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唐铮将书院先生因病逝世一事说了，解释道：“我与诸位师兄料理完先生后事，便各自离开归家，约定往后每逢祭日前往祭拜。”
独孤漠毒发身亡前状态一日较一日虚弱，对外声称生病，其实自己也知道是大限将至。不过那时的他仿佛早已看破红尘，倒是异常平静。
自从将魔教交给他之后，独孤漠在江湖彻底销声匿迹，除了先前的几个亲信，没多少人知道他的死讯。
好在独孤漠常年隐居，后来又彻底淡出众人视线，江湖上对他的去向也并不如何在意。
按照独孤漠生前的遗愿，书院弟子们将其安葬在了附近不远处一片竹林间，无碑无牌，归于天地。
唐铮比其余师兄走得晚，动身前最后去看了一次。
竹林幽幽，静谧非常。
他站在小土坡前，背脊挺直，没有跪，亦没有开口，只长久凝视那一片新土，眼中神情复杂。
良久，唐铮将一坛浊酒尽数倒入土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响动，后又归于平静，只留下一个小小土坡，永远停在原地。
过不了多久，新土会长出草丛，小土坡也会随着时间推移变为平地，与整片竹林融为一体，再也无人知晓是谁在此长眠。
唐玉茗闻言心中惋惜，好好一位先生，就这么没了，真是世事无常。
不明真相的他感慨了一会儿生命渺小，健康重要，然后问唐铮：“接下来可有何打算？”
唐铮沉默片刻。
魔教如今虽然以他为主，但内部除部分亲信下属外，其余皆是些表面臣服、实则各有所图之人，乌烟瘴气一团糟，唐铮根本不想管，只等着他们自生自灭，或者被正道门派除害。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由，又命香满楼把哥招来，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彻底护住，已经算是达到目的，对接下来的打算无甚宏图大志，他只想呆在唐玉茗身边。
只不过这些不能直说，自己习武一事尚且没有告诉哥，更呈论魔教教主的身份，如此惊骇世俗，只怕到时候会吓到他。
唐铮垂眸还在编词，唐玉茗见他不说话，委婉道：“这几年在书院学得可辛苦？”
唐铮抬起一张俊脸，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目的为何，思考片刻后谨慎答了个可退可进的万用词汇：“尚可。”
那就是学业算不上太难，学得还不错喽？
唐玉茗闻言心下稍安，笑眯眯道：“既如此，想必小铮已然在学业上有所收获，不知打算何时去参加科考呀？”
唐铮：“”
唐玉茗继续道：“虽说先生去世，学子得守孝，但近年来朝廷对此倒是颇为宽松，特改了律令，并不影响科考。只是不知今年书院可有为学子报名童生试？”
唐铮沉默了，因为还真有。
他每日忙着习武应付魔教事务，对读书一事自然没那么上心，独孤漠知道他的情况，教书时往往都是直接跳过他，文章背诵抄书大开绿灯，以至于上学三年唐铮都对自己的文化水平没有个数。
此时面对唐玉茗的满眼期许，沉稳如唐铮也不禁心里发虚。
掌管魔教称霸武林闯荡江湖于他不在话下，但考秀才就有些微妙的难了。
见他不说话，唐玉茗顿了顿，眼睫一颤，慢慢垂下双眸。
唐铮心一缩，如何见得了青年这般神情，当下硬着头皮开口，表示报过名了，只待明年二月去考试。先生临终前嘱咐他们各自好生准备，开春去参加县试。
在这方面，独孤漠倒真挺像个为学生学业操心的夫子。
顿了顿，唐铮实在没底，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先生说我年岁在书院里最小，书也读得最短，此次县试并不一定能有像其余师兄那般的成绩。”
唐玉茗闻言又露出笑容，怕孩子压力太大，宽慰道：“那是自然。小铮尽力而为便是，考不中也无甚关系，左右你年纪小，往后还有不少机会，咱们可以重新寻个书院再慢慢学。”
然而唐铮闻言只觉压力更大：“”
看来这次非得考上不可了。
无奈之下，他紧绷着一张俊脸，缓缓点头。
唐玉茗自然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一边啃螃蟹一边开始跟自家崽畅想未来：“待小铮考上秀才，咱家就能免除赋税，我再攒些银子，到时搬到府城去，买上一套宅子住。届时小铮在府城读书也方便，我便在家附近开一间小饭馆”
唐玉茗对未来的规划恬淡美好，尽其所能将主角朝魔教头子的反方向拉。
然而世事无常，魔教头子本人正坐在他对面，为他美好生活畅想的第一环——考秀才皱眉苦思。
————
自唐铮回来之后，小院里便热闹了许多，偶尔有低沉悦耳的读书声，也偶尔夹杂着些交谈声。
