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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初生的孩童


十六根毒牙分属八岐大蛇的八座头颅,拔地而起如十六座惨白的碑林,挤挨在一起让人根本无处落脚。

        第一次直面无量空处、被无限的信息塞满大脑的真人陷入了行动的停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被极之番洞穿,创口的血液如倾盆的雨一般淅淅沥沥地落下,将巨大的尖牙染成了洋红色。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无法聚焦的视线中,一手握腕、一手呈爪状向上的少女绽开模糊的笑容。在她被风吹起的衣摆下,白皙的腹部隐约可见黄泉之印亮着猩红的狞光。

        极致的白映衬着极致的红,竟是如此的让人移不开眼。

        原来如此!通过假想的传说为锚点来改写自己灵魂的形状,从而将身躯作为威装赋予诅咒的权能!

        这孩子,从最开始就深知灵魂的存在啊!

        真人如恰逢知音,一时亢奋到不能自已。

        ‘可是只能将自己改造成锚点的指定形态,是不是太单一了?有点乏味啊。’他又是幸灾乐祸、又是怜爱地想道。

        接触到这令人不快的眼神,八轩毫不犹豫地输出咒力,并爪成拳。

        十六根尖牙霎时如她所愿,将挂于尖端的诅咒挤成了一捧血雾。

        蛇类,经过13亿年时间漫长演化而成的物种,这世上仅次于鳄的完美生物。

        其强大的消化系统能支撑以月计的能量消耗,强韧的肌肉纤维足以在瞬间弹射而出、将猎物活活绞缠至骨骼变形,蜕脱角质的生态行为支撑着象征长寿的漫长命数,还有敏锐的震动和热量捕捉体系、致命的神经毒素和出其不意的拟态——

        是最危险、也最暧昧不清的生命种。

        单一?乏味?

        假如八轩能听到真人的所思所想,一定会非常匪夷所思吧。

        毕竟,她可是深深地为自己的术式而醉心的啊。

        将手搭在她肩上,赋予她在无量空处中自由活动权限的悟不知何时摘下了墨镜,赞叹地看着这改变地貌的一招:“这离领域只差一步了吧。真的不琢磨琢磨你的领域展开吗?据说领域是人格的具象化,好想看到你的啊!”

        虽然在看到小八被02秒的瞬时领域关进去的一瞬,他的心乱了一下。毕竟能掌握这一招,就代表了这体诅咒不俗的实力。02秒的时间,就是实力高下的审判。

        可是会被区区诅咒打垮的话,小八就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会在濒死之际也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的小八了。

        说实话,他在感到不安之前,率先体会到的竟然是受虐般的期待。

        紧接着——

        冲天而起的刃牙像是要刺进他的视网膜,前所未有的术式开发带着熟悉到仿佛能闻到腥香味的咒力波动,在六眼的中心,被蔚蓝色的无量空处层层包裹的少女浑身萦绕着深紫色的半透明游蛇。

        这蓝色和紫色混淆在一起,凝出青金石一般的宝石光泽。而领域中的少女如同被锁在牢笼中的烈犬,毫无所觉地吞噬着到手的猎物。

        真是美妙的颜色,绝丽的搭配啊。

        他下意识地用湿润的舌尖舔了舔尖细的嘴角,从未有过任何物质短缺的人生中再度生起了卑鄙的独占欲。

        “领域啊,这样一说确实有些兴趣了。”八轩拳击手心。

        悟的领域是中性的控制领域,本身并不具备狂乱的杀伤力,可除了他以外无人可以在无量空处中自如行动,巨量的信息流既像施舍又像嘲讽,恰好印证了他本质上漠然的性格。

        硝子的领域同样是控制领域,只不过这其中既包含了对敌的消化又囊括了对己的守护,就如硝子本人一般,坚韧、通透而温暖。

        那她的领域会是什么样的呢?

        八轩难得生起了好奇心。

        会和蛇有关吗?她的人格究竟会具象出什么形态?

        在想象中,她感到自己的后颈被悟突兀地捏了捏,还在活跃中的咒力顿时炸起,从天灵盖麻到了尾椎:“呜!干什么啦!”

