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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059章:金橡


一路小跑,步履匆匆……

        众人径直地从周王所在的金光殿朝金橡宫奔去,周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两个地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只能盼着那公主动作稍慢一点了,别那么着急地往就往地府赶。

        仿佛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到了——

        “昙儿啊!”周王一句发自肺腑的喊声响彻云霄,见到金喆公主已经悬起了梁并蹬掉了踩着的凳子,他真是啥也不顾了,上前就搂住了她的双腿,将其抱了下来。

        “父王啊……放、放开我啊,父王……”金喆公主一边用手勒着脖间的白绫一边咳嗽着,有点语无伦次的样子,“不要管我了……让我去死吧……”

        “昙儿……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何这么想不开呢?”周王抖抖簌簌地不能自已,他自己虽然是个懦弱的君王,但也是个极为重感情的父亲,好歹是自己委实疼爱的亲闺女呀,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她如此折磨自己呢?

        金喆公主一身蜜柑色的绸缎衣加身,层层连绕,绮丽华美,十分高贵,可一见到那周王瘦削、憔悴的样子也忍不住泫然泪下,涕零出了两行茂腾的灼气,没了公主的仪态:“我该怎么活下去啊父王……呜呜呜呜……”

        “不怕的,昙儿。”周王搂紧了金喆公主,“就算天下人都不容得你,还有父王这里,父王是绝不会放弃你的,啊。”

        “呜呜呜啊啊啊……”金喆公主哭得难以自制,找了个喘气的时机又自卑了起来,“被郑国退婚我已是没了脸见人,而今又出了禁曲一事,我、我不活了嘛~~”

        “没关系的,父王已下令将不轨者处死了,你以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周……”司命欲言又止,想插话进去,但见这二人父女情深的样子又觉得时机不对,只好收了回来,欲等会儿再说。

        “可、可人言可畏呀……”

        “谁会多言?谁敢多说一个字?”周王蓦地横眉怒目了起来,“若以后谁敢此事添油加醋,心怀不轨,那父王就将他们都给杀了,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父王可不在乎会死多少人,只要我昙儿能安平康健,一生幸福便可。这就足够了,呜呜呜……”

        “那我又要如何去面见世人呢?”金喆一点都没有释怀的样子,“难不成要掩耳盗铃、这么自我欺瞒的一辈子吗?”

        “不会啊!你瞧呐——”周王顺势指了指周围堂皇富丽的玉楼金阁,“这偌大的王宫都是你的容身之所,万千宫人皆为你马首是瞻,以你为尊,这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金喆发起了脾气,“我不要做一辈子的芙蓉鸟,居住于一方小小的牢笼里而沾沾自喜着,所以不够不够不够!!!”

        “昙儿啊~”周王很是吃惊,又有些苦涩,“你怎么能说父王的宫殿是个牢笼?”

        “不是吗?”金喆公主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然而半晌过去,都未从那历经几十春秋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想要的感同身受,又看到周遭这么多人盯着自己,仿若在观觑一只出糗的鸟,顿时丢下了句“父王,你不懂的”,便跑出了金橡宫。

        周王一脸懵逼,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竟又弄得适得其反了起来?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然后昏钝地拍了下大腿,一声呵斥,让那些笨头笨脑的丫鬟内侍们速速地找公主的下落去了,切莫让她再出了什么事来。

        司命看着远去乌洋洋的一众,心中属实亡奈,又寻思着,怪乎金喆公主这么多年来状态也没个好转呢,被这么一群畏咎又毫无主见的人围着,换谁也想不开啊!

        “那,这病还治吗?”阿儒在她旁边轻轻问道。

        司命没有言语,只是立在原地,合上了双眼,在自己的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了这周宫方圆百亩的精细乾造。朔八在她怀里正好够着了旁边桌上的椒盐小桃酥,就在感知到主人即将离开的瞬间,它一个左勾拳右勾拳,很利索地抓了好几块攒在手里,然后就得意地随着司命屁颠颠离去了。

        所以别人都是无头苍蝇到处飞,司命这是对着脑中的地图按图索骥,直接奔赴。

        ——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起点。

        阿儒只好跟在她的后面,在千转不穷的王宫里走着,一路看着脸朝自己的朔八津津有味地啃着宫廷美食,似是在炫耀着自己运气不错,但它故意把不要的酥皮仍在自己鞋上,倒是“贱兮兮”也不足以形容其本性了。阿儒随之一个小横跨移到了司命斜后方,不料朔八手上一抖,竟搞得手里的小桃酥全都掉了下去,看它终于不再嘚瑟一脸怅然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呢!

