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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蒹葭(二)


巴彦听了孟和王妃所言,浑身冒起一股寒气,不住发抖,他往外看去,早已瞧不见姜皎的身影。

        姜皎和另一个仆人一人端了一盘鲜果,从王府后往校场走。那个仆人头童齿豁,佝偻着身子走在姜皎后头。两人愈望校场走,愈觉植被密布,渐渐连路也不好找了。

        姜皎道:“这路可真难走,若非大路不能通行,千万可别走这儿啦。”

        那个仆人始终低着脑壳,沉默不语,也不和姜皎搭话。姜皎瞧了瞧那人的脸,见他面无表情,瘪了瘪嘴,也不说话了。两人又行了一会儿,到了沼泽地。

        姜皎道:“这可怎么过去?”心中又想:“王妃这是考验我么?”她见沼泽地幽黑肮脏,刚想往后退几步,身后的仆人猛地双手一推,姜皎整个身子往前扑去,全落进了沼泽里。

        姜皎心道:“原来不是考验。”

        那仆人见姜皎已深陷流沙沼泽,青黑面皮终于扯了点笑容,连忙转身回王府复命。

        姜皎见那仆人转身狂奔,随即大喊:“臭东西!坏东西!你给我回来!”

        她先前本以为这仆人年老体弱,是以脚步蹒跚,现在却健步如飞,甚至姜皎愈喊,他跑得愈快,不禁气笑,道:“做缺德事竟有返老还童的奇效。”

        那仆人身影已消失在路那头,姜皎却仍陷在沼泽中,她拔了拔左脚,顿感右脚又下陷几分,又伸了伸右脚,左脚又更为桎梏。姜皎明白,如若一味挣扎,那么只会越陷越深,不消一会儿,自己就得这样死了,于是不再挣动,只盼望谁能从此路过,发了善心,将自己救出去。

        没成想即使自己不动,那沼泽也仿佛有血肉之活物一般,咕嘟咕嘟地吞噬着姜皎,她落入沼泽之时,仍是在腰部上的位置,如今已近双肩。这沼泽极冰极寒,激得姜皎体内的热症又再发作,几番作用之下,姜皎只觉在冰火之间煎熬,渐渐神识也迷蒙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沼泽已将姜皎吞至肩颈处。姜皎迷迷糊糊之间,回忆起这短短一生之中,忽地,她站在了茫茫雪原之上,射出一枚羽箭,箭矢一发,如长虹直破青空,射中烈日。忽地,太阳又落在姜翳手上,姜翳正将太阳往胸口塞,一面又哭喊道:“阿姐,阿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姜皎连忙上前,却见姜翳胸口是一个碗大的透明窟窿。那太阳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姜翳的胸口,他却给烫得周身红烂。姜皎也哭道:“不要了,不要了……”只听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姜皎转头,自己已置身方寸牢狱间,姜孟濯正往墙上以血大书诗句,一面口中道:“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姜皎又扑上前去,抱住姜孟濯,刚要唤他一声爹爹,姜孟濯却停下了笔,用手中鲜血往姜皎面中涂抹,道:“你要去地狱,你的心就变作地狱。”姜皎慌张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永永远远留在您身边。”姜孟濯把姜皎攮开,道:“你去找你的心罢。”姜皎道:“我的心?我的心在哪儿?”这时头顶一根黄粱上正停着一只青鸟,那青鸟翩翩飞至姜皎肩头,竟开口说话,又是姜皎母亲的声音:“你的心在你自己手中……”姜皎伸手去抚摸那只青鸟,青鸟却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她张口大喊,猛然一只雄鹰又从远处飞来,发出长鸣,姜皎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这鹰不在她的梦中,正是沈质玉的鹰。

        泥洼此时已到姜皎下颌,她张口便能尝到污秽,但终于见到生机,于是道:“鹰啊鹰,快救我!”

        那鹰在姜皎头顶盘桓几圈,又停在她头上不动了。

        姜皎道:“你这笨鹰,不认识我了么?我……我可跟你主人……嗯……认识。”

        话音将落,沈质玉便从前头走了过来,道:“哪来的泥人?怎么和我认识了?”

        姜皎喜道:“你快拉我上去。”

        沈质玉道:“小小奴婢,脾气不小。”又道:“你可以向我许愿,我就拉你上来了。”

        姜皎道:“不拉便算,我将这愿望带进坟墓里,到时我再许愿,许愿你年年中元节下来看望我!”

        沈质玉笑道:“这可真有些可怕。”说着就伸手去拉姜皎。

        姜皎给沈质玉拉起来,浑身裹满泥浆,连头脸也乌麻麻看不清了。

        沈质玉将姜皎放在地上,又不由得好笑。

        姜皎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怒道:“你下去也是一样!”又扭头道:“大罗汉可不一样,他那么高大,这泥沼不过没了他膝盖。”想到缭兰,又问沈质玉:“大罗汉呢?怎的没见他和你在一块儿?”

        沈质玉道:“他在校场和勇士们切磋得高兴,我出来走走,听见厉羽叫声异样,便过来瞧瞧。”

        姜皎道:“原来它叫厉羽,我还说它笨鹰呢。”于是伸手摸了摸沈质玉肩上的雄鹰,道:“谢谢你啦!”

