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菜
准确来说是不想见到他们，无论是别墅里那群人，还是远在异国他乡的生母。
清月寂静，冷光与模糊树影一同起舞。
樊知英眸光摇曳，听躲在身后的人声若细蚊地说：“她是我妹妹。”
原来是路家的人，气质当真出众，模样亮眼，穿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着上流风情。
和路南瑶简直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外人怎么也不会把这两人和姐妹关系联系在一起，看上去路灯下风采奕奕的女生更成熟几分。
“走吧，走到上一站坐车。”樊知英说。
路南瑶不肯罢休：“我怕她去小区门口等我。”
她的胆量大概是用来换别的东西了。
樊知英读懂她话里的意思，问道：“假如明天还是这样，你怎么办？”
路南瑶语塞，放在身侧的手不安分地卷着衣摆。
樊知英不好多言，在对决中一次又一次败下阵来，眼神松动，启唇说：“路南瑶，我只帮你就这一次。”
愣住半秒，路南瑶急忙点头：“好。”
樊知英将单肩包肩带往上拉了一点，遮住身旁人的身形，踏步跨入墙侧黑暗中，沿着墙壁走了五十多米，路南瑶知趣放开手。
这边不会被其他人注意到，路南瑶双手十指相握，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
“阿英，谢谢你。”
樊知英轻笑一声，嘲弄的对象不知是谁。
忽然听见她笑声，路南瑶不知所措：“对不起……”
樊知英语气冷淡：“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路南瑶后背上浸出热汗，洁白衣裙贴在细密汗珠上，她白净指尖陷入手心软肉里，冷不防想起从前相似的对话。
别人看不惯她懦弱的样子，她未曾想过改变，反正不管怎么样，在他们眼里她都是一个好欺负的软包子。
看见她这个瑟缩的反应，樊知英自知开口太重，路南瑶心情够郁闷了，自己还在这边雪上加霜，真是只有她会干出来的无□□情。
途中二人不再对话。
还没到站，樊知英提前下车，路南瑶迷惘地看看陌生四周，提起裙角小心跟着她的步伐。
樊知英淡然解释：“家里没菜了。”
前面有一家小型超市，店面不大，店内东西不算齐全。
几个白菜软趴趴地瘫在货架上，一副随君挑选但最后都是烂菜的模样，樊知英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老板娘边吃面边劝说：“姑娘你别看这个菜这样，它煮起来很甜的，跟放了白砂糖一样，很清口，就剩下这几个了，要是你买两个我给你打九折。”
剩下的白菜若非去其他地方不方便也不会有别的人来买，这会儿勉强救急，樊知英注定要当冤大头。
生活的窘迫无不在提醒她，日子就是这样，处处是烂事，逃也逃不掉。
路南瑶找了一圈，挑出一个看得过去的高山胖娃娃菜，白玉手指掂着重量，说：“阿英这个可以吗？”
樊知英别无选择：“嗯。”
老板娘丝毫不吝啬夸赞：“小姑娘眼光真好，昨天我煮了一个和这个差不多的，家里人都拿着筷子抢，我们做生意的都是老实人，不可能骗你的。”
路南瑶捧着白菜莞尔一笑：“阿英她说这个比较甜。”
樊知英心尖颤了颤，语调无比镇定：“我听见了。”
老板娘放下碗过来称重量，一面念叨：“这个点才下班啊，外面菜都卖光了，还好我这边还有一点东西。就买白菜了吗，那边还有一点土豆，买点回去炒盘土豆丝？”
“不然的话胡萝卜也很好，补充一下维生素，夜里工作对眼睛不好，更要注意补充营养。”
樊知英遭不住连环炮一样的语言袭击，赶忙接走便利袋，脱口而出：“不用了，她对胡萝卜过敏。”
老板娘挠挠一头卷发：“这样啊，我还没有遇到过对胡萝卜过敏的人。”
无心一句重复让樊知英意识到嘴快的尴尬下场，她内心追悔莫及，付完钱旋即转身出门。
路南瑶跟不上速度，站在原地反应片刻，赶紧追上去：“阿英……”
刚重逢那几天樊知英听见这个称呼便烦躁，现在路南瑶再度喊顺口，樊知英思绪仿佛回到习惯亲切昵称的时光缝隙里。
断掉联系的两年时光里，难道她们都没有发生变化吗？
樊知英不清楚。
路南瑶小跑跟上步伐：“阿英。”
悄然无息轻叹一声，樊知英拎着两斤白菜走在前面，一棵白菜过于寒酸，只能把冰箱里的虾干拿出来凑数了。
矮墙上的树梢忽然掉落，在鞋边变得粉身碎骨，路南瑶皮肤上起了几缕电流，她吓得本能抓住樊知英冰凉指尖。
而樊知英却被她吓到，飞速抽走手指。
惨白月光照在路南瑶柔软发顶上，她恍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瞳失了神。
