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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领命


用过饭后,梁慎予没走,而是与容瑟一道去书房,与他正色道:“祝岚山在户部任职多年,若动了他,便会牵连无数官员,还有霁州冤案,不仅是张海成一人,霁州各个县令都脱不开关系,王爷早朝时的动作,可有些大了。”

        容瑟何尝不知,但无论是为了冤死的十三户无辜百姓,还是为了自己这条小命,他都不得不和祝岚山对上。

        再说,祝岚山在六部当差,听得是奚晏的令,奚晏与曹伦又同为保皇守旧的一丘之貉。

        搬倒一个是一个。

        “早晚得动手。”容瑟端坐在桌后,看似不甚在意,“本王放过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本王了么?”

        这是实话,梁慎予心知,摄政王与新帝总要斗个你死我活,甚至这局面也是他一手促成。

        梁慎予沉默下来,甚至想问一问,容瑟为何待他这般温厚,若是没他阻止,容瑟现在也能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了。

        犹豫半晌,梁慎予还没打听到当年宫中内情,但凭他来看,容瑟绝不是个残暴嗜杀之人,他这般咬着容靖不松口,必定有缘故。

        “若霁州冤案与先帝有关系,不仅是祝岚山,曹伦奚晏之辈都会竭力将此案遮掩下去。”梁慎予不着痕迹地挑开话题,“容靖以皇室嫡系的身份登基,曹伦绝不会允许皇室清誉染上污点。必要的时候,不仅张海成,只怕查案的陆大人和喻寺丞,也难逃一死。”

        容瑟心头一紧,蓦地攥拳,“他们敢!”

        “王爷知道他们一定会斩草除根,事关皇家颜面,只要陆上谦和喻青州死了,朝中便再无人敢提起此事。”

        梁慎予将话说得明白。

        容瑟却蓦地清醒。

        他只是个普通人,仗着掌握部分剧情才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可他总是会忘记这不是什么法治时代,这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封建王朝,甚至连信息传播都难。

        如果对方壮士断腕杀了张海成也就罢了,可陆上谦不会善罢甘休,曹伦极有可能杀了陆上谦和喻青州,借此震慑群臣。

        眼见容瑟神情几经变换,梁慎予眼睫低垂,轻声说:“为今之计,唯有尽快结案,逼曹氏壮士断腕,将祝家一并舍弃,事成定局,才能保下陆尚书与喻寺丞。”

        容瑟抬眸瞧去,梁慎予正温和地看着他,这张脸比起少年时成熟英俊,只是眉目间的潋滟柔和让他瞧上去像个潇洒公子。

        他表现得太无害,甚至是在示弱,让容瑟三十年来都清醒无比的脑子一时间混沌起来。

        仿佛十四年风雪载途,他仍是纵马长街的少年郎。

        “若王爷有令。”梁慎予笑着,声音磁性柔缓,“臣愿意去霁州走一遭,必定将张海成活着带回晋京。”

        容瑟恍惚半晌,才勉强找回思绪,却已下意识点了头。

        再抬头,梁慎予正对他拱手,“臣领旨。”

        容瑟哑然:“你……”

        “坏了王爷一回大事。”梁慎予笑,“这一遭,算臣还王爷的。”

        这一回大事指的自然是梁慎予率军勤王,逼得容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容靖登基。

        “侯爷,不仅是为我。”容瑟直直的盯着他,倔强又固执,“梅氏为救灾散尽家财,反被抄家灭族,将要临盆的孕妇被生生吊在城门上直到死,除了这十三户人家,不知多少灾民饿死冻死。这不是盛世,这是地狱。”

        “你是定北侯,你是百姓们尊敬信任的战神,不能看着祝岚山张海成尤长金之流肆意妄为,欺压平民百姓,定北侯,别辜负信任你的人。”

        梁慎予怔怔须臾,随即冁然而笑,应了声:“臣明白。”

        陆上谦下了朝后,并未去刑部衙门,而是与喻青州到大理寺将十五年前的霁州十三案卷宗取出,整整十三卷,每一个卷宗之上,都是无数条性命和鲜血淋漓的冤情。

        陆上谦低着头翻看,说道:“喻大人,这案子你不必查,老夫自会禀报王爷,此案有我一人足矣。”

        喻青州一愣,抿了抿唇,垂下眼说:“陆尚书……”

        “后生。”陆上谦没抬头,沉默了须臾后,笑了声:“这案子,你休要插手,大晋朝堂不能后继无人。”

        话说到这里,喻青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色骤变,气得拿卷宗的手都在抖,切齿道:“陆尚书,他们怎能……!”

