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愈往上风愈是喧嚣，吹得眼皮都黏住了。小火狐可受不了，缩进玲奈的宽袖死死抱着她的手臂，“你可千万别摔着我，我怕着呢。”
云翻涌，光万道，瑞气缠千条，红霓紫雾间，仙鹿招摇。这九重天之上便是瑶宫贝阙所在了。
刚才还在说遥上天君终于肯首许那小火狐回家了，被扰了足足三千年的大仙小神们喜不自禁、眉花眼笑。
可还没乐呵多长时间呢，把守南天门的天兵们就见着平时鲜少露面的九尾狐君揪着三千岁的后颈踏云乘风而至。
都说狐君风华冠绝天穹世尘，持戟的小兵散将难得见一次，个个局促，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可白衣玄纱的狐君，脚步顿也不曾顿过。
“听见没，他们在那儿说你呢，你可真招人欢喜。你这么好看的，下界难找，天宫稀少，也难怪他们看凸了眼珠子。”
捏紧她的后颈皮，玲奈道：“你早上呢。”
“哦！那是那是……对了，你不看我，怎晓得我在看你？”
话多必有祸，狐君决定装孬。
南天门直通凌霄宝殿，玲奈今日并非身揣公事而来，过了南天门，她一路往东行去。这天宫确如珠理奈所言，无晓月星辰、雨雾霜雪，终日亮堂堂的。说是晴天吧，也不似个晴的样子，只是一水的白，亮得人眼痛。
路上遇着文曲星跟贪狼星，三人一狐打个照面。
“文曲见过狐君。”
“星君别来无恙。”
文曲星君是位白面书生，笑得温文尔雅。
“狐君近来可好？”
贪狼星君是个桃花眼，鬓角落下两缕头发，别具风骚。
“好。”
玲奈向来不喜这等风流儿，因此从没给过他几分好脸色。
“你们俩怎不跟我打招呼？没见着我吗？！贪狼兄，小妹有难！你帮是不帮？！”
禽有禽言，兽有兽语。禽言兽语互通无碍，两位天族星君如何听懂？即便听懂了也该给狐君一个面子不是？
贪狼面有惶恐，连忙拱手弯腰：“这不是三千岁么，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三千岁别来无恙。”文曲仍是那副和和气气的笑容。
混迹天宫三千年，谁人不知狐族三千岁。从前这两个也算交情匪浅，现在竟笑得幸灾乐祸。
“你放开我，我要烧了他们，快放开我！”
九尾狐君的法力又哪是她能挣脱得开的，三两下即没了力气。
“你这个女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是么。”玲奈应得不痛不痒。
相辞文曲贪狼，经异香扑鼻的芳淑园，再行几步至欢喜桥，伫立桥上挺身望去，云缭霞映间但见一巨龙蟠蜿的巍峨宫殿。朱门旁矗着高三丈的石碑，上刻“遥上仙府”四个遒劲大字。
“好家伙，我就晓得你要带我来这。”
话音方落，殿门从内打开，数只灵雀神鹤结伴飞来，继而有绾角髽髻的仙童蹭着快步上前作揖：“烦请狐君在此稍等片刻。”
“有劳。”
甫一松手小东西急窜上肩头，左右不闲着，跟养在遥上仙府的老朋友们招呼打得亲热。
“你怎么又回来了？天君不是允你回家了吗？”
“回来就别走了，我们可想你了。”
“这位姐姐好是眼生，你怎么在她手里？”
未曾想过她在遥上仙府人缘极好，一只只见过面，总算安静了下来。
卷了尾巴蹲身于玲奈的肩头，珠理奈软声说道：“你告状不要紧，待会儿可得护着我。”
“我既来告状，又怎会护着你。”
毛爪戳了下玲奈的脸颊，珠理奈哼哼唧唧，也不恼，也不急。
仙府中，褒衣博带散了满地，遥上天君睡得正酣。帷帐绰绰，若有若无地还得见天君身傍横陈一尊曼妙。
“禀天君，狐君来访。”
好梦被搅，天君仍不晓得醒，还是美人玉手推了推她才好歹回了魂。
盘腿坐起，麻里子搔鬓自言：“说来就来的？”
“狐君手里提着一只赤狐。”小童说得轻松，分明是有意为之。
“赤狐？谁家的？本君没养过。”
美人却笑：“天上地下，还有谁家狐狸要劳狐王亲自送回？”