        “嘻嘻,就是觉得你的脖子很细嘛。”戴回了墨镜的白发少年笑嘻嘻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不透光的漆黑镜片后,璀璨的苍天之瞳泛起了饥饿的情绪。

        “那也不能现在捏!”

        “那什么时候可以捏?”

        “啊这,战斗之外……?”

        “好诶!”悟发出了快乐的欢呼。

        说话间,八轩的咒力渐渐平息,极之番的刃牙也随之消失,只在地面上留下了十六个大洞。八轩好奇地探头往洞里看,发现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将地形改变到这种程度,或许真的像悟说的那样离领域只有一步之遥了吧。

        而被祓除的特级咒灵如同其他所有诅咒一样,化作了烟雾消散在天地间。

        烟雾散去,被毒雾杀死的改造人却没有随之消失,他们如被杀虫剂喷死的蚊虫一般散落了一地,融在被腐蚀的泥泞地面中,渐渐看不到了。

        “啊,莫非、人类?”八轩疑惑。

        “就是人类吧,被改造了灵魂,所以变得这么小了。”悟耸肩道,“说起来,你的身体没事吗?在诅咒的领域里没中什么招数吧?看起来咒力变得有点虚弱啊。”

        “被稍微触碰了一下灵魂,不过问题不大,”八轩凹出大力水手的姿势,“我的灵魂早就因为术式被锻炼得很强劲了,休息一下就好。”

        被可爱到的悟没忍住将她一下搂进怀里,眯起双眼像猫一样不停用下巴蹭她的脸颊:“可恶!装大力水手是犯规的!”

        对猫蹭腺体的动作毫无认知的八轩被动地被禁锢了双臂,嘟起嘴含糊道:“能拜托你把我搬回去吗?其实双脚不太有力气了。”

        “委托接到!”兴高采烈的少年顿时把人举起,轻松地离开了这一片狼藉的战场。

        至于什么宿傩的气息、什么防止普通人恐慌的[帐],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可怜真人,对有生以来初遇的知音念念不忘,可对方完全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就这样,八轩和悟在一起在床上躺了两天,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的少年在这期间服侍得殷勤周到:起床后就能看到被挤好的牙膏,无聊了给塞靠枕、递电视遥控,吃饭时寿司沾好芥末喂到嘴边,睡前还有磁性的男声包含情感地读推理小说、一边盖上被子一边轻拍她的肩头,就连她洗澡的时候他都要在门口喵喵大叫、就差闯进来替她打香波了。

        就好像在全面入侵她生活的一点一滴一样,哪怕在此之前他们之间已经足够亲密无间了。要是让玉菜知道这些过程,一定会咬牙切齿吧:悟大人,这本该是属于我的指责吧!!

        “你不玩游戏吗?”察觉到不对劲的试探。

        “没有带掌机啦!”爽朗的回绝。

        “不无聊吗?你自己出去逛逛也行啦,我稍微再休息一下就好了。”稍感歉意的劝说。

        “没有你陪着干什么都很没劲耶。”暗藏心机的直球。

        “唔、哦哦……”哑口无言。

        被突然占走了上风,莫名其妙被牵着鼻子走的八轩安详地抓着被子,停止了思考。

        总之,就还挺舒适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休假第三天的深夜,灵魂的自我修补完成,就连手背上本就避开了肌腱和神经的洞穿伤都因咒力加持下的自愈能力愈合得伤疤都不剩了——八轩八辩,满血复活!

