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干到退休

“张楠啊，还在吗？”

        水泥板那边再次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真不敢把这个声音与我印象中的那王主任联系到一起，让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也不再叫我小楠了，是怕让我想起他趾高气扬的样子吗，是怕我反感吗。他竟在这个时候还是那么有心计，真是让我由衷的佩服。

        “在呢，主任，我在。”

        “不要叫我主任了，都是兄弟嘛，不不，都是同事嘛。”他也觉得这时候还说他的口头禅似乎不合适，同事两个字反而让我感受到了些许真诚。

        “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啊？”我问到。

        “估计不行了，我……我的腹部被一根钢筋戳到了，穿透了，流了好多血，估计我是扛不过去了……”说到这里他开始咳嗽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没有那么严重吧，又没有光，你看清楚了吗？”

        “那还用看啊，我手都摸到了……”

        其实刚刚听说他被钢筋戳到时，心里还有点变态的高兴，但现在却感到一丝悲凉，甚至是同情。

        “你要坚持住啊，说不定再过一会儿救援人员就到了。”这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此时此刻，我又能说什么呢。

        “这话你也不信吧，呵呵。这个小山沟，一旦发生大灾大难，外面的人根本就进不来。这次地震，我估计得有8级吧……”领导就是领导，什么时候都能把握住对方的心理。不过，他这时还能笑得出来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是啊……”听他这么说倒是让我轻松了一点，边答应着他，边侧身过去仰面躺着，眼前仍然是无尽的黑暗。

        “张楠，以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啊……”他语气放缓说道。

        “什么事啊？”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事情啊，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尽管已经时至今日，但这样的对话似乎还是有些让他为难。

        “没事，我早都忘了。我这个人忘性大，不记事儿的。再说，您真也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啊。”最后那句话确有拍马屁的嫌疑。人真是贱，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孽根性吧。

        “其实，我们到这儿来都不容易……”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好像是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等缓过来之后，他继续喃喃地说道：“你说，像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来啊，谁不想在家陪老婆孩子……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肯定只有一个，那就是缺钱，对吧？”

        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道：“你看，我们在这里工作的这些人，不管年青的，还是年老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家里条件都不怎么好。我们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都给了家里，要么是帮老家爸妈盖房，要么是家里的哥哥、姐姐结婚要钱，要么就是爸妈做生意亏了本，反正就是找你要钱……”他越说越激动，一口气没喘过来，咳嗽了两声，之后继续说道：“不瞒你说，和你们这些小年青一样，我也缺钱啊。家里的房贷一个月就是八千多，还有两台车，一个月最少也要两千。最恼火的是我女儿，她不争气也就罢了，不管她了，谁知道她那么争气，学习刻苦，成绩也好。所以我们就准备把她弄出国去。你知道，这出国哪是那么容易啊，又是要命的钱啊，唉……”

        说到这里，他心里的痛苦似乎比腹部被刺穿还要让人揪心。

        “所以，我是死了心要在这里干到退休。等女儿大了，出国了，我也就轻松了。唉……谁知，天不随人愿啊。估计，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他说完这句话，沉默了良久之后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儿，为什么要遭这样的天谴？是，没错，我是喜欢占点小便宜，拿点，吃点。但是，我发誓，绝对没有干过什么害人的事情。说到你们平时送我的那些东西……”

        他稍稍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其实……你们送的那些东西，我都提到外面去卖了，换成钱了……真是对不住你们啊……”

        “啊……”听到这里，我不禁喊出声来。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没有想到在我们眼里那个如此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直接领导，他真实的另一面竟如此不堪。当他在台上正襟危坐、大义凛然地给我们讲人生、讲哲学时，你能想象到他在台下的另一面吗？当他在办公室大笔一挥就能让你哭或者让你笑时，你能想到转过身的他是什么样的吗？不管什么样的人，如何大的领导，怎么光鲜的人物，大家看到的都是他化好妆的一面，而站在至亲之人面前的那个素面的他，才是真实的他。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为自己爱的人活着。

        其实，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但当它成为一个鲜活的事实摆在你面前时，还是把我震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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