        阿儒笑了起来。

        此举倒把它给气得以头抢地,险些栽了过去。

        找到了——

        司命定在了原地,朔八也跟着脑袋一定,险些就从她的怀里直接秃噜了出去。它强行扭动着身子转了过来,但没想到面前的却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湖水浩渺,波澜不兴,根本看不清深浅,繁芜的浮萍游聚于湖面之上,让人有些发憷。

        映入司命眼帘的显然不是那一面无生命的液体,而是消失不见的金喆公主。

        “你别来劝我啊,我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司命淡淡一句,颇不在意道,“想好要跳入这深不见底的湖水里,然后结束这潦草、可笑的一生吗?”

        金喆公主一怔,俨然没料到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不是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去,本想看看是谁敢对自己这么说话,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个白发女子,正抱着一只白兽斜倚在了距自己不远的白玉护栏上。

        “你是何人?”金喆公主满眼惺忪,使劲儿抿了一抿挡住视线的泪花道,“哦,刚才在金橡宫好像……见过你。”

        司命也没有细瞧她,只是清清静静地低着头,一如往常地梳着朔八乍起的毛发。

        这里位置偏僻,荒草凄花,布局感稍差,应该是被忽略很久的王宫一隅,也难怪没有人寻来呢!

        她转头瞥了一眼那金喆,心里有些异样划过:自己也曾经是一国公主,看那周王待她如无价之宝的样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真是有种像极了当初的自己。此时公主对公主,平等的身份,相同的困苦,但是都被上天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她低头一叹,叹命运无常。

        真是讨厌啊讨厌……

        “你知道吗,其实死亡这件事情很容易的。”她不再看那金喆了,只顾着手里研究着那掉落在朔八毛发深处的桃酥碎屑,觉得像是强迫症发作了一样,非要揪个干净,“我不信你真的要寻死会到了今天都没有机会,还非得等到众人都在身边时,才佯装些不想活的样子来。”

        “什么?”金喆公主蓦然上火了,“你你你……你竟然说我想死这件事是假的?”

        “不然呢?我看这湖水不浅,你还等什么?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好了,省着一会儿他们找来了又阻扰你行事不成。”

        “姑娘……”阿儒见她如是说,也惊得手足无措,满是担忧。

        不知这样会不会直接把人往死里逼啊?

        那他随行着下山干嘛来了?

        要说不孕不育他说不定可以治愈,但已死了的人嘛,可就有点费劲了点吧……

        ……

        “你瞧不起我?”金喆公主脸红筋涨,急得立刻提起了裙摆,抬腿瞪在了护栏上,“那我跳了啊?”

        “嗯,看着呢,多难得机会啊!”司命点了点头,故意刺激着她,用的就是当初宋漆激自己的那招。她知道这金喆公主是个很在乎脸面的人,生前如斯,死后亦如是,便又推波助澜地道,“你可听说过水浮尸吗?”

        “什、什么尸?什么乱七八糟的?”

        “水浮尸。周国为大陆南方地区,想来溺死的人不在少数,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只是听闻但凡溺死者,水浸多日,其尸首会高度腐烂。啊,说的详细点就是会头发脱落、脚罅淤沙、口鼻流沫……样子奇丑无比,不怎么好看。若是你跳入水中后过度地挣扎还会搐水入肠,腹内急胀,整个人都因为蝇虫堆积而腐败滋生,形成一个十分吓人的巨人观。怎么样,怕不怕?”

        金喆一愣,嘴角已在不自觉发抖了,但还是要摆出毫不畏惧的样子:“怕、怕什么啊,这有什么好怕的!奇怪……”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相信金喆公主是个勇士,你就跳吧,反正你也不在乎世人如何地看你。”司命捏了捏朔八的小脸,跟着它一起眯了眯眼,“只是从此以后当世人再次提及金喆公主时又会多了个谈资,说那金喆公主死得凄惨,死得丑陋,令人真是同情不来!”

