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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047章:待岁


听说,“柔”是夫人及笄时的表字。

        ……

        而此时——

        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为、为什么啊真是……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现在的心在狂跳不止?

        好像自己的心脏完全不属于自己,简直就要飞出去、脱离自己的掌控一样?

        为什么!

        她挣扎了一下,觉得这背后之人的力气太大了,自己被束缚得动弹不得,而且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思维尚在可控的瞬间里她又觉得这种包裹着自己的感觉仿佛早就拥有过,而且很久很久了一样。

        真是怪矣。

        但除了念桥他,又何曾有人这样抱过自己呢?

        当然她也根本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那是谁,这几日时常听其轻声细语的,已然对那个声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那些都是礼貌的客套话,二人之间的距离恨不得撑上一根杆子,越远越礼貌,又何曾像现在这样履足差肩、肉感相亲呢?

        但人就是这样。

        总是对所感兴趣的声线格外敏感,仿佛一个轻轻哼气就能幻想出各种意乱情迷、耳鬓厮磨的场景,更何况他还是离得自己半寸都没有的距离,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确认那人的面容,就又因为心跳过很快,向后倒了下去。

        瞬间——

        天旋地转,地转天旋……

        郎朗的梦里,万物都在转……

        缱绻如伊,痴缠旖旎,仿佛不曾分离……

        她好像怎么都醒不过来,一切都是那么魂魂绕绕的;也可能是她根本就不想醒来,因为只有在梦中她才可以忘记自己与他的分寸感,只有在梦中,才会有这样不易被人察觉的隐晦之地,才能让她恬不知耻地占有他的关心而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和他人指夷。

        她可真想……就这样沉睡下去啊……

        再也不要醒来了。

        再也不要!

        然而后来昂书还是找来了家中的医师。

        那个医师愁眉锁目的,为此苦苦诊断了许久,最终也只能昏昏地摇了摇头:“呃……这位姑娘吧,跟上次在街上晕倒时一样,找不到病因啊……”

        “庸医、庸医。”

        还真是咄咄怪事呢!

        昂书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同样很是无奈。

        ……

        其实昂书是个很好的人。

        以为上次是自己骑马疾劲,速度过快,吓到了人家姑娘家,这才将带其回到了自己家中照顾,不敢有丝毫怠慢;而这次又因为自己把人家的背影当成了妻子,无礼轻薄了才以至如斯,成了个醒不来的假死状态。所以他就想着只要这姑娘能够醒来,不管她如何地埋怨自己,自己都会担着、受着……反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推辞离去的。

        ——这是担当。

        奈何这姑娘总是昏迷的状态。

        医师说她脉象正常。

        那就更是新鲜了!

        但他也没辙,只好这么私自祈祷着:或否这次也跟上次一样,好好地休息两日后又会自行无事了呢?

        没想到果真如此!

        次日,叶柰柰真的醒来了。

        昂书大喜过望,虽说晚上没睡好觉,但还是连忙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叶柰柰靠在了背后的墙上,但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昂书手里的水杯就已递到了嘴边。她昨天睡得太深、太恣意,导致此时眼睛丑丑的看不太清楚,随意一抬胳膊,便碰到了昂书端杯的那只手。

        霎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传到全身上下,连带着震动了整个心脏!

        她吓到了,迅速地收回了手来,再也不敢抬起,而昂书又将将把手松开,于是杯子很不幸地掉在了地上,摔得稀稀碎碎的,就像她此时心神涤涤荡荡的,真是让人窒息。

        昂书一惊,很快又冁然一笑,再倒了杯水来。

        叶柰柰本能地朝后退了退,可万万不敢再去接那泄露心事的夺魂杯了!

        她现在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就是眼前的这男子一靠近自己,自己的心脏就会跳得无比之快。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镇定能力,也最终抵不过那双汪汪的注目之眼,鬼使神差又地将杯子接了过来,象征性地抿了几口。杯中的水面照应出了公子的脸,吓得连她抖了三抖,然后将杯子递了回去,表示自己再不想喝水了。

        真的是……再也不要喝了。

        可天意弄人啊!

