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早上六点，顾明珏准时醒来，本以为景瞳还在熟睡，却发现景瞳是醒着的，腥红的双眼不像是刚刚醒来，应该是一夜未眠。
“景瞳？”顾明珏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因为他不确定现在这个到底是景瞳还是秦沐桐。
秦沐桐：“他还没醒。”
顾明珏：“不打算让景瞳醒来了吗？”
秦沐桐：“我无法信任你。”
顾明珏：“说说看，为什么无法信任我。”
秦沐桐：“我想了一晚上你说的正常生活。我问你，你所说的景瞳的正常生活里有我吗？”
顾明珏：“我以为你明白什么是正常的生活。”
秦沐桐：“你们要赶我走是吗。”
顾明珏：“客人总要回家不是吗。”
客人总要回家，客人总要回家，是啊，从出现的第一秒开始，秦沐桐就明确的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不知道哪天会是最后一天，也许睡一觉就再也无法醒来。可是，现在他贪心了，不想离开这个身体，不想离开这个人，秦沐桐根本无法想象，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离开了，景瞳该怎么生活，还会有谁这样安慰他，护着他，陪着他，没有人能像秦沐桐一样真真正正的了解景瞳的感受，干脆说两个人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真正能做到感同身受。
秦沐桐：“你真的知道景瞳需要什么吗？”
秦沐桐撩开了上衣，一道道鲜红的刀痕呈现在顾明珏的眼前，密密麻麻的，带着血色的刀痕布满了景瞳身体的腹部，当然，不止这些。
秦沐桐：“你知道他割下每一刀的时候内心的绝望吗？在我完全掌控这具身体的时候我害怕了，我感受到了景瞳全部的心情，那种无助绝望的感觉把我整个人吞没进了黑暗这种感觉你感受不到。”
秦沐桐抚摸着景瞳身体上的伤口，初遇那晚景瞳给他讲过每个伤口的故事，现在，秦沐桐讲给顾明珏听：
“那个刀口是因为父母离婚割的
那几个是因为父亲打妈妈的时候自己害怕割的
那个是受到同学歧视心情不好割的
那个是被关在学校厕所一整晚没人管害怕割的
那个是老师骂我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那个是被同学污蔑
那个
还有那个
”
泪腺不知疲惫的工作，泪如泉涌，现在秦沐桐不仅感觉到了手掌掠过每一道伤口时的刺痛，还感受到了每一次景瞳割下伤口时的心情
“我恳求你，”秦沐桐声音发颤，“让我留下，留在景瞳身边。”
看不出顾明珏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其实顾明珏的内心毫无波澜，并不是他多冷血，只是他接触过太多太多精神分裂的病人，他们的生活都不尽人意，甚至是悲惨可怜，对顾明珏来说，景瞳不过是那些病人的其中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总是那么不尽人意，身世可怜并不能成为逃避现实生活的理由，在顾明珏看来，景瞳分裂出第二人格完全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
顾明珏：“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恳求。”
秦沐桐：“我是不会走的。景瞳也不会让我离开。”
顾明珏：“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秦沐桐：“什么？”
顾明珏：“就赌我可以让景瞳不再需要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内你不要出现，一个月的时间我可以让景瞳不再需要你。”
秦沐桐：“我凭什么要和你打赌。”
顾明珏：“我觉得你最好答应。如果你不接受这个方法的话，按照医院的处理方式会给景瞳强制用药。”
这分明是□□裸的威胁。
“你威胁我？”秦沐桐恼怒，一夜未眠的眼睛变得更加红肿，床上的被子快要被他握碎，恐怕下一秒就要剑拔弩张。
“你最好不要冲动，”顾明珏丝毫不畏惧秦沐桐的怒火，他见过太多暴躁易怒的患者，早就习以为常，“这里是医院，你要知道，如果你伤了我，那么景瞳马上就会被医院关起来。”
如果景瞳被关了起来，困在狭小的房间内，绑住手脚，被强制的掰开嘴巴喂药，或者直接注射，被当成一个精神病患者被对待，景瞳会哭，会难受，会头痛，会精神崩溃秦沐桐很难再想象下去。
秦沐桐尽力让冷静下来，控制住想杀人的冲动，做出最后的退让：“一个星期！”
顾明珏：“时间太短。”
秦沐桐：“那如果一个月之后景瞳依然需要我呢？”
顾明珏：“那我不再干涉。但是，景瞳如果真的忘了你呢？”
秦沐桐：“他的遗忘就是我最好的消失方式。”
顾明珏：“好。”
秦沐桐：“药物治疗算犯规。”
顾明珏：“放心，不会用药。”
其实顾明珏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比起药物治疗，顾明珏觉得心里治疗会更有效。
秦沐桐：“还有”
顾明珏：“我不会向景瞳透露他的病情，不会告诉他你只是他的第二人格。”
秦沐桐：“嗯。”
景瞳的意识被困在身体内，无尽黑暗中的一所金色的鸟笼里。鸟笼中有一张很舒服的床，景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意识想冲出鸟笼，却发现笼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锁，锁上俨然刻着“秦沐桐”三个字