        “你……”

        “其实吧,对待死亡一事,老天是公平的,任何人来这世上走一遭都是注定要死的,可死得其所、死得无悔无怨才不枉来这个世界一次,你说是吗?”

        金喆低下了头,茫茫无措,她又岂会不知这女子的涵义,只是这种事情谁亲身经历谁知道,不是那么好释怀的:“说的倒容易。”

        司命没多顾虑她的哀痛,只是思考了片刻,又变了个话题:“诶,我跟你讲个事如何?

        “?”

        “其实这世上也不只有你一个公主是这样的。我就听说过一公主,和你一样,曾收到过多少世人爱戴和期盼就受到了多少世人的唾弃与怨言。只是你比她幸运多了,至少你还有爱你的父王,而她,她……”司命哽咽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道,“却早已没有了与其父王再说句抱歉的机会。”

        “什么意思?”

        “她的家人都死了,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啊?”

        “家人,国人,一切都不存在了,连她也是。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么惨呐?”金喆也不由得透骨心酸起来,仿如自己与那个公主相隔着很远,又与她在同个时空遥望着彼此,相对无言,此时她一个灵光闪过,想起了早前传到宫里的某个事件,“你说的该不会是那……”

        “不是。”司命从耽溺中惊醒了过来,顿觉得不妥,改了改措辞道,“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她是任何的一个人,是你,是我,是这世上所有陷入软弱和痛苦中的受难者,是每一个带着王族使命的小公主,也是你我一并众生的本质。”

        金喆的心中受到了些触动。

        “我还记得你那宫门前有一棵根植地下的金橡树,那树的冠茎宽大,粗壮硬实,世上的橡树多见,但如此年迈的金色橡树倒是极为罕见,我想金橡宫也正是因此树的存在才因以命名的吧?”

        “是的。”金喆公主微微点头,遥想起了当初,“闻说是我周国祖先在开国之初自南极海的芭蕉岛上寻来的,原先种植在周宫后面的不艳山,后来才移到了我殿前。”

        “那你可知橡树一般寓意着什么吗?”司命停下了手中的忙碌,抱起朔八,朝着她姗姗走来,“坚强,宽容,庇佑,呵护——坚强你的灵魂,宽容你的敌人,庇佑你的民族,呵护你的子民,这便是它的意义。想来,也正是你父王对你的期许?”

        金喆的瞳孔倏然放大,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有用的麈言。

        “若你愿意,就收回那一切的骄傲与自尊,将万民看做自己的子民,你收获的又何止是一两个孩子那么简单呢?你将收获一棵无坚不摧的金橡树啊!”

        “金……橡树?”

        “是,金橡树。”司命几乎走到了她的面前,抬手,抚上了她抬高作势的腿,一点一点压了下去,使其离开了危险的处境,“我曾经也被爱情抛弃过。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的人生覆灭了,却没想到或许是另外一种人生的开始。你瞧,你是一国的公主诶,这天下的男人浩如烟海,又何必在一棵枯萎的树上干吊至死呢?”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诶……”

        司命握住了她的手:“你要记得,是他无福消瘦你的美,而不是你不够优秀。只要你愿意,你大可不依傍男人,自己活得更加精彩!”

        “我从未这么想过。”金喆豁然开朗了,嗒然道,“但是今日听你一言还真是胜过我苦窗十载,原来不知……竟然还可以有这样的思路、这样的活法!”

        司命冁然一笑,本要将带来的阿儒介绍给她,说可以治好她的不言之疾,谁知远方却传来了一声“在那里!公主殿下找到了”,二人同时朝不远处看去,紧接着就是一群下人低着头,紧随着周王跑了过来。

        直至到了金喆公主面前,周王才焦灼地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昙儿?”

        “我……”金喆公主支支吾吾的,瞥了眼旁边的白发女子,心中一恸,悲从中来,“咣当”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是孩儿不孝,让父王担心了……”

        “这……”面对突如其来的举动,周王顿时老泪纵横,一时也惊悲交集,不知如何是好,“你怎么……你这……这是要干嘛?”

        “孩儿想通了。”

        “啊?”