樊知英自叹不如，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说：“不要碰我。”
路南瑶撩起湿润眼睫：“好。”
樊知英继续补充：“说到就要做到，不要每次都食言。”
此话也像说给自己听。
路南瑶嘴唇动了动，吸吸冰凉鼻尖：“嗯，好，我知道了，没有下次。”
只有老天知道是否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路南瑶尽力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不远不近，甚至有意放低脚步声，樊知英看得真切，沉默着直到家门口。
她颇为暴躁地打开门锁，丢出一句：“鞋不用换也行。”然后大大咧咧蹬掉皮鞋，直着窄腰换好拖鞋。
之所以每次都要走一遍提醒的流程，是因为路南瑶没有她的允许不会穿鞋进屋，即便没明确表示过，二人心里都有自知之明。
路南瑶手搭在门把手上，静悄悄把门关上，再反锁。
“我来帮忙。”
樊知英把菜提进厨房，眼底掠过一缕困意，回答：“不用。”
闻言，路南瑶深知无心触了她的底线，理亏那般咬着下唇，木讷地轻捏指腹。
一团躁气盘踞在樊知英嗓子眼，今晚要做什么菜她没有一点儿头绪，于是，心里郁闷难耐，干脆草草将整个白菜剥干净，扔进洗菜塑料盆里。
她厨艺尤为差劲，应对一个人的晚饭勉强能行，两个人的分量就有点吃力。
想来想去，按照老样子选了粥——白菜虾干白粥。
白粥果然是方便的候选者，方便迅捷还不用时刻照看火。
樊知英盖上锅盖，擦干白净手上的水分，捡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搁置许长一段时日的电视机迟钝地运行，里面偶尔传来综艺嬉笑声，这个幽闭空间好歹有了一星半点的活气。
路南瑶两手心放在膝盖上，侧面散落的头发捧着秀丽玲珑的脸颊，她上下齿磨着柔软唇瓣，踌躇半天出声说：“秋韵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比我小三岁。”
樊知英并没有在看电视，忽而听见路南瑶主动提及家里的事，她瞳孔随之缩小。
“她六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别的地方。”
“我单方面和她相处不好，这么多年来我只是努力避免和她见面。”
可同出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直回避的效果微乎其微。
路南瑶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指节慢慢苍白，音量稍微大了点：“阿英，谢谢你。”
樊知英余光斜过去：“谢我什么？”
路南瑶却把脑袋低下，乌发如瀑倾泻，双眸里星光如画，没有接着说别的话。
说到这里心里舒坦多了，她又在心底对樊知英说了一声谢谢。
樊知英无所谓是否听到回应，收起一只脚踩在沙发上，单手搂着消瘦小腿，时不时看屏幕里欢声笑语的人玩游戏。
时间过去三十多分钟，樊知英昏昏欲睡之际，轻柔的嗓音在身边响起。
“阿英，粥应该好了。”
樊知英回过一点神，忘记时间走了多久。
路南瑶观她状态不对，提议说：“我去盛出来？”
樊知英七魂六魄彻底归为，抢先站起：“不用。”
从碗架上取出两个大小不一样的碗，前几天她打碎了一个碗，让这个屋里本就不富裕的餐具雪上加霜。
富有力量感的手指执起长勺，分别盛了两半碗白粥，而后挑几只白白胖胖的虾放在粥表面，极为寒酸的晚餐诞生了。
路南瑶在她摆好桌椅的同时踱步过来，看见桌上的大碗粥面露难色。
“阿英，太多了，我有点吃不下。”
樊知英手指轻松端着小碗，明知故问：“很多？”
路南瑶秋水清眸眨动两下，没有说出真话：“也不是很多。”
樊知英瞧了一眼，的确有丁点超出承受范围，她用汤匙舀了两勺到自己碗里，仰眸问：“现在可以了。”
路南瑶嘴唇微微弯起，不知怎的内心阴霾蓦地散开，她安安静静坐下来，双手贴在大碗外侧，暖暖的热意烘烤着掌心，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虾干饱满，尽可能保存了鲜甜味，半路随便买的白菜没让人失望，甘甜清脆，用来解腻正好。
碗筷相交，奏出一曲朴素清歌，两个人在宁静的氛围里吃完晚饭，樊知英慢慢悠悠把碗刷干净，没留下话独自去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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