        一个人越想躲避什么就越来什么。

        这一次是对方的手主动地碰上了自己的手,纵然只是在接杯子时轻轻擦过,但也足以让她把那双手想象成一个烫手炉子。热浪飙升飞起的瞬间,唤醒了她血液里的每一个躁动份子,如鼎水之沸,无有生还。

        她正在想该怎么遮掩自己的心思时,外面砉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应声而入的是管家品叔,品叔说:“是打听到了夫人的消息。”

        昂书见状,火急火燎地就起了身,可叶柰柰却鬼使神差地牵起了他的手,眼睛巴巴的,亮亮的,嘤嘤的,似乎她从来没有这么无辜过,这么求救过,这么不像自己过……

        但她还是不想松开手,任性地,不想松开。

        昂书一脸惊怔。

        他也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有什么话要嘱托吧?可等了半晌她都结结巴巴的说不明白,最后只能无奈地从其手中挣来,尴尬离去了。

        哎……

        真是懦弱啊她!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牵住他的手,或许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与他接触会心跳加速一事;又或是某些没来由的无端情绪在搞鬼,诸如嫉妒、不甘的那种;又或者单纯地只是想让他只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因为关心什么别的人而离去……

        总之,她就是这么做了。

        可是毫无身份的拉扯却总归不会受到道义上的支持,而她,便是那个毫无身份的人。

        于是在他离开后的时间里,她陷入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沉闷,又莫名其妙地嫌弃起自己起来:嫌弃自己不够好,不够有才气,不够美貌,不够温柔,不够这不够那的……实际上当你觉得对方是光时自己就怎么都是灰暗的,因为你的心已经盲目,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她只知道自己可能是真的爱上这个人了……

        ——大抵如是。

        ……

        总的来说,她在这里是贵客。

        昂书一家甚至连下人都是读过书的人,再不济,在其少主和夫人淡泊名利的性情影响下也多是纯粹的人,大家平日里都很少溜须拍马,走什么弯弯肠子,再加上昂书也刻意地嘱托过要善待她,故此大家都会跟这个陌生客人好生相处,若是她需要什么,但凡说一声,下人们都会尽力寻来。

        她虽然也觉得自己昏厥一事跟昂书有关,但这么多天来的悉心照料,他也弥补得够多了,再说了,人家还没嫌弃自己挡路呢不是吗?而且下人们对她慈眉善目的,她便提笔写了些植草的名字,叫他们到药铺里帮忙买一些来。

        自己能做的不多,唯善行医。

        天气越来越热了,大家也越来越忙,为了让他们增强体魄,提高精神,她便亲身煎起了黄籽浆来。下人们喝后感觉耳静目清,很是轻松,又相互推广了起来,以至于最后连昂书这个少主都喝了不少,对这不咸不淡的汤浆颇为赞许。

        昂书见她在这里住得开心,下人们也都很待见她,便不再操心什么。

        谁还会嫌家里多个懂医的呢不是?

        又是专业的,又是耐心的,又是温柔的,又是不花钱的……所以家里的那些下人们算是逮到救星了,平日里没时间也没条件,现在无论大病、小病都到她那里排着大长队问诊去,搞得到最后满堂的菖蒲草都没人照顾了,昂书接连抱怨,最后还得自己亲自去浇水、施肥:“到底是我养你们还是你们养我啊?”

        因为做事跟个蠕虫一样慢悠悠的从而被唤作“阿蠕”的下人从队里钻出了脑袋:“不,现在是少主你在养花草啊!”