        金喆公主抬首举目,泪眼婆娑,异常坚定地对着面前的年迈老人道:“父王,孩儿不会再想不开了,孩儿决定要好好活地活下去,为我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周王先是一惊,后来才慢慢想明白了过来,欣欣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司命和旁边的少年上:“难道治疗已经结束了?哇,姑娘带来的高医果然高明,当真是华佗在世啊!”

        司命摇摇头。

        金喆公主一片茫然:“父王你在说什么,什么结束了?”

        周王困惑道:“难道不是吗?”

        司命没正面地回复周王的疑问,而是抬手了上前一步,对金喆公主指了指正在作揖行礼的阿儒:“殿下,这是我带来的世外医师,本来是要他治疗公主心忧的,但方才我还来不及说明你们就……”

        金喆公主突然茅塞顿开,打量了一下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女一男,一紫衣一铜衣,似乎也并非她常见到的宫内服饰:“哦对了,你们到底是哪位啊?我还一直不知道呢?”

        “我的名字不值一提,只是希望公主能让阿儒看一看,若真的能够医治好了公主的病,想必于国于民,于公主自身,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而我也正好可以去救我要救的人了。”

        金喆若有所思,但是就在万众期待的注目间,她却摆摆手,对周王道:“不了,父王,不需要再替我寻求什么名医了。世上再无那个自怨自艾的金喆公主了,她死了!从今以后,金喆公主将会是一个全新的洗心革面之人,你也无需再担心我会想不开了。”

        “你说你不治病了?”周王目瞪口呆,握紧了她的手,指着阿儒道,“父王过去的确是请了不少名医,或许已使你丧失了信心,但此人不同,那女子看上去也不太一般,她请来的人或许真能让你像寻常女子一样生儿育女有自己的后代呢?”

        “生儿育女?呵。”金喆公主抬头而去,望着苍天,那里一望无际,清风丽日,一如过去消散的悲与喜。她的心中已然有了注意,便扫开了过去的阴霾并斩钉截铁道,“不用了,生儿育女已不再是我的执着,此生,或许有别的事可让我为之追求的,也不一定非要把婚姻看得如此重要。”

        “可昙儿啊,你别任性,若是错过了这么难能可贵的机会,以后再后悔都找不到这些人了。”

        金喆公主隐隐一笑,肆意在了眉眼中,仿佛水软山温都流淌在了她对岁月增进的爱慕间。她心中坦然,不想再纠结于一切上天所不赐予的那些事,忽然心中某处一通,又觉得自己比往日轻松了太多太多,于是反握住了周王的手,道:“父王,孩儿知晓那棵金橡树是你为我专门移植过来的,不论当初的寓意是什么,孩儿都已经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父王膝下也并非我一片独叶,尚有其他的世子可以为您延续血脉,你就不要……不要再逼我了……”

        “你真的不再想想了吗孩子?”

        “我已决心至此,不再更改。”

        “那好吧,好,好……”周王拂袖,擦了擦额头的湿气,然后就准备拉着金喆公主转身离开,谁知却被司命的一句“且慢”阻停了脚步。

        “周王,您答应我的事呢?”

        “什么?哦,你说那作曲之人啊……”周王再次回过了身来,面色冷峻道,“不错,本王的确曾经答应过你要赦免你那朋友。但如果没记错的话本王说的是——若你能救好公主的病后才履行此约的,不是吗?”

        啊这……

        司命心中一荡,难道?

        “现如今,我的昙儿已不需要治病了,等同于你未履行到你的承诺,这并非是本王不欲改弦,该是你没有做到才是!”说罢,这绝情的老君王便搂着自己的宝贝千金离去了。

        该死,这是被摆了一道吗?

        天……

        伫在原地的司命无语至极,只恨自己这一趟冒着生死之险去寻苍山找班颜师兄的行程都成了笑话。绝望之下,她也学着那金喆公主的姿势望起了天,只见此时的天空阴晴不定的,一时又风雨骤变,像极了那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的王君。

        她心中一阵酸楚,好不凄凉。

        末了,“扑腾~”一声,小雨从天上落了下来,打在了那边没带面具的左脸上,她也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了起来:

        阿人啊阿人,我该做的都做了。

        但愿你在天有灵,能保佑这场大雨下得久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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