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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031章:水絮


“你不信?这般经历我只说给你听,要是流传了出去又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世人了,你可别跟别人讲……”时苏将椅子朝司命这边移来了半寸,窃窃道:“当然了,谁都会吹大话,但若非是亲眼所见,也绝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司命一脸渺视,不齿于此。

        “你可知当时她演奏的是什么曲子?”时苏抬起手来,一副做贼的样子,“好像叫什么水光、青苔之类的……水光、清秋……清秋、水光……”

        “清秋台。”

        “对对对,想起来了,是《水光潋滟·清秋台》!”时苏一愣,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诶,你怎么知道?”

        司命的心一揪,脸色变暗了许多,手指渐渐游离到了桌子上握着茶杯当做一个支柱,好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不至于那般失态。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司命略有不忿:“你那么关注江国的美人,怎么就不知道美人住在清秋台呢?”

        “呃……也对吧。”时苏歪头一想,回忆道,“确实听说过。说是江宪王老来得女,特地为那荼蘼公主建了一座近水楼台,极尽华显,风景无限,有对美人姑侄确实就在那里住着。”

        司命更不爽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或许本来就知道为什么,但总是有种不甘心,所以嘴角狞着,脸色也发黑起来。

        时苏俨然没注意她的异常:“不过呢,我看那水后在演奏时和秦王眉来眼去的,想来他们的感情应该是不错的。只是我后来一直在想,这曲子莫不就是他们二人的定情曲?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也应该差不离了……”

        司命用茶底磕了下桌子,重重的。

        真是什么不想听偏偏就听到什么啊!

        她沉浸在了怒火中,完全没意识到对面的声音已渐渐消失,末了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时苏被自己躁动的举动吓到了,她又只好毛腾腾地把杯子放回到了茶托上,故作雍容道:“抱歉。”

        时苏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她被那些站起来挡住舞台视线的人给激怒了,不禁又呶呶起来:“你可不知道,那曲子弹得极妙!手指波动时基本看不清如何变化的,动作极为娴熟,力度柔劲又适中,那样的操作绝非是普通乐师练个两三年就能练得出,非十年磨剑而不能有此成就。”

        “她哪里需要什么勤学苦练啊……”司命小声嘀咕着。

        “什么?”时苏投来了个问号脸。

        “嗯?”司命懒得跟他解释,“没甚……”

        她当然知道这姑姑是个绝对的音乐天才了。

        都说有些人是喊着金汤匙出生的,但大家都说她是抱着琴弦出生的,虽然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有些传奇的意味就是了。

        其母芮姬乃是江国最著名的音乐世家千金,家中往上几代都是精通五音六律之人,善于鼓弄丝竹朱弦一类。芮姬是个琴技高超的才女,她在怀孕时就常常弹琴,与旋律为伴,久而久之的就熏陶出了这一位未出世的天降之才,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有什么可意外的呢?

        出生后,水絮很快就学会了辨识五声曲谱,并且拥有绝对的音准天赋,六岁识谱过目不忘,九岁可作曲,如随意捏就、自然天成,十二岁又精通了各种器乐,倒弹流畅而不出一个错音。其嗓音周浑如混元化珠,仿佛集了天地云气于咽喉,所以除了技艺外,她吟起曲子来也是极为好听的,清脆、盈巧、润滑、流幔……让人听起来如山涧流水,非常舒服。

        因此,所谓的音符变化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一呼一吸罢了,如那天地循环之理,是可以抓到的规律与空气。她动辄便可随手弹曲一首,扣人心弦;又或是磅礴大气的铿锵重音,绕梁遏云。这样可以驾驭音符陡变的超高能力者,可不就是天才吗!

        如今她已经二十二了,又不知比当初的技术精进了多少。

        其程度可想而知……

        她们姑侄二人一个善于做画,一个善于抚琴,都是各个领域的顶尖,但相对于彼此所擅长的领域却又都是两眼一摸瞎、一窍不通的程度。

        也就是说司命她呢,其实是个空前绝后的音痴!

