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负
裴文轩最近开心得不行。
以前他追随着邹老板，前有计学文，柏修明这些大佬，后有谈景琛这个长辈压制着，他纵有千般话语，万般心事，都不敢尽兴施展。
而且他每次跑到后台，总能遇到谈爷。
谈爷和他大哥是同窗，又财大气粗，他就只能唯唯诺诺，凡事只说三分话。
现在，他难得地，享受到自由。
他发现谈景琛不在邹雪云跟前，连后台这空气，都清新到令他心情愉悦。
“什么事？”
邹雪云懒懒抬了下眉眼。
“我想再为你打造个剧本，包准你喜欢。”
“蝇词艳曲，我已经烦了那一类，演不下去。”
邹雪云不屑一顾。
一听到蝇词艳曲几字，裴文轩瞬间急红了脸。
“么有，么有，我这是纯爱文，主角真真是和邹哥儿就在一个高度，演出来，肯定会轰动了京城。”
裴文轩自恃才高，恨不得天天陪了邹雪云，为邹哥儿做词填词，应一应戏中那风流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
邹雪云扶了扶额头。
“好，裴文轩，你就动笔吧，等你写好，看我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台上。”
邹雪云无比悲观。
果儿一听这话，禁不住就流下泪来。
“邹哥儿，怎么了。我动起笔来，很快的，哪里就没机会了。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邹雪云也无心听裴文轩说了些什么，他头痛的厉害，恨不得赶紧回小公馆。
他真怕自己再坚持下去，就会晕倒在了梅园。
总算众人帮着果儿，还有素妍帮忙，才七手八脚的，把邹雪云身上似乎水冼了的戏服霞帔脱了下来，换上一身藏兰长袍，里面衬着雪白干净的内衣。
南哥看班主累的实在支撑不住，便道：
“班主，您先回去休息，这儿有我们照料着，出不了差错。”
腊红将粉色毛巾仔细在邹雪云脸上慢慢抹了一遍，确定干净了，也随声附和道：
“班主，《游龙惊凤》和《钗头凤》两出戏下来，消耗体力太多，果儿，你先带着班主回去吧。”
果儿正找了一瓶御用酒，将邹哥儿刚刚脱下的戏服一件件用酒喷了，交给素妍让她在太阳下多晒一会。
班主演出结束后，衣服一般要在太阳底下曝晒，封箱前用白酒喷洒，再加樟脑丸装箱。
因为班主这些戏服上，大多有精美刺绣图案，为了使戏服挺括，做工的还会在背面刮浆，所以是不能洗的，一洗，整套衣服就废了。
邹雪云戏服一般都价格不菲，比如一件人工绣的游凤，要三四千元，而一件霞帔，要5000多元。
即使是一双脚上的软绸绣花鞋，好一点的仍要1000多元。
邹雪云渐渐在行头上不似以前那样铺张，但是体面这一块，却还是在京城梨园界，能拨了头筹。
果儿将衣服交待给素妍后，对邹雪云道：
“邹哥儿，我们该走了。”
说了这一句，果儿才想起，这次主子能回来，全靠了裴文轩少爷出面找人托关系，还没有好好表示一下谢意。
她转过身，对着裴文轩恭敬道：
“裴公子，这次多亏了公子，果儿替主子谢谢公子了。”
邹雪云眨了眨眼睛。
不过，邹雪云演得了戏，又演到全天下都叫绝的份，感应自然较一般人不知通透了多少倍，立刻明白了，大约他这次能从碧水汀出来，裴文轩也是出了力的。
当下，邹雪云明眸皓齿，一双水雾洇润的大眼睛，看向裴文轩，笑了笑！
别看邹雪云累极了，但是回到锣鼓巷小公馆，依旧睡不着。
翻来覆去，折腾的果儿跑了好几次。
到了后半夜，邹雪云竟然发起了高烧。
一洇红唇，烧的竟裂了皮。
额头，腋下，烫的不像话，果儿给邹哥儿喂了药也不管用，那滚烫，就是降不下来。
邹雪云有气无力，果儿倒了点温水喂他，他也喝不下。
高温烧的他心烦气躁。
“我恐怕熬不过去了。”
邹雪云躺在床上，闭着眼，也懒的睁开，悠悠地说。
“邹哥儿，你过去从来不说这种丧气话，如今怎么了！口口声声不活了，又口口声声要丢下我们一个人去！难道没了谈爷，邹哥儿真就活不下去了？”
果儿一边拭泪，一边忍不住吐槽。
她也是急得六神无主。
邹雪云用手捶了床，哑着嗓子叫：
“好啊，连你也敢来挤兑我！我就是不想活了，赶明儿趁早把我埋了，也省得你们一个个替我担心。”
果儿听了邹雪云这气话，眼圈越发红了。
她抱了邹雪云一只胳膊，轻轻摇晃着央求道：
“求求你，邹哥儿，你别再说这种不吉利话了。赶明儿别人不要你，果儿嫁给你，做你妻子，我们过普通人日子，不唱戏，不低声下气，衣食无忧，小康日子，又有哪点不好。”
“我已经把你许配了我大哥，你是他的人，他忙完大事，终有一天会来娶你。所以你不要粘我。”
邹雪云烦的抽出胳膊，皱着一敛卧眉，一把揭开了被子。
由于全身滚烫，他只穿了一套月白薄睡衣，可是依旧一股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果儿吓到脸色发白。