        “排你的队吧……看你的嘴巴都快笑裂了……”

        阿蠕吐了吐舌头,又钻队里不见了。

        说到底,她的去留只能由她自己决定,而昂书则一心扑在了寻找妻子的事上,外加要去接受自己成为新一代的“花草养殖者”的这个身份上,自是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再留给一个外人。

        可令人失望的是,阿柔她……

        始终都没有太多消息。

        ……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对一个抱有心忧的人来讲。

        这一日,叶柰柰的肚子无缘无故地疼了起来,近乎下不来床的那种程度。

        昂书又叫来了家中的医师。

        医师步履匆匆而来,一番望闻问切后又是诊断不出个所以然。

        这可让昂书犯了愁。

        此时阿蠕又蠕动了过来,扭着身子对昂书道:“最近经常见到叶姑娘捂着肚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恐是吃坏了肠胃吧!但若是家里的膳食有了问题,也不该只有叶姑娘一个人病成这样啊?你说是不是,少主?”

        昂书若有所思了会儿,之后见阿蠕还在那站着未走:“你留这作甚?不快快做事去?”

        阿蠕天生脊椎弯曲,不甚好看,走路又自带一股妖孽之风,此时扣了扣手指,竟又对着昂书娇羞了起来:“少主你看我这身体……”

        “什么?”

        “我这身体?”

        “你一个男的还希望我对你的身体有什么觊觎?”

        “不是啊少主!”阿蠕刚拼命挺直的身板此时又被昂书的话吓弯了过去,“我是说,你看我这身子骨是不是挺立了很多?也比原来高了很多?人也显得精神了很多?”

        昂书侧首一看:“嗯,果真是。”

        “那还不多亏了叶姑娘的推拿之术……”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昂书正为此事发愁呢,听他这么一顿的幸甚至哉,不禁又眉毛皱了起来,俨然已失去了当初风采奕奕时的晖光:“是啊,叶姑娘她,怎么自己生起了病呢?”

        “谁说不是呢……”阿蠕又扣扣手指,整个身体瘫了下去,颇为难过。

        没办法,既然如此,昂书的心一横,觉得人命关天,也不顾上家门的体面了,便即刻差人到街上广布告示去招揽天下名医,只为了姑娘此疾。之后倒是真的来了不少的人,但大都是些不学无术的蠢材,要不然就是些照样撞骗的江湖术士,或为钱财,或为饱餐,或沽名钓誉,又或是好大喜功……

        总之没一个靠谱的。

        直到那日叶念桥的来临事情才有了些转机。

        其实昂书当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叶念桥还是毛遂自荐,说自己一定能治好她,这才让半信半疑的昂书有了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让他冒险一试。

        随之,昂书带着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来到了叶柰柰所在之地,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却摇手一摆,说自己行医时务必安静,不便被旁人打扰。昂书觉得这是医师各自的行医习惯,倒也没什么,便下令遣退了所有无关的下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己也算那外人之一,故而只好忳忳一楞,跟着退门外去了。

        也对,对这再熟悉不过的二人来讲,他又怎们能算是熟人呢?

        于是封闭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昔日的这对姐弟。

        叶柰柰床边有一帷帘,轻纱淃涟,拂拂飘飘,隔着两人气丝。

        虽说叶念桥要先给她诊脉,但他已经拥有了透视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肢体的接触就能看得到她身上的每一寸精微处。无论是殷红流动的血液还是皮肤上的各种细小毛发,无论是哪里,多大多小,哪怕是更深、更隐匿的微观世界呢,都会以可视的方式被他捕捉到眼界中。

        又虽说在行医上他比不过叶柰柰,但此时他已跃过了这一层,直接成为了那一锤定音的检测器具,只要他能看得到就能直接下定论,找出那所谓让她痛苦的病状元凶。

        不过他奇怪的是作为一个医师的叶柰柰,怎么会不知自己所害的是何种疾病?

        虽说是能医不自医吧……

        但也不至于此。

        这的确是让他最不解的地方。

        叶柰柰也感受到了屋里的寂静,便从帷帘的缝隙里伸出了手,她以为又是平常的那些庸医或骗子呢,便慵慵懒懒地道,跟个骄奢妃子似的:“有劳了。”

        叶念桥装模作样地将手指放到了她的手腕上,果不其然,脉象没有什么特别的,寻常的医师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但他知晓叶柰柰她、她吃了一种叫做“待岁”的药方!