        还真是有点可笑啊。

        尽管舞台上那些莺歌燕舞美妙绝伦,但要是让她来评价评价,可就咿咿呀呀得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她只是觉得好听,嗯,还不错,跟着一般听众鼓鼓掌就行了,其它的什么演奏、陪唱之类……可是想都别想。

        她不懂这些。

        此刻时苏也遥想起了那千里之外的美人,春心泛滥起来,一副浪荡子的表情跃然脸上,让人看了还真是有点想揍他。也不知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他本来就是个好色之徒,只见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又回忆起了那次露水相逢:“依我看啊,这世间就没有再比水后更美的女子了!有其美者,未有其才,有之才者,又美之不如,若我今生还能再与她见上一面,可真是死也无憾了。”

        司命又抛过去了一个无语的眼神。

        “不过,可惜了,美人再美也已经名花有主了。”时苏回到了正常的神情,玉容风貌,皎皎兮如明月上梢,若非是他方才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司命还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只是没想到……这么美的女子也有想不开的时候。”

        司命眉眼一紧。

        “这也难怪了。”他漫不经心道,“当初江国山河破碎,国之不国,一夜之间多少家庭都流离失所,又更何况是王族之人?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这些王族女性了吧!那时候的王女们不是被□□掳掠便是死于那场大火,这水后虽说辈分大了些,但终究不过一个小女子,想不开要寻死嘛,也正常。”

        司命忽然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异样,微微侧过身去,不让他看见。

        “她自杀了几次。”时苏平淡地道,“闻说是当时的质子珩日夜相伴,以真情感化,才让她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是让人心寒!

        仇与恨的迷雾也交织起来,慢慢盘上了司命的眉宇之间:就在此刻,眼前的画面仿佛也变成了那曾经血浓于水的父王之妹,她的一举一动、言笑晏晏、暗香流动……都那么熟悉;她陪着自己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睡觉,是自己既尊敬又亲昵的儿时伴侣,也是那个最熟悉的人,二人虽说是差辈的姑侄,却更像姊妹一般。

        可她却,却……

        司命噙着泪,质问起了眼前人:“所以呢?所以就可以跟敌国的世子成了亲?就可以完全不顾所谓的亲情,抢走自己侄女的恋人?所以他们的爱情感人肺腑,就该被世人歌功颂德,就可以将一切的不幸都忘了,然后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一脸好几个“所以”让她发泄出了心中的呼嚎,即畅快又可悲,可这也根本不足以减轻她满身灼痛的十万分之一。

        “你怎么了?”时苏呛了口茶,木讷地看着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呢,但想想又觉得不至于此,“其实吧,这样也是挺好的。你看那秦江两国虽然在四年前未结成亲家,但如今,不又用另外一种方式成了一家人嘛!”

        司命默不作声。

        “听闻当时水后成亲前,给新王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要善待江国百姓,否则宁死不嫁,结果你猜如何?”时苏连忙擦了擦因嘴边的茶水,“这新王呢,非但同意了,还表示将来绝对会视秦江两国为一家,不分彼此。”

        司命继续不说话。

        “凡是农作商贾者,无论是秦人、江人,均享有同等的待遇,凡作奸犯科者,无论是前秦、后秦,一律言出法随,绝不会有所偏颇,这样一来也保障了后来那些江人没有成为低等贱民!你想想看嘛,要是什么别的姬妾入住了中宫,如今还不知江人的下场有多惨呢!”

        司命的脸一瘪。

        呵……

        照他这么说,自己还得感谢她咯?

        整个江国人呢也得感谢她?感谢她为了整体国民委屈自己,深入敌营多年,感谢她这一路忍辱负重、大无畏的奉献精神了?

        “并且新王也是个说话算话之人,可比那老子要好多了!”

