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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陈时迁这次来参加教研活动住的是学校分配的公寓,就在京大附近。半个小时后,车子平稳地停在公寓楼下,他解了安全带,下车绕到副驾驶帮桑酒开门。

        几杯白啤还不至于让桑酒醉倒,此刻眼神清明,安静地坐在车里。

        “不是说要回家吗?怎么不下车?”

        车门被打开,冷风迅速窜进车里连带着陈时迁的声音一并传到她耳朵。

        她根本就没醉,陈时迁明明一早就看出来了,却还是带她回了自己的公寓。桑酒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双黑眸如从前一般清晰真切地映在她的视线里,没有任何旖旎,甚至不带丝毫情绪,却又那么让人难以自拔。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拿上包下车。

        关车门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烫得桑酒瑟缩了一下,暗骂自己没出息。

        一路上两人始终保持沉默直到电梯打开,陈时迁率先掏出钥匙开门。

        桑酒站在门口,光明正大地往里望了望,典型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陈时迁从玄关处拿了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给她。

        “这里没有女士拖鞋,你先将就下。”

        她没接,冷着张脸看着他。

        “陈时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带一个单身异性回家过夜,且对方还对自己存着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但凡是个成年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意味着什么?

        陈时迁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深究这个问题了。

        来回两趟,强撑着开了一个小时的车,现在他的头很晕,还有点鼻塞,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很想抽支烟,可桑酒拉着他的手,那双干净通透的眼睛里蕴着誓不罢休的执着。

        他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慢慢的,眼前那张脸开始出现重影,视线逐渐模糊。

        意识消失前他好像听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陈时迁!”

        桑酒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拖到沙发上,这才发觉他居然发烧了,脸颊微红,呼吸很重。她探了探他的额头,好在体温不是很高,急忙转身跑进卫生间拿了块毛巾就着冷水打湿后回到客厅,轻轻在他脸上擦拭。

        最后又走进卧室,取了一床厚厚的毛毯出来,躬身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她才空下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细细端详他。

        不得不说,陈时迁这张脸从眉骨到嘴唇各个地方都完美地符合她的审美。在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他的轮廓越发清晰明朗,眼睛紧紧闭着,又长又密的睫毛搭下来,因为生病面色有些苍白,倒是比醒着的时候可亲多了。

        桑酒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

        心里某个地方软的一塌糊涂。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郁青说的没错,看来她这辈子注定要栽在他手里了。

        毕竟这世上除了父母,再没有人能让她心甘情愿缴械投降。

        不管是昌源华府楼下的身影还是那段众人皆知的视频,亦或是刚刚酒吧里的那一眼,她都不得不承认其实一直都是自己在逞强罢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所有的骄傲在心动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么,陈时迁,你呢?

        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

        陈时迁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个个片段在梦里如走马观花般飞速划过,有母亲,有容嘉,有乌水镇短暂的童年,也有漫长的异国独自求学生涯。接着画面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桑酒脸上,她一直在笑。他尝试去触碰她,可无论如何怎么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消失,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喘着气猛地睁开眼。

        屋子里很黑,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他习惯性地往四周望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外面天还没亮,枝丫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他掀开毛毯,撑起身体走到窗边,喉咙里干涩得就像火在灼伤,于是转身去厨房倒杯水。

        漆黑的屋子里,桑酒撑着脑袋靠在单人沙发上,身上什么也没盖。

        陈时迁这才注意到她。

        原来她没走。

        联想起刚才的梦,突然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走到她身边,扯过一旁的毛毯盖到她身上,动作格外小心生怕吵醒她。

        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听觉就格外灵敏。

        耳边是她轻浅的呼吸声。

        手刚碰到肩膀,她就醒了,眼睛透亮没有半分惺忪。

        “陈时迁。”

        她的声音又急又冷,像极了情人间的闹别扭,开口第一句就是:

        “谁教你生病也不吭一句!”

        陈时迁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逗她玩:

        “我吭了谁带你回家啊。”

        黑暗里,他的嗓音低哑,偶尔伴着几声咳嗽。

        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听得桑酒心一紧,眉头皱的老高,又怕他烧还没褪,连忙拿过他手里的毛毯往他身上披。

        陈时迁却制止了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持平。

        黝黑的房间里连周遭空气都沉了下来,窗外的风阴冷的嚎叫着,整个客厅里仅有一点点月光从厨房里透过来,桑酒明显地感觉到陈时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怎么没回家?”他收了笑认真地问。

        声音很沉很沉。

        “你希望我回吗?”她反问,“这难道不就是我家吗?”