        想起来了:

        所谓待岁,其实是一种小药丸,无色无味,成分主要为:崧香仁、缓参、硃花、红僵蚕等。此丸每日随汤浆一类的少量服用即可,因为作用在外,又没什么气味,故而就很难被诊断出来。

        她为什么要吃这个呢?

        叶念桥记得凡食此物者,久之会面色娇嫩,肌香甜甘,双眸似星,从而勾魂摄魄,魅力大增。就好像人的年岁停止了而身体不再老去,也可借此永葆青春,故之以待岁为名。

        难道是为了这个理由?

        虽然如此,这待岁也会极大地伤害脏器功能,甚至于让人短命!这种弊端她肯定是知道的,而且此药一旦停下来不再食用又会使皮肤加速老去,甚至比之前乾糙,老化的速度至少会以十倍速起跳,即用一日,老上十日,以此类推。

        叶念桥之所以知道还不外乎自己的试药经历嘛!

        而叶柰柰曾试着制作过宫中妃子常用的息肌丸,当初是为了研究它的药理,没想到却研制出了效果更强、副作用更大的待岁。柏上城里的姑娘听闻后求之不得,但一想到叶念桥他误食后疼得好几日不能进食的样子,叶柰柰很快就断了她们的念想,说那只是个谣言罢了:“不可信、不可信。”

        叶念桥回想至此,心中涌上了一丝愤懑,他不明白为何叶柰柰明知这是什么药物,会有什么副作用,但还是要服下它呢?

        难道是为了亲身试药以研究什么他也不知道的药物吗?

        那又为何不让自己来?

        他可是专业的啊!

        叶念桥怎么都想不通,冷静了会儿,才缓缓问道:“为什么要这么伤害你自己?”

        帷帘内的叶柰柰没有把来人当回事,本来是打算随意糊弄下就好了,但乍然一听来人这么问,不禁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我,医、医师,其实这,呵……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算不上大事还要贴出告示,广招医师?”

        叶柰柰眼光一震。

        没想到这人问得犀利,也问得刻意。

        叶念桥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你曾经禁止我再吃这些药的,怎么如今倒成了你在吃呢?”

        叶柰柰被问懵了,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便强忍着痛,掀开了那幕帷帘:“怎么是你?”

        “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要吃这个?”

        “我,我……其实吧,不是……”叶柰柰期期艾艾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因为本来就是自己理亏。一直以来都是她作为一个姐姐在积极地教导着叶念桥,叫他不要胡乱吃药,要听话,可此时自己却也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只能低下头去,羞愧不已,无颜见人。

        叶念桥则是一夜间长大。

        那双纯净而不经世事的眼眸化作了千万潭水,深不见底,漾出了一抹没来由的黑,他就那样地盯着她,困顿之火渐渐兴起,简直就要烧到了她的心里去。

        其实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

        叶柰柰自然也不会隐藏什么,这次依然如此,故此在他的炙热注目下只好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藕和盘托出:从如何在街上看画遇到了昂书,进入了昂家被他照顾,二次昏厥然无故又醒来,给大家看病做汤浆等等……她越说越兴奋,越说越上头,然后觉得一口气说不完了干脆说了句总而言之的话:“你知道吗,我爱上了一个人。”

        叶念桥愕住了,手指也慌地不知该放到哪里:“是、是刚才见到的那位少主吗?”

        叶柰柰默不作声,但已表明了一切。

        本以为她是吃错了药,没想却是这种意义的吃错了药,此时的叶念桥如坐针毡,心中的煎熬早已累积得超过了承载能力,就好像马上要爆发了一样:

        『柰柰啊柰柰,为何在我死之前,你要告诉我这样残忍的事……』

        但他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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