        “一个老,一个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司命低头唾道。

        “什么?没有什么好比的?”时苏没听清,砉然拍了下桌子,对此大为赞誉道,“可不是嘛!对于这一点,在下也是十分认可。他老子穆王在世几十载,一直在四处征战,好一番的大动干戈,可结果呢?兵将疲于奔波,民生渐而凋敝,一片惨状,各种苦不堪言!新王不同,初临朝的这几年知道自己根基不稳,所以就一直注重内政整合,不搞外部扩张,从其对待江人的柔和政策便能看得出此举不但可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亦能减少东西两边的世代隔阂,加强国与国的融合,为日后打下个好的基础。看得出来……是个很有远虑的人呐!”

        是啊,的确是个有很有远虑之人。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在六岁时身负重任地来江国做质子呢?他为国为民、为两国福祉,一个稚嫩的童子尚对自己如此狠心,步步为营地去接近她们姑侄俩,后又纵横开合,耍得两个人团团转,如此极深城府的人又怎么会爬不上权力的顶峰,从而成王、称霸呢?

        她还当真是小看了他!

        那时候还以为他内心纯净,堂堂正正,是个夕阳下持剑刺长虹的英姿少年。不料那剑气实在太过逼人,倾泻出的并非是儿女情长,而是卧薪尝胆、不破西江终不还的大国情怀!

        真够讽刺。

        这所谓的故事话本也太俗气了,想来那些民间的说书先生必然会对这些王室绯闻添油加醋,大些特写,修改一番!比如把自己写得庸俗不堪又蚩蚩蠢蠢的,为了个坏男人祸祸了自己的家族,又把东珩写得多么方刚正义、殚精竭虑、富有计谋而又心怀众生。

        什么什么他破了她的国,成就了自己的霸王梦……

        他美满了自己的情爱,牺牲的也不过是个满脑情爱的白痴王女……

        诸如此类的不胜枚举,总之,到头来她铁定是最身败名裂的那一个。

        这叫她怎能不恨他。

        怎能不恨?

        “咵嚓”一声,茶杯被那股恨意揉碎了,锋利的瓷角刺入了手指,溢出来的血也染红了桌面,染红了她恨红的眼。此时的情绪一旦泛开,眼皮便会像那紧紧绷着的鼓皮似的,毫无弹性,不堪压力,一碰就破。

        时苏惊到了。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一个绿衣男子便闻声而来。

        只见他一袭绿铜色的衣裳,背后染着一座金红云辙,端庄而有气质;一头浅色的褐发,深邃的眼窝,浓密的睫毛,在人群中显得比较突出;不过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那双罕见的翠绿色瞳仁,看上去有种异域风情,却又不那么边塞殊方。

        他随手招来了位茶水伙计,替司命收拾了下这桌的碎片,然后换了一杯新的热茶,软笑道:“看来姑娘也很爱饮茶啊!”

        司命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失态了,连忙收了愁色:“多谢了。”

        “客气客气,在下应该做的。”随之他坐了下来,与司命、时苏二人形成了三角之势,指着新上来的茶杯又一笑而泯,“望春茶产于萧国,萧国嘛,大家都知道,是周国一北边的国度,素以盛产茗茶而闻名。”

        这茶叫望春?

        还真是挺好喝的。

        司命寻思着……

        过去她在宫里时偶尔也会饮茶,但那些茶大都是宫廷里的珍品御茶,与此茶相比色泽更鲜亮,尾芽更为细嫩,入水之后如白云翻滚,十分精细。

        可茶叶虽好,总让人觉得华而不实,未免太浓郁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她过去不曾细细品味所致。

        如今再看看这杯中的望春,其叶子散开时如一白兰叶,色泽浅淡却意晕深长,轻轻嗅去又有股粗淡的香感隐隐袭来,像极了现在平民的她,反让人觉得真实了许多。

        “哦对了。”那人打断了她的思绪,“方才听闻二位在谈论秦国水后,恕我鲁莽,在下伐琹,表字绝止,那远在西北国度的水后其实正家师。”

        “啊?”时苏惊讶不已,“不会吧!这么巧?”

        “……”司命也十分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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