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慢点
掠过许灿阳，沈白看见了向自己款款走来的余训。
他唇角带笑，朝沈白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请假。”
沈白下意识朝许灿阳瞥了眼，脑里回索他刚才对自己说的话，脚步没动，“我……”
“嗯？”余训唇畔弧度不变，注视沈白，向她伸出手，“走吧。”
沈白咬唇，看向许灿阳。
许灿阳跟个没事人一样，安静站在那里，微风吹起了他顺畅柔软的刘海。
光影将他圈在其中，如水平淡，给人非常自然舒畅的感觉。
沈白的呼吸慢了慢，对余训摇头：“不用了。”
她手捂在肚子，小腹的坠痛感开始折磨人，额角出了薄汗，唇色泛白，不想麻烦他，“他……许灿阳帮我去请假就好了，你先去上课吧。”
许灿阳听到这句话，轻如不存在的笑从喉底冒出，有点冷。
暖风将许灿阳的这句话送入沈白耳畔。
曾经命令式叫许灿阳做了很多事情的沈白心虚，揪紧了衣服，手指用力抓住了腰间许灿阳的外套。
和许灿阳站的近，沈白鼻息清晰缠绕了他身上的薄荷味，清新怡人，也阵阵打动着她的心脏。
沈白心里虚的厉害，半是感激许灿阳站出来帮了自己，也半是怀疑许灿阳为什么要帮自己。
分明，她对他并不怎么好啊。
沈白心脏跳动厉害，害怕许灿阳刚才那一声低笑，其实暴露了许灿阳的想“报复”自己，忐忑不安地朝余训摆摆手，担心他看到什么自己和许灿阳正大光明的不对付。
然后泄露给爸妈。
“不用不用，你走吧。”沈白忍住痛，弯了弯眼睫，“我有他就行了。”
脑子混沌的厉害，身体一直在冒虚汗，这种艰难状况下，沈白有点口不择言。
余训眼神微妙，盯着沈白看了几秒，停在空中的手一直没人接，心思落了空。
见沈白拒绝了他好几遍，先前从没有被沈白这样着急推脱过的余训，侧了目光，瞥着身边许灿阳。
那个沈白口中的小瘸子。
那个沈白中午带着余训拿了饭卡，然后去学校开的小超市，一起暗戳戳捉弄饭卡主人的被捉弄者——许灿阳。
余训停在半空的手收紧，松了力度垂于身侧，晦暗不明地点点头，表面附和，顺着沈白的意思来，“好，那我就先去操场了。”
顿了顿，他薄唇抿了抿，眉心凝着对沈白的担忧，“你要是待会儿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话音落下，余训看着面前乖乖也跟着点头的沈白，心里堵堵的。
他又不傻，即便沈白努力在把捉弄许灿阳这件事，往普通朋友间的“开玩笑”引，但和沈白从小一起长大的余训，怎么会看不出来，许灿阳和沈白就是单纯的不对付。
但这种不对付的背后——
余训想到这里，又往许灿阳那边看，丹凤眼聚集猜测。
沈白对许灿阳的不对付是纯粹的，但许灿阳对于沈白的不对付，或许就不一样了。
上课时候的那个选项提醒，就是很好的证明。
“余训，”有一会儿，沈白捂着小腹忍痛，强撑一个笑容，“你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余训回神，偏过脑袋看沈白，咬了牙关也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我这就走。”
路过许灿阳身边，许灿阳侧眸，看向因余训走过而带起的风，表情淡然无变化。
许灿阳懒散倚靠在栏杆，水杯被他随意放在了边上，身子卓越高挑，周身拢着的金灿灿阳光勾勒出完美比例。
余训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
沈白小心注视那边，等余训的背影全部消失不见，由衷松了口气。
“他不都知道吗。”面前许灿阳忽然道，话语含笑，“还要对他避嫌吗？”
“什么避嫌？”沈白推他一把，“别乱说话。”
许灿阳拎起水杯，透过大开的窗户弯腰往自己桌上随意一放，转身对沈白说：“走吧，大小姐。”
沈白这会儿身子虚，被他轻言调侃，没什么反驳的力气，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少见的黏糊：“知道了，大少爷。”
她缓慢跟在许灿阳后头走，步子很慢，话语速度也慢。
本意用来呛许灿阳的话，配上沈白翕动的红唇，和红扑扑的圆润面颊，反倒显得可爱。
许灿阳没回头，手插在裤兜，在沈白看不到的角度，无奈一勾唇。
弧度很浅，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
眼波的温柔涟漪，却又真实存在。
下了一层楼，沈白跟前的许灿阳忽站定。
沈白猝不及防，直直撞上了他挺拔的脊背。
沈白踉跄两步，捂着额头惊呼：“你忽然停下来干嘛？”
许灿阳沉默两秒，也回过头，一手插在裤兜，歪了歪脑袋，“我也想问，你不去教室休息，跟着我来干嘛？”
“……”沈白缄默，屏息动了动胸腔，心脏包裹沉闷，看不出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我肚子疼，想去医务室。”