“不得了，邹哥儿，你这体温太高了，我去请郎中吧。”
果儿正打算起身出去，邹雪云喝住了：
“果儿，你往哪里去！这都几点了，黑天半夜的，到哪去找郎中！”
果儿抬头看了一下壁上那挂钟，一看，已经都后半夜两点了。
这时间，附近铺子早关门了，哪能请的到什么郎中。
邹雪云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了电话铃声，他蓦地睁开眼！
“果儿，谁的电话？”
果儿吓的睁大了眼睛。
“没有啊，这时间，谁还会打来电话。”
她觉得，邹哥儿这是，烧的犯糊涂了。
二人正扫兴间，没想到，邹雪云床头那挂座机电话，竟然真的“叮铃铃”响了起来。
邹雪云登时就来了精神，也顾不得这半死不活身子，翻过身子一把抓起电话，就糯糯地“嗳”了一声。
“嗳——”
这个时间段，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会给他打电话，除了，谈爷。
果然就是谈景琛睡不着，试着拨通了邹雪云锣鼓巷小公馆家的电话。
拨通一下后，谈景琛忽然惊觉，原本马上就要挂掉的，然而，他没想到，这个时间点，邹雪云竟然也没睡！
邹雪云手握电话，竟然有些微微发抖。
果儿在旁边听到是谈景琛打来的，又见二人这排面，心想这二人，难得说几句体己话，她赶紧替邹雪云身上披了一件外衣，识趣地走出了屋子。
“谈爷——”
邹雪云赤脚下了床。原本烧的昏头昏脑，这会子，竟似瞬间去了大半。
谈景琛听到邹雪云这声音，不由全身一热。
“大爷，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
谈景琛貌似声音含嗔带怨。
“还说我呢，你不也没睡。”
邹雪云有了精神，话也就多了。
也只有在谈景琛跟前，邹雪云这话，才出奇地多。
“再说，身上这么烫，如何睡得着！”
“烫？哪里烫了！”
谈爷低声问了一句，立马就敏感到这句话有毛病，出气瞬间紧了。
咝咝咝——
“谈爷，上海好不好？”
邹雪云还是在纠结，谈景琛到了上海，那样一个繁华大世界里，又有那么多名门贵嫒，到时候，会不会把他忘了！
“上海有哪点好，再好也没有个傻小子伴我，再说我，我又没出门，怎么知道好不好！”
谈景琛隔着千里电话线，声音虽是低，却带了股怨意，恨不得捶了邹雪云，泄泄火。
邹雪云笑了。
谈爷果然会说笑，一开口，全是笑点。
和谈爷在一起，邹雪云就忘了烦恼。
“谈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得在北平找！”
“邹老板胆儿肥了，敢调侃我，信不信我明儿就飞回北平，把你按在床上扒了你衣服，整盅你到一天下不了床？”
谈景琛虽是在说笑话，但一提及这种话题，却是兀自的就，脸热心跳了！
而邹雪云，更是怔怔到一言不发。
曾经合欢夜，相拥到天明！
他不负谈爷，谈爷不负他。
他们就是走在时光隧道里的两个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记住了彼此的模样。
然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谈景琛的声音，有点哑：
“邹老板？”
“嗳，我在。”
邹雪云无比温柔。
“怎么了？”
“没怎么。”
“明明声音有点弱，药吃了没，听力恢复没？”
谈景琛在说这些话时，突然地就有一种错觉，仿佛对面那头，不是一个唱戏的大爷，而是，他一个心心念念的爱人！
“谈爷，听力哪能一下子就恢复那么好。药……”
邹雪云立刻愣住了。
果然，还得是谈景琛在。
谈景琛在，可以给他熬药，可以掐着时间督促他吃药，谈景琛不在，他早就把吃药这事，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是不是没吃？好啊，你果然又忘了！果然该打！”
谈景琛气极，他只恨自己不能日日守在了他跟前，看顾了他，让他不要，轻慢了自己！
“啊啊，谈景琛，你不要上火，我吃，我还得紧着治好了这耳朵，留着听你大婚时听喜炮串天响，听你出气声，听你打呼噜声，听你……”
邹雪云说着说着，竟然泪目了。
而谈景琛远在上海，也眼圈发红，万般难过。
“邹老板，不要皮。你这具身体，是我谈爷的。你要替我保管好了，不能掉一根头发，一两肉，若是少了半点，出了半点差错，看我怎么收拾你！”
“过几日我回北平，你健康指标有一项不合格，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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