这日天气不错，唐玉茗将被子搬到院里晒，正好趁着天冷之前将厚实冬被准备上，省得到时候天气不好，来不及换，夜里将人冻着凉。
唐铮起得早，已经练完拳，腰背挺直坐在院里背书，拼命回想这篇文章到底讲了些甚。
唐玉茗晒上被子，厨房里熬的蛋花粥和蒸在锅里的肉包子便也差不多了。他盛了满满两大份，招呼唐铮用早饭。
早餐吃得好，一天才能有力气。
蛋花粥咸淡适中，蛋花宛如丝丝缕缕流云飘在粥里，还加了些切碎的青菜叶，鲜香扑鼻，惹的人食指大动。
搭配上一个皮软馅足、肉汁饱满的大包子，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好不快哉。
唐铮个子高，食量也大，一口包子一口粥，动作优雅赏心悦目，速度却丝毫不慢，很快碗就见了底。他站起来给自己又添了一碗粥并一个大肉包，长腿一跨，重又坐下吃了起来。
唐玉茗看着自己碗里的粥陷入沉思，孩子这么个吃法，该不会还要继续长个子吧？
他看一眼对面唐铮几乎要塞不下的长腿，心情复杂，这是要上天？
唐铮五感敏锐，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疑惑道：“嗯？”
唐玉茗摇摇头：“无事，继续吃吧。”
早餐过后，唐铮在院里劈柴，他剑法好，劈柴时自然一斧头一个准，木材被分成大小均匀的木段，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一次下斧几乎都在同一个角度。
但此时的唐玉茗自然无从发现，他扫过院子，捡了些碎叶子喂鸡。
空气中是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稻香与果香，诉说着属于丰收的故事。
院门被敲响，唐铮离得近，自然而然走过去开门。
隔壁屠大哥并上小女儿丫丫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捧了些黄橙橙的果子。
见到唐铮，两人明显有些呆愣，小姑娘丫丫害羞地躲到爹爹身后去，小手还捏着衣摆布料。
见唐铮站在门口不说话，一旁的唐玉茗洗干净手跟上来：“怎么了小铮？是谁来了？”
见到门外站着的父女二人，唐玉茗这才突然想起街坊邻居们还没怎么见过唐铮。
他笑着将人引进门，边走边介绍：“这是小弟唐铮，这些年都在外读书，屠大哥和丫丫还没见过呢。小铮，这两位是住在隔壁的街坊，往后离得近，要多加来往才是。”
唐铮这些年不是在练武就是在魔教，很少有机会回来，是以附近街坊都知道唐玉茗家里有个读书的小弟，却是没怎么见过。
此时见了，屠大哥才晓得这小唐师傅的弟弟竟是长得这般好看，身量也高，一看就知道跟他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果不愧是读书人。
也难怪，小唐长得那样白净，弟弟自然也是出众的。
屠大哥性格爽朗，跟唐铮打过招呼，很快就熟悉起来，就连小姑娘丫丫也不再怕生，朝那好看的哥哥脆生生叫了句“唐铮哥哥”，就晃着小揪揪熟门熟路扑进唐玉茗怀里，甜甜喊“玉茗哥哥”。
这些年唐玉茗凭借一身好手艺成功获得街坊邻居的欢迎，在小姑娘丫丫心里登上最喜欢的大哥哥排行榜第一名，每次见了都特别乖巧热情。
屠大哥将手里的柿子放在石桌上，笑道：“家里得了好些果子，个大味儿也甜，就挑了些过来给小唐尝尝鲜。你瞧着先捡软的吃，其余能再放个几日，等熟透了再吃才甜。”
唐玉茗看向桌上橙黄色的柿子，各个圆滚滚，卖相极为讨喜，他笑道：“这么多柿子，品相又难得，可真是谢谢屠大哥了。”
“嗨，说什么谢不谢的。”屠大哥一摆手，接过闺女抱好，“先前你拿了好些点心来我都没说谢哩，这小丫头吃得可欢了。”
丫丫听到爹爹在说自己，撅撅小嘴：“玉茗哥哥做的点心好吃，爹爹也吃了。”
屠大哥也不在意闺女拆自己的台，又同唐玉茗简单聊了两句，就带着小姑娘回去了。
街坊邻里的串门和善友好，叫唐玉茗心情也高兴起来，带着笑去收拾桌上那一个个圆柿子。
唐铮似乎被这种陌生的氛围感染到，站在原地，一张俊脸上难得闪过丝茫然。他很快敛下神情，走过去帮唐玉茗一起摆放柿子。
送来的柿子数量不少，有些已经成熟，手指戳上去软软的，可以直接吃。而有些则完全硬邦邦，看样子还得等个一段时日才能成熟。
唐玉茗将熟透的几个柿子挑出来，递了个给唐铮：“尝一个试试，这些已经熟透，不能多放。”
这软柿子的数量不少，两人就是连着吃也不见得能及时吃完。
看着桌上那一个个橙黄色果子，掌管偌大一个魔教的教主此时下意识问出了个非常质朴且节俭的问题：“吃不完的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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