许灿阳黑眸转动，上下扫了沈白一眼，“这有什么区别吗？你想吃药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配。”
沈白轻轻挑唇，往上掀眼，眼睑漾起笑，“我去那边躺一会儿。”
她确定了，这家伙不是故意的。
只是单纯的，呆。
在心里被沈白如此评价了的呆呆许灿阳，后知后觉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继续优哉游哉慢慢下楼。
这里楼层高，俩人目前走路都不怎么方便，行动速度极其缓慢。
沈白闲来无事，便扯了两句话头：“要是为了帮我请假，你自己在体育课上迟到了怎么办？你不是说12班的体育老师很凶吗？”
许灿阳悠闲往下迈步，没放在裤兜的手顺其自然垂在身侧，嗓音低沉，“是啊，是挺凶的。”
“那你怎么还这么悠闲？”沈白觉得许灿阳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而且还帮了我？”
前头许灿阳脚步未停，往楼下走。
许灿阳腿脚虽不便，但走起来还是比沈白快，已经先步到了比沈白低一个楼层的地方。
两人站在楼梯拐角的一上一下，在安静无人的上课时间对视。
许灿阳缓缓停驻脚步，挑唇而笑，一语戳穿沈白的小心思：“大小姐是在担心什么？”
沈白被问的脊背一挺，心脏重重漏了一拍，赶忙别开视线，不敢再去看许灿阳那双黑瞳。
奇奇怪怪，她能担心什么小瘸子的什么？
沈白呼吸加快，脚步也加快，想赶紧走完这段路，免去和许灿阳单独相处的时间。
心里面，她一遍遍控诉许灿阳的奇怪，心虚暴露在绯红的面颊和耳廓。
许灿阳抬起下颌，一点点将沈白从脖颈蔓延的薄红收入眼内，眸中调笑不减。
他白净的右手搭在栏杆，修长的指尖点点冰凉的铁栏杆表面，明晰的青筋点缀在白皙的手背，有瞬间肆意的痞气，“急了？”
沈白闻言往许灿阳那边看，便撞入许灿阳带笑的眼眸。
虽站在低矮的台阶，但无形表现出的自信气势还是高出沈白许多，面庞分明出众的棱角勾勒少年气，中和了那份不羁，多了故意气人的乖巧。
“你……”沈白几句话卡在喉咙，怎么也冒不出来。
她嘟囔两句，继续往下走，不打算和许灿阳说话。
真的有点着急的沈白，或许被许灿阳的话语刺激，往下快速迈步，脚步匆匆，一个不小心就踩了空，在拐角这处猛往许灿阳那边跌。
许灿阳站着的那处，离平台还有大段距离。
忽然见沈白朝自己这处摔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伸手，赶紧将人捞到怀里，免得摔下去，撞坏了脑袋。
沈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虚软，被逼仄的突发事件压迫的喘不过气。
求生本能，逼迫沈白闭紧了眼睛，两手在边上胡乱抓，试图抓到点什么能拦住自己的安全东西。
被许灿阳一拉，撞到他胸膛的瞬间，隔着薄薄的校服短袖，沈白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薄荷味，近距离感受到了他胸腔起伏的温热。
不管怎么样，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下算是安全了的沈白，松了口气，身子舒展下来。
腹部的坠痛感不断扩大，让她脑袋晕涨的厉害，侧脸靠在许灿阳怀里安心喘了两口气，算是安抚自己。
“小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余训，站在下面一层的楼梯拐角，手里端着热饮，睁大了眼睛抬头看，愣愣将被许灿阳抱着的沈白收入眼。
他端着热饮的手细微颤抖，边角渗出了其中的液体，飞溅在手上，有点烫，但余训像没了感知，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撒手，继续握着杯身。
沈白一来大姨妈就疼的厉害，整个人都半死不活宛若条上了岸的缺氧的深海鱼，脑子几乎失去了工作的运转。
她闻声朝后看，蓦然对上了余训睁大的眼。
四目相对中，沈白脑海最深处的神经被刺激，一瞬从许灿阳怀里弹了出来。
脚后就是台阶，沈白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眼见又要往后摔。
许灿阳自知理亏，赶忙伸手拽了她一把，用行动表示他俩刚才只是意外。
要是被沈父沈母误会了什么，他估计自己以后在沈家的日子，绝对不会比现在好过。
“余训，”许灿阳扶着沈白的腰，将人稳住，便松开手回头看，试图解释，“我们——”
“我已经跟体育老师请过假了。”余训打断他的话，视线瞥向沈白，不看许灿阳，“许灿阳同学，体育老师催你快去体育课。”
许灿阳循声朝操场那方向看一眼，若有所思，最终还是点头。
他这个腿，本身就不用上体育课的。
余训的后半句话，也就不可能成立。
医务室内，沈白靠坐在病床，手中端着手机，眼睛往两处瞟，非常不自在。
【小羊，你在干嘛呢，怎么不理我？】
消息发出去，无人回应。