        躺了足足两天,此时的她格外清醒,昏昏沉沉的大脑也复苏过来,怎么都无法进入睡眠。

        被特级诅咒打破了原有计划,她扳起手指算了算剩下的假期,只剩下四天了——

        他们炸毁了一家牛舌店,其他的餐馆需要花时间才能找到合口味的。还有悟想吃的毛豆馅年糕汤和毛豆奶昔,也需要在大街小巷里寻找。

        旅游到体育强县,作为没有上学经验的世家出身怎么都要目睹一下同龄人的体育竞技吧,不知道高校之间打友谊赛的场馆远不远,她对普通人之间的竞争还算是感兴趣。

        还有大正时期硝子在东北部驻扎的藤屋不知道还在不在原地,有没有被改建成其他建筑,有时间的话他们还要去一趟那里,给硝子拍摄照片回去做交代。

        这样那样的事加在一起,四天的时间里算上路程似乎有些紧凑,失去了原本悠闲的味道。

        白天忙忙碌碌照料着她的少年此时气息安稳地侧躺在她身边,白皙无瑕的面孔正对着她,明明身躯已经比成年人还要高大结实,可面容却异常稚嫩无害,就像初生的孩童一样。

        之前悟说不想给别人看到她睡着的样子……

        她忽然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他无防备的样子暴露给陌生人的假设,心中没有来地感到了冒犯。

        果然不行、绝对不行。

        她凝视着他的睡颜良久,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股陌生的丧失自我的危机,没忍住报复地在他毛绒绒的白发上抚摸了一把。

        一向觉轻的少年呜咽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这是我的’的模糊梦呓,不满地向前抓抱着什么。因为小八坐了起来,他只能将被子抱进宽阔的怀里,仿佛是手感不对,因此皱起了眉。

        八轩侧耳亲听:“什么是你的?”

        悟梦中哼唧:“小八……”

        “诶?”八轩睁大了双眼,金色的虹膜中映出他无意识发脾气的模样,被点中的昵称背后是她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空白神情。

        像是突然咬了一大口培根烤番茄,果蔬汁水的酸苦和甜味从香气四溢的熏肉中爆开,在舌苔上泛滥蔓延。

        诶诶,这是什么啊……

        好像除了在油屋确定关系的那晚,悟再也没有说过这样让人措手不及的话,好意外啊。

        他的梦里到底是什么?

        少女飞快眨动双眼,好奇地凑近了他:“为什么?”

        脑子晕乎乎的,甚至没有察觉到悟的呼吸节奏已经改变了。

        “因为——”睡梦中的少年忽然睁开双眼,矫健地一把把她压在身下,半梦半醒道,“因为总觉得不保险啊?”

        “什、什么?”八轩反应不及地诧异道。

        什么不保险?完全没有听懂啊。

        少年少女面对面交叠在一起,姿势暧昧而带着毫无欲情的纯然。

        悟在迷蒙中不情愿地磨蹭着她光滑的颈侧,警惕心超强的少年此时仍未完全清醒,却秉持着本能硬是想要给自己心仪的猛兽套上项圈,像喝醉了酒一般大小声道:“太不保险了,想要、唔,立下[契阔]……!”

        被按在柔软枕中的少女一头雾水,没有跟上他的思路,鹦鹉学舌道:“契阔?”

        没有紧闭的窗棂吹起深春的晚风,半暖还寒的气流吹拂到两人裸|露在被褥外的脚踝,泛起一阵刺激的激灵。隐约可以听见蟋蟀在钢铁森林中发出悦耳的振翅声,还有晚归的旅人拖着行李箱从铺着地毯的走廊中沉闷地路过。

        空气中酝酿着什么让人不安又兴奋的东西,可是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清。

        “对。”悟的六眼渐渐清明地聚焦在她缩成一条细线的瞳孔上,流露出半遮半掩的不安。他细白的额发垂下,让八轩感到额头一阵细密的瘙痒。

        她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空的蔓延,丝毫没有察觉到降临头顶的缰绳。

        “就是……可以永远属于我吗?”少年向她发问,简单的话语下隐藏的稚气直指此时至未来。

        八轩张了张嘴,在朦胧中仿佛看到了一座横亘在眼前的山岳,山岳掩埋在郁郁葱葱的植被之下,鲜活的生命气息遮掩着底下无情且平等的生态循环。

        而此时,她正被邀请成为这座山脉青眼有加的山主。

        鸟雀能够迁徙、游鱼能够回溯、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飘、走兽会离开不属于自己的领地,而山脉的主人同时也是唯一的囚徒,将面临着成为此地之地缚灵的命运。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小八你太出众了吗?”

        “这边也是很苦恼啊……就成为我的东西吧?我姑且也算是相当合格的主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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