        陆上谦在朝中这些年,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可见过的脏污事也不少,历代事关皇室颜面的秘密,必定永远是秘密,其实摄政王翻出来的这桩旧案,陆上谦心里已信了七七八八。

        正因如此,才更加失望,半辈子在朝中,谁年轻时没有过做一番事业的豪气万丈?可时至今日,陆上谦才发现一切不过是笑话。

        张海成是霁州刺史,要自己平步青云,就要让霁州安安稳稳。

        祝岚山是户部尚书,贪婪敛财,竟连救灾银子都吝啬。

        而容胥,容胥是皇帝,他只要这个国家看起来平安无事就好,那些不公被迫藏在角落里,而阴影中也有皇帝伸手遮挡的一部分。

        毫无希望。

        “去吧,喻大人。”陆上谦抱着卷宗坐下,一字一字地看,脊背挺得笔直。

        喻青州眼眶都要红了,他攥起指尖,忽然上前,笃定道:“陆大人,王爷既然提起,就绝不会让这件案子再被压回去,十五年了,霁州惨死的百姓们也该沉冤昭雪了,你我只要将真相原原本本查出来就是。”

        陆上谦一怔,抬头叹道:“喻大人,事关皇室秘辛,这件案子极有可能……”

        话说一半,外头有官员路过,议论纷纷。

        “听说摄政王下旨,让定北侯去捉拿霁州刺史张海成了。”

        “这会儿都去点将台点兵了,有定北侯亲自出兵,张海成这次怕是跑不了了。”

        “活该,干得那就不是人事!”

        两人嘀嘀咕咕地走了,屋里的两人沉默着面面相觑。

        摄政王代行皇权,自然有权利派定北侯出兵,只是没想到定北侯竟会从令。

        半晌,喻青州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陆尚书,现在定北侯也掺和进来了,想捂住咱们的嘴可不够,还得除掉定北侯。”

        陆上谦紧抿着唇,良久良久,一拍桌案,沉声道了句:“好!”

        宫中,曹伦与尚书令奚晏皆面色凝重。

        容靖已然有些慌神,“梁慎予要去霁州,一旦霁州官员被缉拿回京,这件事再想压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奚晏附和一句:“晋北铁骑亲自拿人,从张海成那边下手的机会不多,恐怕只能在京中做做文章了。”

        祝岚山连忙跟腔:“正是如此,事关先帝颜面与皇室,此案绝不能翻案啊!”

        “行了。”曹伦冷冷觑看祝岚山一眼,“还不是你惹出的事!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私自做主,若不是你做的太绝,眼下我们何至于如此为难!容瑟他踩着这桩案子和容氏嫡系的颜面给自己赚了个好名声,先前那些安排谋算功亏一篑!现在想起来堵上别人的嘴了,拿什么堵?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祝岚山额头的冷汗不断滚落,他抬袖拭去汗珠子,心乱如麻,当即道:“陆上谦,只要陆上谦和喻青州这两个负责此案的人死了,朝臣自然知道该怎么跟管好自己的嘴,容瑟再手眼通天又如何,这世上就没人不怕死!”

        他这么一说,容靖心思微动,颔首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曹伦和奚晏对视一眼。

        “且看看吧。”曹伦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间尽是阴郁,“逼不得已,就只能让该闭嘴的人闭嘴了。”

        容靖这才稍稍安心,点了点头,又说:“若是皇室失了颜面,叫天下百姓如何信服,皇叔也未免太过独断,竟连皇室都不管不顾了!”

        话说得漂亮,附和的只有祝岚山。

        容靖犹嫌不足。

        他恨透了容瑟那副自以为正义凛然的样子,若不是靠着皇室,他焉能有今日?为了夺权,竟连皇室列祖列宗的颜面都不顾,此事若是传入市井,叫百姓还如何看待天家?日后皇室又靠什么服众?

        简直是肆意妄为!

        还有梁慎予!

        容靖面色变幻,忽然说:“定北侯何时出发?”

        定北侯这次是领了摄政王的令,此刻提起,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最终还是曹伦说:“想来怎么也得今日日暮时才能出城。”

        容靖犹豫片刻,说:“先……宣他入宫吧,朕再与他说说,他是大晋的臣,理当为大晋皇室鞠躬尽瘁,怎能帮着容瑟去翻案抹黑皇室?”

        曹伦对此不抱希望,他垂下眼说:“陛下,定北侯此举,分明是想两边讨好,即使宣他入宫,恐怕也难以将之说服。”

        容靖怎能甘心,今日在早朝上,他看见梁慎予看容瑟的眼神,就觉得心中不安。

        那是欣赏中带着更为复杂情绪的眼神。

        他竟然在欣赏那个娼妇之子,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

        “让朕。”容靖顿了顿,“试试吧。”

        见他坚持,曹伦与奚晏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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