翻身滚下榻，急整衣冠，遥上天君夺门而出，惹得美人掩口止笑。
再叙前话，说当日狐王之女于落凤渊功成出关，上了天庭拜见天帝天后，天帝得天后恳求，意欲封她个什么君，好入仙箓、位仙列、登仙班。可翻了簿子怎么也不满意，不是这个太俗气就是那个太荒唐，这时候呢，是遥上天君顺了一嘴“狐君”，于是这名号即定了下来，简单还气派。
狐君俗名“玲奈”，遥上天君俗名唤作“麻里子”。天上地下仅一只小火狐要劳狐君送回家，可天上地下这子那子多得是，什么镇元子、星辰子……
据《神洲大荒志》记载，遥上天君乃龙帝长女，神魔大战中以一己之力对阵三十万魔军，最后还硬生生抠了魔神湮天的眼珠子吞下。龙族本该由她接管，可她是个怕麻烦的主儿，只愿意在天上当个逍遥仙人，再不去管龙族如何。群龙无首，曾威震八方的龙族竟就这么没落了，如今守着东南西北四片汪海混混日子也挺快活。
且回眼下，天君玄袍阔袖，踏着滚绣龙纹的步云履负手入殿。
“经久不见狐君了，今个怎么有空来这儿？”
眉目含笑，形容俊逸，当真是遥上天君此人。心下掂量，玲奈越发觉得珠理奈是遥上天君才能养得出来的狐狸。
“见过天君。”
“狐君还是生分了。”
笑后，麻里子看向她肩上涎瞪赖笑的小畜生。
“嘤——！”
一声热情的招呼，是狐狸特有的见面礼。
“嘤你个头嘤，我才清净几天？”
“嘤……”
又是个委屈巴巴的小火狐了，粘着玲奈不肯下地，珠理奈拱拱她的耳后，似是在催促她赶紧离开这要命的地方。
晓得她能吃能喝能装佯，麻里子笑意不减，随她去了。
说话间，仙茗香果已摆上。
“狐君今个，怕不是来告状的？”
也不拿腔拿调，麻里子将玲奈请入座。
“天君言重了。”
一抹笑稍纵即逝，玲奈启道：“前两日她大闹雪狮宫，雪狮王带着千军万马来我樱源讨要说法。听闻是养在天君处的仙狐，小狐只好来天君这里讨要说法了。”
“哪有千军万马呀……”幻化成人形斜倒歪坐，珠理奈捞了肉甜皮薄的鲜龙眼，边吃还不忘插句嘴。
“你这小东西，我许你家去，不是让你到处惹是生非的。”
麻里子说着就要揝她后颈，吃一堑长一智，双手捂住“命门”，一个声东击西，珠理奈逃窜不急。
“你们别老揪我后颈皮，我不要面子吗我？”
“你要面子就不会大闹雪狮宫了，我的面子往哪搁，嗯？”
“你是天君呐，天君还在乎那些？！”
细品仙茗，玲奈坐山观那龙狐斗，好茶呀好茶。
“狐姐姐救我！”
抬头，泼狐早跑没了踪影，只闻见一串铃铛响。
“好嘴，抹了蜜！”
收鞭回袖，麻里子哀声叹道：“她要跟你匀点就好了，贪图安逸、好肉好酒、纵情声色，活脱脱一只狐狸！”
“天君此言差矣，我不见得比她好。”
“你？”怔望玲奈，麻里子突兀笑出声来：“你难不成是在为她说话？”
“都是狐，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是么，倘若真如此，本君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一头活了十几万年的龙，一条修行不过五千年的狐，说起来也就当日顺嘴一句“狐君”的交情，聊话倒是两厢不拘束。
“敢问天君，她脚上的铃铛有何来头？”
撇开闲话，玲奈提起今日造访遥上仙府的目的。
“不晓得，我琢磨了三千年也没琢磨明白。”
“不若封个闲官，就养在天君仙府也是极好的。”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魔神湮天都没怵过的遥上天君此刻却愁苦着脸唉声叹气，“我这遥上仙府哪天要是没人来告状我都能乐出花儿来，可真要放她回去吧……”
活了这么久，还当了天君上仙，原来也不见得多无忧无虑。
“对了，不如你替我养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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