这里信号不好，加载网页得转个半天，沈白被“左右护法”盯得难受，装模作样地低头认真划拉手机屏幕，实际一直在胡乱扒拉，在手机主页不知道干嘛。
余训坐在沈白左侧，许灿阳坐在沈白右侧，两相对望。
两人双手环着胸，对视沉默着，各怀心思。
余训扯笑，先步打破安静：“许灿阳同学不去上体育课吗，体育老师可是催你催的紧？”
许灿阳也回笑，试探他：“我身体不便，一早就和体育老师请了长假，他催我去，也不过是让我傻呆呆站在旁边，我还不如在医务室找个清闲。”
余训循声，眼神往下，看向被病床遮挡住的许灿阳的那双腿，一时没吭声，扭头抿了抿唇，大概知道许灿阳知道他是在骗他。
许灿阳也敛眸，趁余训转头没再看他，细细打量对面人，想知道对方是不是个会多嘴的性子。
沈白被夹在中间，非常煎熬。
保健老师拿着药物和蜂蜜水进来，顺手将蜂蜜水和药摆在了边上，对沈白叮嘱：“这个药，你按照上面写的吃。要是实在疼的厉害，就多吃一颗，只能一颗，知道了吗？”
沈白点点头，总算获得点生机，迫切给保健老师使眼神，想她可以将边上的哼哈二将叫出去。
无奈保健老师看了一眼沈白苍白的脸，就扭头去找许灿阳说话：“你和她一个班的？”
许灿阳坐得离保健老师近，偏头看向老师，点了点头：“对。”
“那就好，”保健老师吩咐，“那你待会儿等蜂蜜水凉一点了，就帮忙让这个女生喝下去。”
说完，她又看向对面一脸殷切，期待也能被派点任务的余训，拧眉招手，“好了，这里他一个人就够了，你没有病假的人扎堆在这里干什么？”
保健老师秀眉一紧，孜孜教育余训：“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不要老是想着找借口躲避上课。”
“不是，老师我……”余训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我知道。”保健老师摆手，上前来招呼他，“虽然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是为了关心班级同学，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学业第一位，是不是？”
随着保健老师的话语远去，沈白看见余训被保健老师拖了出去。
临出去前，余训扒拉着门，着急的小眼神看在沈白眸中，一览无余。
沈白怕又经历一次社死后的余韵，低垂眼睑，选择巧妙躲过余训的“求助”。
余训一走，医务室内更加安静。
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徐徐进来，送来鸟叫和蝉鸣，新鲜空气迎面而来。
许灿阳正对着窗户坐，抬头看，望见远处天空乌云黑沉沉的，双手环着胸，自顾自嘀咕一句，“要下雨了。”
沈白也循声朝那边看，点点头算是附和，伸手想去够那杯蜂蜜水，腹部疼的难受，冷汗直冒。
“有点烫。”许灿阳先步在沈白之前，碰了碰杯身，然后端起那杯蜂蜜水，安静送到沈白唇边。
沈白一怔，看着面前人，读懂了许灿阳的意思。
她下意识往许灿阳洁白修长的大手看，唇齿有种机械味，“那你……”拿着不烫吗。
“慢点喝的话，应该还好。”许灿阳打断沈白的叨叨，懒得多说话，把蜂蜜水送到沈白唇边，眉梢一挑，十分贴心，“嗯？”
许灿阳的目光很淡，比白开水还要淡，宛若幽深不见底的美丽湖泊。
看一眼，就能让人安静下来，所有烦扰情绪抛在脑后。
沈白无意识揪着被褥的一角，知晓许灿阳不让自己拿，是为了怕烫到她的手。
这种从细枝末节透露出来的帮助，让沈白心情挺复杂，不懂得如何应对，作何反应。
纠结之后，沈白黑长的睫毛颤动着，手指攥着被褥，慢慢倾身往前，往许灿阳那边挪动身子，而后低下眼睑，脸上扑来蜂蜜味的淡淡香气。
她的动作缓慢，一系列思绪也很慢，对待面前蜂蜜水如珍宝，小心用唇瓣碰了碰温润的香甜蜂蜜水。
“慢点。”许灿阳一手拿着装有蜂蜜水的玻璃杯，一手虚虚接在沈白下颌，免得淋下来的蜂蜜水沾湿沈白衣服，看向沈白的眼神温温和和没有半点不耐烦。
沈白唇齿尝到甘甜的蜂蜜水，舌尖感触着蜂蜜水的味道，心脏一下下跳动清晰，鼓膜的每次震颤都能被她清晰感知到。
视野的一切，好像自主化为了慢动作，带了朦胧的美感。
低垂脑袋的沈白，小心翼翼掀眼，透过面前碎发，往跟前不骄不躁态度温和的许灿阳看。
曾经她捉弄了许灿阳一次又一次，嫌弃他每次被捉弄后都没什么反应，永远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如今看来，这样子的许灿阳，好像也……还不错。
不是不会生气，只是隐忍克制着，习惯了温柔待人。
许灿阳本就是那样的许灿阳。
沈白边忖边品尝唇齿的蜂蜜水，腹部传来的疼痛逼出后背一身的冷汗，思绪缓缓。
还蛮奇怪的，在这种境况中，她竟然有种这杯蜂蜜水，比她吃过的任何一次糖果都甜的奇妙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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