        沈质玉道:“不谢我么?”

        姜皎道:“自然要谢的。”于是蹲下身子,朝沼泽里摸了摸,拿出一颗黑不溜秋的东西,道:“也谢谢你啦!”

        沈质玉笑道:“这是什么?”

        姜皎道:“这是最珍贵的葡萄,孟和王妃让我给你送来的,她记得你昨晚吃了……五六七八颗。”

        沈质玉接了,道:“她倒是有心了,特定叫你走这条路,不跋山涉水显得不诚,是不是?”

        姜皎吐了吐舌头,道:“她一诚心,我就倒霉。”

        两人在沼泽边说了会儿话,姜皎才感到身上渐渐回复了知觉。

        沈质玉道:“走罢。”却见姜皎站在原地却不动作,原来她小腿给沼泽地底的砾石划伤,正汩汩流血。

        姜皎眨了眨眼,道:“又要谢谢你啦!”

        沈质玉将姜皎打横抱起,身上的污泥全沾上了沈质玉的衣服,她从未和男子这般亲密,这下也有些不适。

        沈质玉抱着姜皎边行边道:“你动些什么?还嫌我衣服不够脏么?”

        姜皎心中莫名地冒起一个念头:“就要这样,你亏我欠的。”于是伸出双手,在沈质玉胸前又涂抹了些泥浆。沈质玉低头看见姜皎狡黠的神情,轻轻笑了,也不再说话。

        沈质玉将姜皎抱进了帐篷,又命人拿来干净衣裳,自己便出了帐篷。

        姜皎脱了外衣,坐在床沿等人为她拿衣裳来,四处打量沈质玉歇息的地方,见床边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副字正描摹了一半,她撑起身子,瞧了瞧那副字,心道:“拘谨有余,潇洒不足,比爹爹差远了。”转念一想,自己已多时未练字,瘪了瘪嘴。又见一旁放的毛笔乃是以玉制成,遍体莹蓝,一望即知不凡,毛笔上画着一朵小小兰花,题着“初荣”二字。

        姜皎又四处望了望,周身疲惫席卷而来,不多时便倒在床榻上睡着了。姜皎幽幽地又入了梦,只是这次梦中的姜皎已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正看着远方雪原中高举长弓的另一个姜皎,心道:“又是这个梦了!”却不成想,远处那个姜皎手中的箭还没射出去,一只青鸟却从皑皑白雪中飞了过来,停在了她的箭尖。那只青鸟嘴里衔着玲珑一片物事,轻轻往姜皎手中一吐,竟是一颗正怦怦跳动的心。那青鸟又开口说话,这次却是一个悦耳动听的男子声音,它道:“这就是你的心啦!”

        沈质玉和伊德尔王等一众往各处巡视了一番,回到帐篷时已经天黑,床上也空空如也。沈质玉望了望四周,只见地上留了一串泥巴脚印,五个小小的脚趾,平平的脚掌,细细的脚跟,空出来的脚弓,全清清楚楚印着。沈质玉哑然失笑,走出帐篷,草原上美丽的晚霞也只留下一条小尾巴,谁也没抓住。

        又说方才姜皎自从梦中醒来,心中仍是惊动,见自己双腿已被细致包扎,床边已放好衣服,连自己那双湖蓝色小鞋也已洗净,心道:“可不能再将它穿脏了。”于是穿上衣服,提起鞋子,跳出帐篷,连忙往家奔了。

        姜皎赤足行走,一面得当心踩着什么瓦砾尖石,于是走得不快。姜皎行过一个又一个牧民的帐篷,走到了河边,只见一堆干柴正摆在那里,无人看管,又往前走了两步,原来又两个人正躲在木柴后面。姜皎给吓了一跳,心道:“这两人鬼鬼祟祟,定是有鬼,我若这样撞破了,反倒不好。”于是也在干柴的另一头悄悄蹲下。

        那一头两人正轻声低语,姜皎侧着头细细分辨,却也只听得到些“哥哥、夫人”的语词。姜皎正要回头,只见那河面正映着两人面孔,一人是个虬髯健壮的汉子,一人却是个娇媚丰腴的美貌女郎。这两人颇有些眼熟,姜皎一时却想不起来。正是这时,便听见一阵衣物窸窣之声,又是阵阵喘息。姜皎心头重重一跳,仿佛什么正击打着她胸口一般。那喘息声仍自未停,又是不断的晃动、颤抖,也摇着那堆木柴,也摇着姜皎。姜皎面皮登时滚烫,她心道:“我这高热怎的还不退……”心中仍不停跳动,她将身子偏离了木柴,又偷偷瞄了一眼河面,那二人正赤身裸体拥在一起,闭目陶醉。

        姜皎闭了闭眼睛,猛地往河中一扎。这河浅而窄,少有人往此取水,姜皎几番摆臂便到了对岸,头也不回地一阵狂奔,她心慌得很,若是教那二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其实那二人正缠绵情海,丝毫没注意到姜皎。

        姜皎一路狂奔,什么也给她甩在了后头,待她跑得够久了,终于停下脚步,心中更是跳得厉害,她按住胸口,望着点点晚霞,道:“别跳啦!再跳就给青鸟叼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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