挺翘鼻尖，樊知英与镜中自己对视，好似在指责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心软。
但路南瑶身体不舒服，她又不能像平常一样一走了之。
就算面对的是一个普通朋友，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樊知英做好心理建设，简单洗了把脸回到卧室，路南瑶努力睁着眼睛等她回来，见到人后暗自放开紧握的双手。
“我不会留下来，等你睡着后，我就回去了。”樊知英提前打好招呼。
路南瑶已经很满足，听话地点点脑袋。
樊知英解开鞋带，生分地靠在床外侧，她目光放到对面干净墙壁上，耐心等路南瑶再次睡着。
小巧的手捏住被角，路南瑶眉心舒展，不多时呼吸平缓，宛如一只精致的洋娃娃。
樊知英得了解脱，格外留心下床的动作，她穿上鞋，回眸看了一眼恬静的睡颜，利落走出卧室。
把灯光灭掉，她随即离开房间。
说来也巧，樊知英人到小区外，母亲就拨了她的电话。
清月照亮孤影，修长的手指拿着手机，狭长眼眸露出不耐神色。
樊知英冷声说：“我不清楚你们的事情，在你心里，他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母亲范彩雯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樊知英抿了抿唇，语气缓和：“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明天我回来一趟，今晚早点休息。”
范彩雯讶异：“你要回来啊？”
樊知英笑出声音：“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吧。”
范彩雯声音里净是喜悦：“早上到还是下午到，我做饭等你。”
樊知英走进公交车亭，赶巧遇上公交车到站，她一边上车一边说：“上午十点钟左右，不用做饭，我不吃。好了，先这样吧。”
-
次日清晨，樊知英坐上大巴车，目送熟悉街景远离。
她背了一个黑色单肩包，包里只有手机、雨伞、烟以及一包纸巾。
到达目的地，她站在家门口食中二指夹着烟，熟练抖落烟灰，犹豫着要不要立即进去。
主要是怕遇上不想见到的人。
薄唇一开一合吐出袅袅白烟，长睫垂了下来。
樊知英上前敲了敲院门：“妈，开门。”
隔了几秒钟，大铁门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铁链晃动一阵，一个朴素无华的女人推开门。
樊知英目光探到花木环绕的院子里，没有找到某个人的身影，她肌肉瞬间放松。
范蔡雯看着她咂嘴：“你怎么又抽烟？”
樊知英丢掉烟头前趁机又吸一口，大摇大摆走进院子里，瞧见葡萄架旁边的牡丹树不见了，皱眉问：“牡丹花呢，去哪里了。”
范蔡雯咳了一声：“卖了几百块钱。”
樊知英会意：“他还真是物尽其用，力求榨干院子里所有有用的东西。”
范蔡雯脸上劳累痕迹很重，但眼眸清亮，面容耐看，在镇子上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好看容貌。
她看着樊知英高挑背影，说：“你回家来就是专门说这些的吗？”
樊知英坐到竹椅上，镇定自若地说：“也不全是，不是你给我打电话说他动了你的私房钱，我以为你要让我教训他。”
范蔡雯叹气：“他是你爸，你怎么净说些有的没的。”
樊知英闻言眸底闪过一抹冷光：“是你非要守着一个赌徒过生日，不然我跟他连法律上的关系都没有。”
“他说会收敛。”范蔡雯语气极其不自信。
樊知英轻笑：“得了吧，这话都说二十几年了，只有你会相信他。”
院子里的蝉鸣在樊知英听来尤其聒噪，她打开手机，一面说：“你身上没伤我就放心了，我给你转点钱，你别和他说，免得他起贼心。”
范蔡雯争辩不过，怔愣说：“你给我转钱干嘛，我自己有工资。”
“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我给你钱还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樊知英转过去五千块钱，本想转一万，想了想还是分批转账比较安全。
范蔡雯收下来，心里盘算着给她买点什么东西寄过去。
樊知英却站直身体，连家门都没打算进的样子：“没事就行了，我走了。”
范蔡雯一头雾水：“你疯了，刚来就要走？你爸下午才回来，你们不会碰面，你不用躲着他。”
樊知英反驳：“他不是我爸。”
“和你说不通，给你煮了山药排骨，吃完再走。”
樊知英这才有心思环视这个草木繁多的院子，矮墙围出一片世外天地，绚烂的花放肆地开着，可她心如明镜，世外桃源只是一碰就碎的假象。
“不吃了。”
谁料范蔡雯把她拉回去：“你现在翅膀硬了，我都说不动你了。”
樊知英曲着腿坐在矮凳上，忙接过烫呼呼的白瓷碗。
范蔡雯把筷子递过去，看见她手腕上的彩虹手链，没想到这么久了，她还戴着。
樊知英慢吞吞扒拉碗里清汤，就听范蔡雯冷不伶仃来了一句。
“知英，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樊知英陡然呛个正着，咳得脸颊还有耳朵都红了。
“你这个反应是有喜欢的女孩子？”范蔡雯睁大眼睛，不放过一丝可疑迹象。
樊知英咽了咽口水，放下碗从兜里掏烟，还没点上就被抢走。
范蔡雯神色认真：“有又没关系，我支持你。”
樊知英语气平淡：“没有。”
“你这个样子明明就是有。”
樊知英重复：“没有就是没有，你操心自己的事情就够了，管我干什么。”
范蔡雯狡黠地问：“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樊知英语气坚定：“真的不喜欢，从来没有喜欢过好吧。”
随后惊呼上当，谈话间并未提及是谁，她自己先给出答案了。
结果还是点燃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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