似乎是梦，景瞳看到秦沐桐浑身是伤，拖着疲惫一瘸一拐的走向困着自己的鸟笼，走进了才看得出秦沐桐双眼腥红，好像是好久没睡了。秦沐桐手里拿着钥匙，是打开鸟笼的钥匙
鸟笼开了，秦沐桐整个人破散在鸟笼前，临走前留下一句：出来吧，外面安全了。
景瞳从噩梦中惊醒，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淡蓝色的窗帘遮着窗外的艳阳，显然是正午。景瞳浑身酸痛，有些艰难的坐了起来。
“醒了？”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显然是个医生。
“你是谁？这是哪？秦沐桐呢！我的秦沐桐呢！”景瞳神经紧绷着。
那人听到景瞳的话先是一愣，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是景瞳？”
景瞳：“是。告诉我秦沐桐在哪！”
“出于礼貌，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那人站起身走向景瞳，“我叫顾明珏，是你的主治医生。”
景瞳：“什么主治医生？我得了什么病？秦沐桐知道吗？他送我来的医院吗？他现在在哪？”
顾明珏：“秦沐桐现在在哪，这很难说。”
景瞳：“什么意思？”
顾明珏：“小朋友，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景瞳努力去回想，尽力让自己想起一点东西，可是关于昨天晚上，景瞳的记忆就只停留在秦沐桐最后对他说的话：“剩下的，交给我。”
还有什么，到底那晚还发生了什么。对了！声音！是声音！景瞳的意识在昏睡中依稀听到了声音，景瞳听到了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听到了怒吼和尖叫，听到了拳打脚踢似乎是一场恶战，还有救护车和警笛的声音
景瞳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晚秦沐桐和那几个男人恶战的场景，似乎看到了血从秦沐桐的头部流下，似乎看到了秦沐桐眼角含着眼泪，似乎听到秦沐桐抱怨的声音：“你让我以后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生活”。
景瞳：“他在警局还是医院？”
顾明珏：“这个，我想他应该在医院。”
景瞳：“什么叫应该？你不知道？”
顾明珏：“这样说吧。在你醒来之前我还可以很确定他在这所医院里，但现在你醒了，他在哪我也不清楚了，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也不知道，也许不会出现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也许不会出现了’，秦沐桐不要他了吗？秦沐桐受伤死了吗？秦沐桐，秦沐桐，秦沐桐到底在哪！？景瞳的情绪出现了极大的波动，凌乱烦躁情绪甚至让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双手捂住了胸口，他的胸口现在极度的压抑，压的他心脏的跳动都开始变慢，头部还传来阵阵疼痛。
顾明珏也没想到景瞳的反应如此之大，“你头部有伤，刚缝了针，不要激动，容易裂开。”
根本没用，景瞳的情绪依然起伏着。
“秦沐桐不久就会回来！”顾明珏也着急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什么？”景瞳听到这话情绪才稍稍缓和了些。
顾明珏：“秦沐桐临走前跟我说他放心不下你，他是不会离开你的。”
秦沐桐消失之前，或者说是景瞳出现之前，明确告诉过顾明珏他一定会回来，不过顾明珏没把秦沐桐的话当回事。
景瞳：“那他现在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顾明珏伸手擦掉了景瞳脸颊上和眼角上的眼泪，温柔的语气哄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小孩，“他也需要休息啊，他累了，所以躲起来休息了，等他休息好了就会来找你的。”
景瞳：“你在哄小孩子吗？。”
顾明珏：“我的每一个病人我都当孩子看，在我眼里，无论是什么年纪，都需要被呵护。”
景瞳：“”
‘如果真的可以永远被呵护，谁又愿意长大呢。’
顾明珏：“我没骗你，秦沐桐真的跟我说他不会离开你的。”
景瞳：“我信你说的话，不是因为你可信，是因为我相信沐桐。”
顾明珏：“很好的选择。对了，既然你醒了，我会打电话通知你妈妈来看你，她可急坏了。”
景瞳：“她来看过我？”
顾明珏：“我可是她专门请来帮你治病的。”
景瞳：“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顾明珏：“暂时不能告诉你。”
景瞳：“我不想见我妈。”
顾明珏：“你怎么和秦沐桐一样？”
景瞳：“她来见过秦沐桐？”
顾明珏：“算是吧，你妈妈来看你，结果被秦沐桐吓跑了，所以就把我请来帮忙了。让妈妈见你一面吧，她很担心你。”
景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景瞳母亲带了很多水果和营养品，还有亲手熬的粥。景瞳并没有多想跟她说话，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似乎是被提前嘱托过，秦惠对那天晚上的一切只字未提，对景瞳的病也未提一字。秦惠心里内疚难受，毕竟景瞳的一切一切都是原生家庭的破败所造成的，秦惠觉得对不起儿子，虽然看得出景瞳的敷衍但还是多留了一会。