        酒吧里那句“我带你回家”还历历在目。

        他不由自嘲,果然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远没有那么清醒,突然开始后悔把桑酒带回来。

        因为她是个很固执的姑娘。

        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桑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咄咄逼人,“陈时迁,你难道就不能大方承认吗?”

        承认喜欢或是不喜欢有那么难吗?

        陈时迁依旧沉默,有些话明明就在嘴边可面对她的时候永远都那么难以启齿。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桑酒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黑暗中,陈时迁突然伸出手,慢慢抚上她的眉头,一点点将它抚平,动作温柔缱绻。带着些许凉意的指腹缓缓滑过眉心,像是有魔力似的,桑酒的心莫名其妙地静了下来。

        “桑酒,你皱眉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他又在逃避。

        桑酒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那句话。

        可下一秒他的头靠过来,两人额头紧贴,鼻尖相对,沉重的呼吸在彼此互相缠绕,陈时迁的手臂搭在沙发两边,牢牢禁锢着她。

        月光在他身后,洒下一片清辉。

        隔了很久,陈时迁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回荡,像经过长时间沉默后突然开口说话的干涩沙哑: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桑酒,其实我是个很胆小的人。”

        桑酒的心蓦的一缩。

        “你的赤诚和勇敢令我向往也令我害怕,你像一团火一样热烈,耀眼光芒。而我自私胆怯,我怎么敢触碰你。”

        她曾亲眼看到过他的狼狈。

        或许桑酒可以不在乎,可他却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因为那是他切身经历过的。那样真实,也那样无法抹去。

        这一刻的桑酒几乎不敢相信,在她眼里优秀到可以和太阳并肩的人原来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有卑微到尘埃的时候。

        陈时迁平静地述说着他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事实。

        “我迟迟不敢靠近你,是因为我始终不肯接受自己,那个敏感自卑永远害怕得不偿失的自己。”他没有任何顾忌地把自己的另一面呈现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那是他给自己最后的退路和仅剩的骄傲。

        他的额头很凉,桑酒抵着他,眼眶温热湿润。

        她从来不知道他活得如此辛苦。

        她抬头,紧紧抱住他,声音很轻却十分肯定:“陈时迁,你很好也没有错。我不允许你看轻自己。”

        从他出生起,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却没有人告诉过他,

        错的从来不是自己。

        这一刻,那些陈时迁很早就想说却没说出的话,那些被他深深掩藏在心底试图忽视的情意,终于如火山般彻底爆发。

        他的双手一点点攀上她柔软的腰肢,掌心滚烫一路蔓延至身体。陈时迁狠狠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感受着她跳动的心,声音几近颤抖:

        “桑酒,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是那种甘愿把余生交到你手里的喜欢。

        桑酒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脖子,眼里心里都聚满了喜悦,笑着在他耳边说:“陈时迁,我也喜欢你。”

        没有多余的话,最简单最直白的几个字却囊括了彼此所有的深情和心意。

        在这个还带着些寒气的早晨,桑酒终于得偿所愿。

        而陈时迁又何尝不是。

        那些夜夜折磨他的噩梦,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那些他害怕面对的记忆会一点点褪去,直至消失。

        太阳慢慢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来,还能看到空气里弥漫的粉尘。

        桑酒拍着他的背,惊喜地喊:“陈时迁,快看,日出!”

        还好,

        没有错过那场日出。

        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庆幸有她在身边。

        陈时迁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说:

        “桑酒,下次别再赌了。”

        重新还回来的手串,故意告诉自己去帝都的事,她的试探那么明显,他想忽视都很难。

        桑酒望着窗外,手指不停地绕着他的头发,挑眉反问:“你怕我输?”

        “不是,”陈时迁摇了摇头,“是怕我自己输。”

        “桑酒,我不是每次都那么勇敢。”

        这句话在之后桑酒一次次的身体力行中被推翻。

        然而此刻,她低下头,阳光恰好落在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软的不像话,像她从前养过的一只金毛,柔顺乖巧。

        下一秒,桑酒的唇畔挨过来,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吻。

        “那就我勇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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