秦惠：“喝一口粥吧，妈妈熬了好久。”
景瞳：“不喝。”
直到秦惠离开，景瞳都没碰一口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粥。
顾明珏：“这粥都凉透了，我去倒了。”
景瞳：“等等！我有点想喝粥了。”
顾明珏：“那我去给你热一下。”
景瞳：“谢谢。”
根本不恨，根本不讨厌，只是无法原谅，无法接受
景瞳醒来的当天，顾明珏就带着景瞳转院了。顾明珏本身就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只是景瞳妈妈单独请来的，自然要带着景瞳去自己开的私人医院。
顾明珏的车向城外开去，越来越偏僻，一直到郊区，顾明珏的私人医院就开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医院的院门高大而华丽，与荒芜落寞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建筑都是欧式的风格，与其说是私人医院，更像是私人庄园。进入这个偌大的庄园之前，景瞳透过车窗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大门上几个无比显眼的大字：“清梦精神诊疗医院”。
景瞳被安排到了三楼一个单独的小病房，病房布置的很温馨，几个玩偶在精致的小沙发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圆形的餐桌上几束向日葵待在花瓶中向阳而生，窗帘是橙色薄纱，床具也是橙白相间的，整个房间是暖色。
景瞳：“我妈付了不少钱给你吧。”
顾明珏：“是有点多。她最近没法经常来看你。”
景瞳：“无所谓。”
顾明珏：“别的我无法评价，但她对你真的很上心。”
景瞳：“嗯。”
景瞳很快的在这个温馨的小病房里安置了下来。
顾明珏：“想出去走走吗？”
景瞳：“我们？”
顾明珏：“还有一个人。我的助手苏千俞，他大四来这里实习，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应该聊得来。”
景瞳：“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顾明珏：“想让你心情好一点。”
医院的一楼，景瞳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没一会，顾明珏带着一个穿白色大褂的男孩走了过来，男孩面容轻嫩，但给人的感觉却与顾明珏十分相像，是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笔墨气息。两人走在一起，一个成熟稳重，一个书香墨色，很是相配。
“久等了。这位是苏千俞，”顾明珏开始介绍双方，“千俞，这是景瞳。”
苏千俞：“你好啊景瞳。”
景瞳：“你好。”
顾明珏：“我们出发吧。”
顾明珏开车，苏千俞很自然的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就好像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他的一样。
顾明珏：“坐后面去。”
苏千俞：“为什么？这里不一直是我的位置吗？”
顾明珏对苏千俞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陪坐在后面的景瞳。苏千俞很快会意，坐到了景瞳的身边。
景瞳：“你们关系很好啊。”
“是啊，顾大哥人很好相处，我们工作天天见面，而且现在还住在一起，日子久了关系就近了。”苏千俞说着，不自觉地眼神向顾明珏看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开心，还有一点害羞。
景瞳：“你们住在一起？”
苏千俞：“是呀。”
顾明珏：“他呀来实习没地方住，就来我家赖着不走了。”
苏千俞：“我天天给你收拾家务还做饭，你把我当个小媳妇养着还不行吗。”
顾明珏：“你也不是个女孩呀。你要是个小姑娘我就把你娶进门了，哈哈哈。”
本是打趣，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男是女就那么重要吗？”苏千俞喃喃自语了一句，面色有些难堪。
车内安静了下来，景瞳看着苏千俞，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去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沿路的风景很好，景瞳不知道车要开向哪里，不知道终点会有怎样的风景，但沿途能欣赏到这样的景色已不枉走这一趟。自景瞳记事开始就过着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看到的不过是从家到学校路上的风景，他甚至连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的风景都没有看遍。秦沐桐是第一个带景瞳去游乐园欣赏到这个世界别样乐趣的人，顾明珏是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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